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七色染

71、第六十六章

　　马车尚未停稳，我掀开了帘子，在行进的过程中一下子跳下了车，丝毫没有停顿地快步往府里面走。一旁的胤祯本就跳在我的前头，眨眼的功夫，此刻更是已经看不见踪影。

　　芳儿从屋子里迎了出来，还未走出门口便见着我已经走了进来，又跟着我一路往里，接下我脱下来的外衣。

　　“怎么突然就成了这个境况？”我着急着转过了拐角，脚上步子加快，一路往星阑的屋子里赶。

　　半月前星阑偶感了风寒，胤祯当即就召了太医来看。当时太医说了无碍，只要好生调养便是，只是星阑的病却有反复，拖了许久也不见痊愈。可即便是如此，也不至于一下子成了病危了啊！

　　芳儿紧步跟着，甚至小跑了起来才追上了我的步伐，微喘着气仍带着惊恐道：“芳儿也不清楚。中午格格和十四爷进宫的时候还好好的，可一到了下午，大格格就气喘不止，呼吸不稳。霞夫人拿了止哮的香包给大格格闻，可也没用，大格格就是一个劲儿的喘，怎么都停不下来，还厥了过去，样子很是骇人！”

　　我闪身来到了星阑的屋外，门没有关，里头丫鬟下人跪了一地，隐隐还有霞儿抽泣的声音。我快步走到胤祯的身旁，同样站在床边，看着胤祯正压着一个太医给星阑诊治，瞧着星阑的样子，眉头狠蹙，“什么情况？”

　　胤祯稍稍侧目，看了我一眼，只是摇头，手上又是一阵用力，把刚被他从宫里揪出来的太医又往下压了几分，神情紧绷。

　　刚被胤祯拽着跳下了马车，接着又是一路狂奔了的太医心神未定，此刻被他这样强按着，怎么能平静得下来安心诊脉？我看了坐在椅子上心神不属的太医一眼，伸手覆上的胤祯的手背，对上他投来的目光，轻轻对他摇头，扯着嘴角，按下心里同样的担忧，努力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来。直到感觉到他手上的气力渐松，这才握着他，和他一起松开了按在太医脖子上的手。

　　太医复了心静，重新覆手按上了星阑的脉搏，仔细的探着，又瞧了瞧星阑的眼窝舌苔，这才转过身来，难言道：“回十四阿哥，大格格热上冲胸，阴中拘挛，怕是风热转了伤寒，又加之哮症并发，如今方才会昏迷不醒。”

　　“伤寒？早先你说只是风热，如今怎么会变成伤寒！？”闻言，胤祯大诧，抬手就揪起了太医的前襟，怒不可遏。风寒和伤寒，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星阑这样弱的身子，又有哮症，如何受得起伤寒的折腾！

　　太医惶然失措，倏地跪倒在地，解释道：“臣惶恐！十四阿哥，大格格生来体弱，热症微愈，前月又感风寒，加之此季风干天冷，诱了哮症复发，才会导致邪风入体，伤寒六虚。原本温病亦非不可诊疗，只是大格格年纪尚幼，又有许多药力无法承受，卑职……”

　　“废话！我只问你一句，可否治，如何治？”胤祯打断了太医的话语，厉声道。

　　太医抬起脸来，犹疑了一瞬，却也只能叩首在地，道：“若是按着方子服药，小心照看，臣可保十日无虞。”

　　“十日！？”我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手掌撑在桌面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语是真。

　　怎么会？怎么可能？星阑明明只是发热咳嗽，这半个月来也愈见好转，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十天，怎么会只剩下十天！？

　　“侧福晋，侧福晋……”角落里惊慌地叫喊，我顺着声音转过眼去，只见霞儿瞬间惨白了的面容，刚刚抬开步子要冲上前来，可整个人却就受不了打击的昏了过去，就像一张纸片一样，虚弱地跌在了地上。

　　胤祯狠狠攒着拳头，骨骼在房间里清晰作响。他死咬着牙，紧声问：“就只能保得住十日了么？没有别的办法？”

　　太医轻叹着，俯身施礼，道：“十四阿哥，大格格这是幼时就落下了的病根。怀胎十月，侧福晋比常人多有孕期，以致大格格先天不足，常年病痛缠身。十日之期，已是强求，就算用药平安拖过这十日，过程里，大格格也定当是痛苦难忍。”

