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七色染

105、第九十六章（上）

　　犹疑的步子转过了拐角。我抬脚跨进府门，沿着一旁的小路，失神地缓步走着。

　　方才在酒馆里，夕玥说的那些话，一直回荡在我的耳中，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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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心你身边的那个清妍，她不简单。”

　　“清妍？她怎么了？”一诧，看着面前沉着眸子的夕玥，我疑惑地问。

　　看着我惘然的神色，夕玥摇了摇头，微皱着眉，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着，忽而一住，“我们府里有一位格格，在我进府之前便有了。当年我嫁进雍亲王府时，她是二九年华，只比我大了一岁，听说也是两、三年前突然被带进府里来的，当时似乎正生着什么大病。这位格格，和你身边的那个清妍，样子颇为相像。而且她……叫作清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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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妍，清韵……

　　脚步虚晃着。恍惚里，我走过了自己的院子，而不自知，依旧往前迈着步伐，也不知自己究竟要去何方。

　　当年夕玥嫁给四爷时，是康熙五十三年。按照夕玥所说，那年她是十七岁，而那个清韵是十八。我记得十几年前在边城看见清妍她们姐妹的时候，她的妹妹，也便是八九岁的模样。这么算来，她们的年纪是相符的。再者，依着夕玥所言，清韵是在康熙五十年左右被四爷突然带进的府里，当时还在生着病，这和清妍对我说的，妹妹患了一场大病，也是吻合。只不过……

　　只不过清妍告诉我，她的妹妹病逝了。

　　难道说……

　　事实上，仔细想来，这一切的确巧合得让人讶异。当年在边城偶然遇见的一位女子，时隔多年，居然会在府里被我遇见，还成了我的贴身丫鬟。而且……

　　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件事来。忆起当年，因为我自己迷糊的缘故，和胤祯莫名其妙的闹了那场别扭，之后跑了出去，结果失足跌进困兽洞里的事。原本那时在洞底，我就在奇怪，四爷是怎么知道我从府里跑了出来的？怎么知道我和胤祯闹了别扭，不想被他找到——

　　连上现下的疑惑，如今再次想来。那一年，正好也是清妍进府的那一年。

　　再次顺着路口，转了一个弯。似乎就连我心里的弯，也转了过来。

　　如果说，清妍的到来，并不是个偶然……

　　

　　坐在屋子里，我像往常一样，随意地拿着一本书册翻看。眼角的余光，悄悄注视着就在一旁的清妍，只见她也是如同往常一般，正拿着剪子，修剪着屋里的盆栽。

　　手上又翻过了一页薄纸。我平复着自己的心绪，心里一动，抬起脸来，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对着清妍问：“对了，清妍……”我顿了顿，眼神稍往别处偏了偏，像是不好开口的样子。

　　一旁的清妍听见了我的声音，回过脸来，见着我思虑的样子，眼神不解，微笑着道：“主子，怎么了？”

　　我抬眼看了看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低着脸难言的样子，可是心里却在仔细着她每一个表情。

　　“清妍，你妹妹的忌日……是在什么时候？这么多年了，好像都没有见你拜祭过。”我问着，手里的动作早已停了下来，看着她面容，轻声说着。

　　原本正朝着我走进的清妍，听见了我的问话，明显一愣，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了顿。她看了看我，涩笑了下，重新提起步子，走到我的身边，似乎方才的停顿，是因为想起了妹妹。

　　她抿了抿唇，低着眼，道：“妹妹是在竹秋去的，到如今，都已经是十四年了——”淡淡地说着，她放在身前的双手微微紧扣，对于此事，显然不想多谈。

　　我看着她的神色，心里估摸了几分，面上却还是依然。我站起身来，轻握了握她的手，对她宽慰一笑，抿着唇道：“以往是我疏忽了，日后到了日子，你也叫上我罢！总是一场相识，况且，她还是你的妹妹。”

