72、第六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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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过后，星阑还是没能熬过这场病痛，在一个即将迎来新生的凌晨，永远闭上了她纯净的双眼。
凄清的早晨，四周暗暗的，都是云，都是雾。似乎连暖阳都不忍心看着这份残忍，迟迟不肯推开云层。
焚香在佛堂里渺渺的上升，哀婉着撩绕，不肯决绝。我静静地看着堂上摆着的灵位，上面写着：爱女爱新觉罗星阑。我这才发现，原来，一个人的归宿，竟然是这么的小，到最后，也不过是一杯黄土，一个灵位。
这个早就知道了的道理，原来到了今天，我才真正了解。
霞儿抱着孩子，一身素衣，静静地看着佛堂里供奉着的灵位。星阑走的那一天，霞儿没有哭，只是淡淡地笑着，摸着她的头发，在她的眉心落下了一个吻，平静地看着她离去。因为她知道，她的星阑，是这个世间最美丽的孩子，她用一颗最坚强的心，一直走到了最后，了无遗憾。
胤祯背着手站在一边，看着面前灵位后面，自己亲手为星阑画下的肖像。荷花池边，她天真烂漫的欢颜，一颦一笑，仿佛就在眼前。她绽开的笑容，洋溢在清风里，单纯美好，就像她透亮的眸子，满满的，都是澄净。
他温柔地笑着，眉目里，满是慈父般的宠爱。我静静地看着他，感受着如今，他想要给与星阑，最多最多的关爱，哪怕，一切都已经扼腕。
向上扯着的嘴角，终是凄凄地下垂。胤祯侧过身子，缓步走到了霞儿的身边，轻叹着，伸出手，握了握霞儿变得单薄的肩膀，没有任何言语，只是这样静静地，却传递着他给予的安慰。
感受着肩膀上的暖温，霞儿淡淡地抬起脸来，也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会意的浅浅扯笑，怀里抱着才几个月大的孩子，掌心温柔地轻拍着她的后背，哄她安睡。
胤祯低下眼去，看着霞儿怀里的孩子。她尚未长开的容貌，依稀里，却已经看得出眉目里的清秀。睡梦中的她，嘴角轻抿着，露出了脸颊边淡淡的涡旋。就像，就像她的姐姐一样。
心里一紧。胤祯稍蹙了眉头，却终还是无可奈何地扯了开来，无能为力。只能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摸着她的头，生怕会扰了她的美梦。
他看着这个幼小的孩童，她甚至还没有完全睁眼，看清楚这个世界，也没有机会，好好看看她的姐姐。侧脸，胤祯的神色悠远，看着她，低声喃喃，“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他摸着孩子的小脸，嘴里不断的唤着，“远芳，远芳……”延绵的思绪不断地绕在小小的周围，似是永世不能断绝。胤祯手心一停，慢慢地，将之背到了身后，神色一定，道：“就叫她远芳吧。”
带着微微叹息的喑哑。我静静地抬脸，对上了胤祯眼底的凄凉和并未断绝的希望，心中慢慢了然。
远芳，远芳。
芳草绵延，渐远还生。
“远芳……”霞儿低低的唤着，不自觉地低下头去，看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
胤祯点了点头，同样看着他的女儿，声音里，渐渐变得坚忍，“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这个孩子，不管要经过这世间如何的试炼，一定都会像韧草一般的坚毅，百世长生！”
从眼角滑落的眼痕，泪水再也控制不住的宣涌。她的泪，滴在了远芳的脸上，晕洒了柔柔的亲吻。
霞儿咬着泛白的嘴唇，重重地点头，手里不自觉地用力将远芳抱紧，把她的脸贴在孩子的额头上，轻轻地抚着。这是她的远芳，如芳草般的永世延绵，百世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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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推开了门，我动作轻柔着，害怕吵着了房里的人，也害怕吵着了这间小屋里，永恒的寂静。
萧瑟的背影，他肩后的线条下垂着，伸出的手，顺着那个空的的摇篮，静静抚着，抚过每一毫，每一寸，感受着那上头，残留的余温。