　　一点一点的跟着太医的话语绝望。我跌坐在椅子上，无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怎么了，这都是怎么了？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和惠是这样，星阑也是这样。难道老天爷真的就这样亏待他们爱新觉罗家的女人么？为何对她们如此的不公？就连一个稚童都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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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我摸着星阑的头，轻拍着她，哄她入睡。胤祯刚刚才出了屋，到外头去简单的洗漱一下，等会再来，换我去整理。我嘴里轻哼着歌谣，怜爱地看着床上小小的星阑，白净、单纯的面容。

　　星阑很乖，刚才醒来的时候，一直冲着我和胤祯笑，不哭不闹的，就算我们知道她身上难受，可是看着她的样子，却也仍觉得，她是个健康的孩子。

　　就像，回光返照一样。

　　轻拍着，门口传来一阵的推门声。我没有回过头去，以为是胤祯回来了，只淡淡道：“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半晌，没有得到应答，我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去，抬眼一望，这才看清，原来来的不是胤祯，而是霞儿。

　　怔了一下，我看着门口地方，往日里明艳的霞儿，如今苍白着的面容，在暗夜里憔悴着，没有一点血色。她的头发简单的盘上了一个圈，换下了一身明媚的她，在夜色里，特别的柔弱动人。

　　心里不禁为她一痛。我站起身来，看着她慢慢地向我走近，感受着她的绝望和悲戚。

　　她静静走到了床边儿上，看着已经入睡了的星阑，疼爱的神色，满满地都在她的脸颊，带着狠狠的心痛。她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星阑的脸，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一吻，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

　　我在一旁看着，眼眶也不禁湿润。那一个亲吻里，含着的，是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最深的爱和情感，是霞儿对星阑，满满的母爱。

　　这样的打击，霞儿怎么承受得起。

　　睡梦中的星阑，似乎感受到了霞儿的温柔。原本稍有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了，潮红着的脸颊也似乎渐褪了温热。

　　霞儿摸着她的头，擦去了她额头上细薄的汗珠，转过脸来，对我淡淡一笑，“多谢姐姐了，多谢。”

　　她带着哽咽的话语，轻轻漫过了我的心上。我听着霞儿不同以往的温和，心里难受着。其实霞儿，不过也是一个寻常的女人而已，不过，也只是个寻常的母亲。

　　我伸手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拉着她坐在我的对面，紧紧牵着她的手，坚定道：“霞儿，一定不要放弃希望，只有相信的人，才会拥有奇迹！”我相信，我真的相信！老天爷一定不会这么不公平的！星阑还这么小，他不会舍得就这样把她带走。

　　坐在一旁的霞儿听着我的话语，浅浅地笑着，温柔地对我点头，反手握住了我的掌心，用力紧扣。

　　烛光下，我靠着床沿，轻轻地打了个哈欠，用力睁了睁疲惫的眼睛。

　　“姐姐，您替我照顾了星阑这么久，身子一定也乏了，赶紧去歇息吧，这里有我。”见着我的倦意，霞儿站起身子来，柔柔地笑着，同样扶着我起身，半推着让我回去休息。

　　我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星阑，摇了摇头，道：“我没事，我在这里和你一起看着。”我很怕，很怕当我走开的时候，星阑会出什么事……

　　似是看出了我的心思，霞儿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份苦，却也只能强作笑颜。她缓缓舒了口气，拉着我走到了门边儿，道：“就算不休息，至少也去梳洗一下，也好提提神。这里有我，姐姐莫要担心。”

　　屋门被霞儿推了开来。我站在门口犹疑着，却又害怕外头风大，这样开着门，会惹起星阑的哮症，只好赶紧站了出去，不再推辞。

　　“那好，我去洗把脸，很快就回来。想来爷也快了，不会让你一个人。”我站在屋外，隔着已经关上了的门对着里头的霞儿道。

　　我们，不会让她一个人的。

　　霞儿笑了笑，屋里的影子对着我点了点头。我回以一笑，渐转了身子，朝自己的小院里走去。

　　夜风很大，我抱着双臂，搓了搓冰凉的身子，却总也没办法觉得暖。

　　这几天连着照看下来，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合眼了。虽然身子很累，可我却总是睡不着，心里乱乱的，总想着最近发生的这些恼人的事。和惠的无助，星阑的脆弱，她们的脸交替的在我的脑子里不断出现，只要我一闭眼，就仿佛能看见她们的泪和痛苦，然后，久久失神，再也没有了睡意。