　　“是……多谢主子。”勉强地牵了牵嘴角。清妍没有多言，只是一直别着脸，表情渐渐僵了起来，对于提起忌日之类的事情，表情隐藏着，却难掩不安。

　　心里猜了个大概。我也不再多言，对她笑了笑，起身去了门外。

　　清妍……真的不简单。

　　

　　找了个借口单独出外。我坐在上次和夕玥碰面的那个小酒馆里，等着夕玥的到来。

　　手里拿起了面前的茶杯，浅呷了口茶，微不可闻的轻叹。想着今日里出来，找借口骗清妍的事情，想到前几日里，我对她的试探，我的心里，一下子不是滋味。

　　什么时候，我也开始会怀疑别人，试验别人了……

　　自从我和夕玥相认以后，有时在宫里碰见了，就会觉得很是畅快，就像老朋友相见一般。等没人的时候，说起话来，也特别自在。同样地，因为经了她的一语提醒，我也才渐渐察觉了清妍的不对，很多事情，也开始隐瞒。

　　那天，趁着清妍去换茶水的时候，夕玥悄悄地塞了一张纸条给我，对我使了个眼色。我回到府里，打开了纸条一看，便瞧见上头约我今日相见，并嘱咐着不要带任何人随行。瞧着她言语里的正色，我微微皱眉，想来，怕是夕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不能让外人听见。

　　面前一阵轻响。我转眼望去，笑了笑，看着夕玥在我身前坐下。

　　伸手替她添了一杯茶。我笑望着她，牵了牵嘴角，“来了。”

　　闻言，面前的夕玥稍稍看了我一眼，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低着的眉眼，眉头微皱着，似乎在犹疑着什么。

　　看着她的样子，我蹙了蹙眉，心想她果然有什么事情难言，心中顿时有些异样的触感，只看着她，问：“怎么了？”

　　抬起眼来，夕玥对上了我的眸光，抿了抿唇，似乎还在犹豫。她迟疑了片刻，好似还是无法决定，只得先变开了话题，转眼问：“那个清妍，看出端倪了么？”

　　凭语，我心思一沉，虚握着的手心不由得紧了紧。我看了她一眼，轻叹着，点了点头，垂着眸子，思虑道：“我回去细想了一番，照着你的说法，清妍……恐怕真的是四爷的人。而那个清韵，应该是清妍的妹妹。”

　　语罢，闭上眼，不自觉地别过了脸去。我真的没有想到，清妍，会是四爷安插在我身边的人。不，应该说，是安插在胤祯身边的人。

　　听着我的言语，原本握着茶杯的手心一住。夕玥咬了咬嘴唇，轻舒了一口气。她的手指，在握住的茶杯上，渐渐收紧，思来想去，等再抬眼时，看着我，已是一副坚定的神态。

　　“晓暄，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言语稍停。她紧握着自己的手心，指尖在掌心里摩挲着，却终是一住。

　　“这天地间，就要风云变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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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说……”睁大了眼睛，我惊愕地看着面前的夕玥，满脸不敢相信的姿态。

　　听着我就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夕玥慌忙地看了看四周，按住了我的手，对我皱眉。

　　同样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我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境，也知道这种话，决计不可让人听见。悄眼看了看周围，我观察着，见着没人注意，这才重新望向夕玥，压低了声音，谨慎道：“你是说，年内里……会死？”微微停顿着，小心地隐去了“康熙”二字。我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夕玥，额头沁出了冷汗。

　　夕玥点了点头，看着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就在今年的十一月十三。而同月二十，”顿了顿，夕玥小心地看了看周围，确定了没有人注意后，这才起身凑到了我的耳边，“四爷就会宣告即位，改年号为雍正。”

　　闻言，我的心里猛然一怔，一时间满是错乱。我知道，夕玥是不会记错的。从小，她对清廷的事情就很有兴趣，对这方面的了解，也很是透彻，所以长大了，才会去到故宫里当导游，专门负责讲解清史这一块。其他的事情我不敢说，可是像康熙去世这样的日子，她绝对不会记错。

