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六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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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六年，二月初八。皇十四女，和硕悫靖公主，下嫁蒙古喀尔喀台吉，在朝野欢送下，远赴漠北。
和惠不用嫁去喀尔喀了，却不是因为胤祯求来的恩典，而是因为一场重病。
那一天，当胤祯拖着疲累的身子，僵硬地走进我的身边，颓然地坐下时，我开始明白，有些事情，注定了我们阻止不了，也改变不了。胤祯在畅春园外跪了整整一夜，甚至还和康熙起了争执，却终究没有为和惠求到不用远嫁的恩典。和惠，还是要嫁。
只是，当我们以为一切都已成定局之时，和惠却突然病倒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折磨了她整整一月，甚至到如今还好不完全。康熙在莫可奈何之下，只好让九公主替和惠出嫁。而这一次的临阵换人，也让原本就不甚关注和惠的康熙，对她更添了一份隔隙。
因为这场病，和惠不用出嫁了。可是这场病留住了和惠的人，却留不住她曾经所有的美好，只留下了一副羸弱的身子，和她残破的心。
我悄然站在一旁，看着面前的那棵杨树，从前年到现在，这树竟已经也有三四米高了。这是当初，我和胤祯一起亲手为白起种下的树。
杨树底下，坐着一个孤单的身影。他背靠着树干，巨大的阴影，透着稀疏的光，掩盖了他的面容，把他的身子藏起，却藏不住他的落寞。
他低着头，手里的树枝在地上轻划着什么，一下一下，似是似有若无，却又总是重复，痕痕力透。
他写的，是一个“罢”字。
罢！罢！
多少的失望、愤恨、无力，都只有这一个“罢”字，却也终究表示不出万一。
我心里一痛，看着他这般黯然的模样，却一点也帮不上他，只能在一旁看着。自从那次从畅春园回来以后，他就一直是这样，总也提不起精神来，眸光暗暗的，不知是在思索，是叹惋，还是什么其他。
我放轻了步子，悄悄走到他的身后。风吹着杨树，绿叶浮动，发出“森森”的声响。我理了理心绪，换出一副笑脸来，蹑手蹑脚的往他身后更近，忽的就他背后伸出手，往他的双眼遮去。
“猜猜我是……”
故意变了腔调，带着笑意的话语还未说完，我的手在半空中就被截住了，然后被他轻轻一带，拉着我，就从树后变到了他的跟前来。
我身子一转，整个人被他拉到了眼前，诧异地对上了他静静的眸子，看着他抬起眼瞧我，眼神里明明就是早有所料，知道我在后头。
胤祯看着我惊诧的样子，松开了手，又把头转了过去，淡淡道：“还用得着猜么？除了你，谁还能做这样的事？”
微怔着，心里漫过了阵阵的暖。
除了我，谁还能做这样的事？
其他的人，他不许这样的亲密。
藏起心里的涌动。我撇着嘴走到了他的身边，挨着他坐下，一边理着袖子，一边道：“爷又跑来躲清闲了，可是厌烦了我？……不过爷倒是说对了，这事儿只有我能做。”
随意的说着，我笑了笑，没有多想，伸手卸下了袖子上的绒套。胤祯怔了一下，忽而转过眼来，深深地看着我，安静地瞧着我灿烂笑着的模样。
清浅的笑容渐渐绽了开来，他道：“总算你有点……呵，妇人的样子了。”
“啊？”我下意识的怪叫了一声。他说什么？妇人？！
见着我的反应，胤祯的嘴角不自觉地牵得更开，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我侧身躲开他的大手，狠狠地瞪着他。什么妇人？我现在这样子，可正是个二九年华的……不对，嫁了人生了孩子，还能说是少女么……
侧着脸，胤祯浅浅地笑着，不顾我的躲闪，偏执地揉着我的脑袋，轻轻地，满是宠溺。他的另一只手，搭在了膝盖上，就这样侧着眼看我，动作持续得近乎执拗。