　　轻轻转过了拐角，我缓着步子，感受着周围的静。

　　这么深的夜晚，天色暗得就连一颗星星也无法看见。可每一个这样的夜晚，到了黎明，却总会迎来曙光和新生，新陈代谢，亘古不变。那么星阑呢？黑夜将尽，迎接黎明。她是否能像她的名字一样，平安的度过这夜的黑暗，迎来黎明？

　　脚步一住，手指在掌心里摩挲着，我回过了身子，快步往星阑的房间走回。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我的心里猛的觉得一阵的不安，急着就想见到星阑。再说，我也不忍心让霞儿独自一人，在房间面对星阑的病痛。

　　很快，我就回到了屋子的外头，我站在门口，本来想要敲门，可却忽然听见里头传来的一阵哭声，心里一惊，赶忙推开了门进去，却在推门的一瞬间，看到了一个让我目瞪口呆的场面。

　　屋子里的霞儿居然高举着一支发簪，眼看着就要将它插进星阑的胸膛！

　　“你在干什么！？”我猛然一惊，根本没有时间多想，倏地就冲到了霞儿的跟前，伸手阻止着她已经往下刺去的发簪，用力抓着她的手别到一边。

　　“你放开我！你放开！”泪水满面，霞儿哭泣着，可是手上的力道却狠，拽着我一直往星阑的胸膛上去，竟像是不见到鲜血便不罢休的残忍！

　　床上传来的哭声一片，夹杂着哮症并发以后的哮鸣声。星阑急喘着气，身子都在抽筋，只有出气，不见回环，似乎感受到了自己母亲的心狠，症状发得更加厉害！

　　“你在干什么！？她是你女儿啊！”左手却传来一阵空落的悬浮，我大吼着，使劲浑身力气挡着霞儿的手。可刚才因为位置的关系，我竟是用了使不上力气的左手去承受她最大的力量，此刻的力不从心，油然而生，惊怔着，眼看着就快要拉不住她，那支金簪就快要插进星阑的胸膛！

　　霞儿发了狂似的用力扯着我纠缠她的双手，泪水倾洒了满面，眼神里满满地都是苦痛，失去理智的尖叫哭泣。

　　“我受不了了！她这般的痛苦，让我来帮她解脱！”霞儿狂喊着，声音嘶哑着，歇斯底里。浑身的力气瞬间爆发了开来，用力把我甩到一边，眼睛里都是疯狂的决狠，高举的手猛地就往星阑的胸口刺去。

　　“不要！”

　　“你做什么！？”

　　我半跌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全力往床上一扑，大喊着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星阑的胸前，抱着她死死闭眼。可是背上没有料想中的疼痛，而是听见了一声暴喝，还有猛烈地斥责声，带着满心的惊诧和难以置信。

　　我回过神来，把星阑从床上抱起，快速地退到赶来的胤祯身后，颤抖的左手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甚至抱不稳星阑的身体。

　　我把星阑放在了椅子上，从身上拿来了止哮的香包放在已经喘得脸色发青的星阑的鼻下，看着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惊得眼泪乱流，只能不住地抚着她的背，拿着香包让她缓解。

　　胤祯紧紧抓着霞儿的手，她手里的金簪被他反手一扭，倏地掉到了地上，发出了脆响。胤祯看着星阑抽搐不止的模样，又看着霞儿几近疯狂的行为，心里又惊又怒，抓着她的手一转，将她整个人都拎到了星阑的面前，指着星阑道：“你看看你自己都干了什么？虎毒不食子，我怎么也想不到你有这么狠的心！”

　　披散下来的头发，霞儿被胤祯摔在了星阑的身边。我心有余悸，抱着星阑下意识地就往后退去。

　　抬起脸，发丝凌乱。霞儿看着呼吸渐渐平复了的星阑，她的脸上青紫一片，是差点窒息以后的病颜。她小小的身体不住的起伏着，抽搐不止，看得人的心就像被狠狠揪着，一点点滴血。

　　“……不这样又能如何！？你没看到吗！？她很难受！很痛苦！我是她额娘，我要帮她！我是在帮她！”伏在地上，再也顾不得什么尊卑。霞儿放声痛哭着叫喊，双手不住的捶打着里面，捶着自己内心的挣扎和痛苦。她无助的眼泪，一滴滴的打在地上，失声的狂喊，喊在我心里，喊得我甚至站不住身子，看着她的脆弱，浑身颤抖。