微不可闻的轻叹。我慢慢地走到他的身边，蹲下了身子，看着他的侧脸。他在人前还要强作的坚强，此刻全都变得脆弱。微微泛红的眼眶，留恋地看着这个小小的房间，眼神温柔地轻抚过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角落。这里，是星阑从小住着的地方，这里的每一分气息，都带着她的味道，也带着她的笑。
我忍着自己的哽咽，和胤祯一起，背靠着摇篮坐在了地上。伸出的双手，紧紧地挽上了他的臂弯，我靠在他的肩头，就这样和他依偎着，不发一语，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和他一起数着那些为数不多的回忆。
他低低地吸气声，带着泪意的潮湿。手心紧了又紧，却终究改变不了，也无力改变。他木然地看着眼前，手里一直拽着一个布娃娃，正是当初我和他在街上买来送给星阑的。
慢慢地抬起手来，胤祯看着这个正在对他笑着的布偶，正如星阑一般地纯净、可爱。他静静地叹息着，拇指在娃娃地脸上摩挲，动作温柔，眼神怜爱着，就像在看着星阑一样。
他看着眼前的娃娃，心中似是泛起了片片的苦，晦意一下子涌了上来，满眼酸涩，“她定会怪我的，我这个阿玛，做得一点都不称职。”
感受到他的心里深深地自责，我急切地摇着头，握着他的手更紧，“不会，星阑不会怪你……”她不会怪胤祯的，因为她是那样好，那样善良的一个孩子。
苦笑着，胤祯满脸都是涩意。他的后脑靠在后面的摇篮上，刚落，复而又起，然后重重的敲下，在安静的屋子里，发出一阵响声，摇着头道：“可我怪我自己。”
他闭上了眼，抓着娃娃的手不自觉地紧握，却又松开。就像当初他紧紧抓着星阑的手，不愿她的离去，却终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离开。
他垂着的眼帘，低声地喃喃道：“我对不住她。一整个下午我都坐在这里，一直想，一直想，只盼望能多想起一点和星阑在一起的样子来。只是……只是我却一点都想不起来。甚至，我连她什么时候会叫的‘阿玛’，什么时候会走的路，我都不知道……”
梦呓一般的言语，我看见了他湿了的睫毛，泪水静静地从眼角滑落。可我却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他心里的难过少一点，让他的自责少一点。
他微微的侧脸，渐渐将重量转移到我的身上。我抬起了头，让他靠在我的怀里，安抚着他的不安和难受。
他的脸深埋在我的脖颈，微过处，传来一片冰凉的湿意。
“早知如此，我怎么都不会对她这般的不睬不理，早知如此，我定会珍惜她的每一寸时光，早知如此……”声音被哽咽了的呼吸卡在喉咙里，再也发不出音色来。胤祯堪堪住口，欲语无言，所有的遗憾，滞留在空气里，终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重重飘渺在这间小屋里。
沉默了许久，他终也只能无力的扯着嘴角，叹息着，摇着头道：“终究是我的不对。不止是她，还有其他的那几个孩子，我也都对他们不住。他们……又有什么错……”
我轻抚着他的后背，听着他的话语，脸颊渐渐靠在他的头顶上，心里紧拽地，却只得忍住，靠着他，柔声安慰着：“不要自责，我想，星阑她不会怪你，一定不会。你也不要再责怪自己。知道吗，这段时间，你做得很好，你是一个好阿玛！”
转过身子，轻轻拥上了他的脆弱。我抱着他，微微笑着，用自己的身体，给他温暖，在他的耳边，轻声低语，“只要有心，你一定可以做得很好。对他们来说，你一定会是个好阿玛……”
会的，只要他肯打开他的心，只要他肯，他一定会是个很好很好的父亲……
不知道何时，夕阳已经渐渐落了山头。晚霞的红，浓烈地晕满了半边的天，就像锁了的清秋，终也会在新的破晓，迎来璀璨的光明。
胤祯站在桌前，手里的笔婉转留恋地在白宣上挥洒着，映着落日的余辉，送去了他所可以表达，最深的想念。
嗟尔生来一岁零，忽闻疾殁泪盈盈。
灵魂莫苦归时早，百岁还同一岁生。
最后一笔的尘埃落定，他看着眼前的这诗篇，直白浅显的言语，却恰恰是他心底里最挚诚的话语，不经一点修饰，情真意切。
他把手里单薄的纸笺送到了烛火里，纸片随着明艳的火光，一点一点的变黑，蜷缩，然后消失在夜色里，随着清风，送入谁的梦乡。
这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和思念。星阑，你听到了吗？
看着指尖的余灰点点落下。我缓着步子走到了胤祯的身边，手掌放在他的肩上，轻轻握着。凝神在飘渺的灰烬里的胤祯浅浅的回过头来，静默中，也只是笑了，伸手覆上我的手背。
转眼看着窗外的天，轻叹着，胤祯的神色忽然一深，双手背到了身后，稍稍侧脸，低着眉道：“我想我这个做哥哥的，也该替自己的妹妹努力努力了。”