心里慢慢地明白过来，我也不再闪避，任由他这样的摆弄着。
这就是无能为力吧。救不了，留不住，他固执的眸子，只是因为他在乎，因为他心疼。
直到我的发髻被他弄得乱七八糟，胤祯才终于停了手，然后瞧着我狼狈的样子不停的发笑。我憋气的白他，可是心里却也是甘愿。这段日子以来，只有今天，我见他笑得最为开怀。
停下了笑意，胤祯看着我，轻叹着，忽的伸手牵过了我的掌心，和我十指紧扣，道：“丫头，用不着替爷担心，管好你自己就成。别以为你每天晚上装着闭眼却根本愁得睡不着觉爷不知道。你瞒不过我的。”
我看着他眼神里的担心和微责，心里想着：那你呢？每天晚上你也都是闭着眼却不能入睡，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伸手覆着他的手背，道：“爷还没睡着，我又怎么敢睡？还有——”我抬起眼来，冲他皱了皱鼻子，满脸的不服，“我可早就不是丫头了，说这话不怕让人听了去笑话。”
胤祯莞尔，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道：“也是，都说了是妇人了。”
“你——”我气极，抬手叫磕在他光溜溜的脑门上，却还没得手，就被他中途拦下，然后牢牢抓在掌心。
他笑了笑，握着我的手，眼里的笑意渐渐散了去，上扬的嘴角慢慢弯下，然后抿了起来。胤祯转眼看着眼前的流溪，飘叶落花，难掩涩意，道：“可和惠却还只是个小丫头，何故至于如今？”
我听着他言语里的叹息，脸上的神色也渐渐重了。胤祯说，和惠的病，是她自己不想好。因为她心里不想嫁，所以才会忽然得了病，而且卧床不起。这些全都是心结所致，心里的结打不开，她就永远好不了。
手里紧了紧，我感受着胤祯同样加重了的力气，依在他的身边，终是无言。
这段日子以来，一连串的事情接连发生，星阑的死、和惠的病，片片阴云的笼罩，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我看着胤祯的侧脸，他眼神里满满的无力掩盖了原本的光华，看得人心伤。
手指在他的手背上摩挲着，我努力地笑着，轻道了句“会好的。”会好的，这一切都会好起来。尤其是当我发现了一件事之后……
身后的杨树日渐轩昂，高大挺拔的姿态，昂扬在枝头。我转过眼去，瞧着这棵白杨树，不觉笑道：“你看，不知不觉，这杨树都长这么高了。”
胤祯顺着我的眼光瞧去，轻轻牵起了嘴角，抬着眼，看着枝叶葱绿：“韶光易逝，年华易老。等你下次再抬头的时候，这杨树都不知已经长成什么景象了。”
听着他言语里的深沉，我失笑地伸手搡他，啐道：“你个小老头，还是什么年纪呢就说这个？”
胤祯被我推得晃了晃，只笑笑，没有多说话，依旧抬眼看着这挺拔的杨树。
“阿玛……额娘……”一个跳跃着的声音喊了起来，我和胤祯同时转眼瞧去，只见奶娘牵着白起，正朝着我们这边走来。胤祯瞧见了是白起，嘴边不自觉地带起了笑意，撑着地面站起了身来，半蹲着伸出了手，迎上了跑过来的白起。
“白起。”胤祯笑着，双手覆在白起圆圆的腰上，看着他满脸的笑意，不禁被感染了，同样展颜。
白起手里拿着一张纸不停地挥着，献宝一样的递到胤祯的面前，喜滋滋的说：“阿玛，这是白起画的画。”
闻声，我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凑到胤祯旁边去看。画画？这么小的年纪就会画画了吗？
胤祯也是一诧，接过了白起手里的纸，摊了开来。我同样在一旁看着，只见那上头含含糊糊地，隐约似乎是个人的样子。在那个“人”的面前横着一个长长的东西，分辨不出是什么景象，身后是毛笔不分轻重的涂抹，黑乎乎的一片，应该是背景吧……
我仔细研究着白起的涂鸦，虽然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可心里还是很开心的。我的白起已经开始会涂鸦了。