　　胤祯大步走上前来，伸手将霞儿拉了起来，恨声道：“你配当她的额娘么？一个连自己的孩子都能放弃的人，配当额娘么？”

　　“我也会陪她一起去！等她走了以后，我也会去陪她的，我会……”狂吼着，声音却渐渐低了。霞儿早已经泣不成声，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忧虑，慌张，痛苦，绝望，全在这一个晚上里迸发了出来。

　　她的手腕被胤祯用力的抓着，可是身子根本就没有力气去支撑，就这样这样被揪着，只要一被松手，就立刻会摔在地上。

　　胤祯死咬牙，强忍着眼眶里同样有着的闪烁，手上一带，迫得霞儿正视上他的眸子，紧绷道：“你死了是解脱你自己的愧疚，不是去陪星阑！你就没有想过，要是你去了，那你的另一个女儿该怎么办？”

　　泪水里惶然的一怔。霞儿看着胤祯厉气的双眸，眼里涣散的神色，渐渐归来。女儿，她还有一个女儿……

　　“……她还有你们照顾，可是星阑没有，她只有我，只有我……”握紧了的拳头，霞儿闭起了眼睛，狠狠地流泪。她的内心挣扎着，手心手背，叫她如何取舍！

　　“胡说！我告诉你，这个世上，永远没有人能替代自己的生母！再多再好的关怀，都比不上自己的亲生母亲！我最恨的，就是那些抛下自己孩子的女人！如果不能照顾他们，就干脆不要把他们带到这个世上来！那样的女人，根本就不配叫做母亲！”红了的眼眶，胤祯大喝着，厉声骂道。

　　他紧咬着的牙关，满是血丝的眼睛，喷着似是挤压已久的愤恨和情感。那些一直愤怒，却又不能去恨得感觉，压在他的心底，却在这瞬间全都喷发了出来，一字一句，是不平，也是爱和纠结。

　　他忍着的眼泪，是对星阑的怜爱，也是为那内心深处一直的了解而难过。他明白，一直都明白。所以他也想赎罪，一直都想。

　　泪水安静地从眼角滑下，霞儿怔怔地看着面前展露着最最真实的情感的胤祯，不再吼闹。只是就这样呆立着看着，仿佛想从那双眸子里，找到可以支撑的力量。

　　手上的力道一松，胤祯看着霞儿随着自己的松手，跌坐在地上。他紧着的手心，眼神里还残留着尚未退去的愠火和心伤，起伏着的胸膛，在暗夜里，甚至，微微颤抖。他的指尖深深扣在掌心里，死咬着牙控制的那份湿意，早已不知道究竟是为何。

　　他看着面前已经濒临崩溃了的霞儿，听着她低低地抽泣，渐渐地转了眼。又能如何？除了尽人事，听天命，又能如何！？

　　缓缓松开的唇线，胤祯的情绪一点一点的恢复。他看着早已哭得失声了的霞儿，终是软了心，蹲下了身子，扶起伏在地上低低抽泣着的她，轻叹着，心里同样是难舍和不忍。

　　“听着，我们没有给星阑用药，三天了，她已经撑了三天。为什么星阑都没有放弃，反而是你，要放开她的手？”低缓的声音，胤祯低下脸，看着已经声嘶力竭了的霞儿，心里也是难受。

　　怀里传来逐渐平稳了的呼吸。我站在一旁，无言地看着这一切。没有一个母亲，愿意放开孩子的手，没有……

　　我深深吸了口气，擦去了自己眼角的泪，抱着星阑，静静走到了霞儿的身边，蹲在她的跟前。

　　“霞儿，你瞧，她睡着了，睡得很安稳。她是你的好女儿，是世界上最勇敢的女孩！”

　　我平静地言语，泪眼里，由着霞儿颤抖着双手，渐渐接过了我怀里的星阑，不停的看着，看着，然后终是将她紧搂在怀里，张着的唇线，无声的痛哭。

　　我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听着霞儿那没有办法哭出来的声色，心里狠狠痛着，指甲在手心用力的压出血痕。

　　缓缓，紧攒着的冰凉，渐渐有了温热。胤祯伸手握住了我的掌心，化开了那里的疼痛，对着我的眸子，是信心，也是坚韧。

　　他看着我，那深邃的目光，投在我心上，也给了我力量。

　　让我们相信，星阑，一定可以。

作者有话说

　　其实霞儿也是个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