脚步在空中一住。他转过了身子，正对上我的眸光。他微微抿着的嘴角，只看了我一眼，眼神便越过了我的肩膀，不知看向了何处，只是无尽的深邃和悠远，道：“星阑走了，我阻止不了，可是这个妹妹，我要留住！若是她真的嫁去了喀尔喀，恐怕……”后面的半句话，胤祯没有说出口，可这样的停驻，落在我心里，却是清清楚楚。
若是和惠真的嫁去了喀尔喀，哀莫大于心死，恐怕她真的就撑不下去了……
手里拽着锦帕。我紧紧攒着手心，一步一步地朝和惠的处所走去。
今天一早，我就和胤祯一起进了宫。昨晚他已经决定要去找康熙，看能不能替和惠求个恩典，让她不用嫁去喀尔喀。我心里隐隐不安着，不知道胤祯此番进宫，会有个什么结果。我既担心和惠，又担心他。君心难测，谁知道胤祯这样去求，会不会触怒到康熙，惹得他有什么不悦。
边想着，我满满的忧心，一脚踏进了和惠的屋门。可是刚抬眼，便被面前的人影给惊呆了眼，脚步再也无法移动，浑身僵直着杵在门口，再也动弹不得。
面前的和惠，呆坐在窗边，眼神直直地看着窗外，可却没有一点神采，就像失了焦距一般，茫然不见方向。她的发丝微乱，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憔悴得不成样子，竟像是一夜褪去了所有的芳华，就如此的无悲无喜，再也无法思想。
她静静地转过头来，对上了我惊怔的眼眸，却只是淡淡地笑，没有哭闹，也没有一丝情绪，只是淡淡的，淡淡的。
“十四嫂，你来了——”
温婉得如同流水一般的声线，再也没有了往日里的跳跃和青春，就像被夺去了魂魄一般的木然，呆看着我，神情里，再也没有了那份灵动。
我强忍着自己的心慌，走近了前去，看着她蜷缩着身子，抱膝而坐的模样，那并不是绝望，而是麻木，从内到外，彻底的麻木……
“和惠……”颤着的声音，我不敢相信面前的人，就是那个每天都开开心心，每天都带着欢颜的和惠。她的笑脸，她的灵动，她所有的一切，都像被人抽走了一般，只剩一个空壳子，晃晃荡荡地存在，却似乎，也要飘走。
她浅浅地对我笑着，伸出手擦去了我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乖巧道：“十四嫂不哭，和惠没事。”
咬着嘴唇。我想不明白，短短的半旬，和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哭也好，闹也好，不依不愿都好，却怎么也不能变成这副样子。
一个人，只有心死了，才会变成这样的无谓，形如枯槁。
“和惠，你别担心，你十四哥已经去见皇上了，他一定可以求得恩典回来！到时候你就不用嫁去喀尔喀了，信我，你信我！”我慌乱得擦去眼泪，紧紧握着和惠的手，力道大得也顾不上会不会疼痛。我要把她拉醒过来，我要把她拉醒！她这样子不会哭，不会笑，迟早，迟早会……
手被我紧握得通红。和惠看着我慌张失措的模样，却依然只是笑着，那个笑容，淡的就像不是她的一样。她任由我抓着她的手，然后慢慢擦去我脸上凌乱得泪珠，轻轻摇头，道：“不用了，十四嫂。你去和十四哥说，不用麻烦了，也不要去惹恼了皇阿玛。和惠……和惠就要嫁人了，十四哥和十四嫂替和惠开心么？”她笑得清浅，似是一副轻松的模样。可是那眼神，却空洞得让人害怕。
我不理她的笑，拉过她覆在我脸颊上的手，攒在手心里，紧握着道：“和惠，你告诉十四嫂，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你不是不愿意的么？你不是很想要争取的么？可为什么……哲格，如果你去了喀尔喀，那哲格怎么办？”
听到了“哲格”的名字，和惠无力的身子忽的一住，眼睛里也终于聚了点神采，可一切只有短短的一瞬，便就消亡殆尽，又复归了原先的漠然。
她摇着头，眼神渐渐看向了窗外，“他还会有更好的人。他，也是愿意的，他想我嫁，他想……”
闻言，身体狠狠一僵。原来和惠去找过哲格，她去了。可是哲格……哲格居然要她出嫁？！
和惠的嘴角静静地牵着，没有一点伤心，只是抬起眸子，看着窗外的那片天。风过处，吹散的片片浮云。
桌上的窗花，随着微风被吹落了屋外，正如一只只彩蝶，飞向了宫外，那无尽的蓝天。
她看着那只只纸蝶，手指轻轻地牵起了一只，放在手心里，然后摊开了掌心，伸手放在窗外，看着它随风远走，看着它的踪迹，低声喃喃，“飞吧，飞出去，去他的身边，不要再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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