我伸手摸着白起的脑袋，凑了过去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灿笑道：“白起好厉害！很快白起画的画就会和额娘一样了！”
“噗——”闻言，一旁的胤祯忍不住失笑出声来，一手挡着下巴，拿眼睛不住的瞅我。我被他莫名其妙的笑意闹得茫然，只呆呆地瞧着他，不明所以。
胤祯见了我的模样，勉力止住了笑，这才把脸靠近了过来，在我耳边道：“我看还是算了吧，和我学就好，万万不可随了你。原来你也知道，你那画儿，就跟我们两岁的儿子画的差不多……”
脸上被他说得一红。我大窘，下意识的去看白起，结果也见着他“呵呵”笑着的模样。胤祯那个靠近来放低声音的举动，明显只是在走形式，那音量大的足以让旁边的人都听了去。他故意的！
我看着他们爷俩不停笑着的样子，心里憋屈。这可怎么得了？以后我还不被他们父子俩联合起来给欺负死？
“好啊，白起你偏心！额娘不理你了！”说着，我大大哼了一声，叉着腰转身，作势生气，却不想没算好距离，脚步一跨就往树干上撞去。
“啊——”撞击下，我下意识的叫了一声。我紧闭着眼睛，却没有迎来预想中的疼痛，而是碰在了一个还带着温热的东西上。睁开眼来，看到的并不是斑驳了纹路，而是一只熟悉的大手。我转过眼去，正好对上胤祯的眸子。他皱着眉毛，看着我不住地摇头，叹了口气道：“你这莽撞的毛病怎么就改不了了？撞疼了没有？”
我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吐了吐舌道：“该是我问你手疼了没有……爷，小女子毛病已改，只是偶尔出来闹腾一下，以示存在而已。”我玩笑着，掰开了他的手瞧着，抹着上头被压出的细微痕迹来。
知道吗？我啊，早就已经改了。莽莽撞撞，只是为了博君一笑。
胤祯一戳我的脑门，不理我的调笑，只是伸手牵过了白起，然后站在树下，另一手指着这杨树道：“白起，这是阿玛和额娘替你种下的树，自你幼时便有，如今都这般高了。你可也得像它这样，历冬不衰，傲骨峥嵘，知道吗？”
白起认真的听着，转头看了看已经开始葱郁的杨树，似懂非懂地点着头。胤祯笑了笑，伸手扶着白起的头，同样转目。我心里暖暖的，起步走到他们身边，伸出手，手指在树纹上轻抚着，侧着脸低声道：“看来，我们得再种一棵了。”
“恩？”胤祯没有听清的我的话语，转过头来下意识地询问。
我脸上一红，别过身子去，声音压得更低，支吾道：“树啊，不久以后，就要再种一棵了……”
呆愣着，胤祯直直地看着我两颊的晕色，过了半晌，这才慢慢反应了过来。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不知所措，又是惊又是喜地变换着表情，看着我，断断续续地说不出话来。
“你……我……是真的？”抓着我的手，胤祯无措得就像个孩子，压着窜动的内心，向我确定着这个消息。我笑眼看着他的模样，憋了他半天，这才点了点头，同样也是欢颜。
得到了我的确认，胤祯忽而大叫了一声，冲动地就要把我给抱起来，却在还没碰到我的时候，就堪堪住了手，嘴里喃喃着“不行，现在不能抱你了”，然后转身一下子把白起给举了起来，兴奋得一直怪叫，“白起，你要当哥哥了！你要当哥哥了！”
“喂！小心点！”我笑着冲已经抱着白起在一边乱跑的胤祯喊着，嘴角是藏不住的欢笑。
看着胤祯这样开心的模样，甚至比当初第一次知道我有孩子以后的样子还要兴奋。手掌不自觉地覆在仍是平坦的小腹上，我幸福地笑着。胤祯，他和我想的，是一样的吧？
这个孩子，是我和他真真正正的期待，也是我计划了好久，才得来的拥有。如果说，当初白起的降临是个意外，那么这个孩子，就是我们之间的见证，联系着我们之间，更深的牵绊。
孩子，你看你阿玛，他真的好开心。知道吗？额娘也好开心……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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