　　眉头紧紧地皱着，我细想着夕玥的话，心内思虑。现在已经是九月中旬了，如果说，康熙真的在十一月便会驾崩的话，那么很快，四爷就会接任他的皇位，登基成为新皇。可这个时候，胤祯却还在西北征战！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紧，不由得开始担心了起来。我很清楚胤祯的理想，很清楚他的抱负！我也一直都知道，这一次出征，他是志在能够立下更大的军功回来，让康熙，也让其他的人肯定他的能力。可是，按着夕玥所说，过不了几个月，康熙就要大行。而如今西北战事未平，胤祯是决计不可能会被召回京来的，这样一来，难道他就要在这样的情况下……

　　思绪至此，我的眉心狠皱，想着现下里究竟应该如何是好。虽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最后是由四爷继了位，可却不知道竟是在胤祯不在京里的情况之下。我一直以为，至少他们都是在康熙身边，是在京里的！

　　紧了紧手心，我绷着唇，心里考虑着该怎么办，却在这时，听见了一个淡淡的声音。

　　“告诉他吧，让他回来。”

　　一怔，我抬起眼来，看着面前那个已经沉静下来的人。

　　她静静地坐着，嘴角带着一丝轻浅的笑意，就这样平静地看着我。她轻轻摩挲着手里的戒指，低着眉，凝视着那上头如血一般的红色，嘴唇轻抿，却带着一股相信，还有一抹了解。而那戒指，似乎，似曾相识——

　　“为什么要告诉我？”心里不解。我看着面前的夕玥，心内的疑惑，越来越深。她应该知道的，如果她不说，我根本不会意识到，康熙六十一年将会发生什么事，不知道四爷在这一年里会即位，不知道胤祯是在这种情况下，失掉了他的梦想。可是，她却选择了告诉我——

　　看着她的双眼，那里头原本纠缠着的复杂情绪，在这一刻里，云淡风轻。

　　我看得出来，夕玥对四爷用情很深。从前，她对那个历史上的雍正，就有很多的好奇，很多的崇拜，而如今，更是嫁给了他，成了他的福晋。虽然表面上看，这么多年来，四爷一直跳脱在夺嫡的斗争之外，可是我和胤祯都很清楚，其实他暗暗地做了很多准备。而这么些年，其实胤祯一直在较量的对象，也只是他而已。对于这点，我相信夕玥也看的很明白。而如今，好不容易到了这样一个时刻，眼看着四爷的这么些年的念想就要实现，她不会想看见他伤心，看见他失望的。

　　那她，为什么要告诉我呢？难道说，是因为历史上，胤祯的结局……会……

　　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么个想法。我吓了一跳，立即紧张地朝夕玥看去，可又碍着周围的人，只得堪堪将就要冲口而出的话语给压了下来，一时间，竟然无语。

　　看着我紧张的样子，想必夕玥也将我心内的想法猜到几分。她看着我，对我宽慰一笑，伸手握了握我瞬时间凉了的手心，浅声道：“你放心，至少在历史上，十四爷是善终的。他很长寿。”

　　听着她这样的回答，我悬着的心这才松了下来，不觉地舒了一口气。只是听到什么“终”之类的，我的心里还是不由得一突。

　　可既然是如此，那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安静的声色里。他平静的神色，越过了我的肩膀，渐渐看往别处。她看着窗外的柳色，那带着点点杏黄的飞絮，合着缓缓落入山间的夕阳，在人渐散去的酒楼前，飘飘而落。

　　她淡然的神色，看着窗外的飞絮，用一种只有我们彼此二人可以听到的音色，缓声道：“我想，你肯定已经忘记了。曾经，我告诉过你，我一直都想弄明白，如果在康熙死前，雍正和十四阿哥都在他的身边，那么他究竟会选谁来做皇帝？他心里真正的想法，究竟是什么……呵，只可惜，当时的我，没有这个机会——”她稍牵着嘴角，手指不自觉地覆上那指尖的戒指上，轻轻握着。

　　“可是，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淡淡地笑声，她顿了顿，放在戒指上的手，不由得收紧，“我想，他应该也希望是这样吧——”

　　她抿了抿唇，看着窗外渐渐染上金黄的天，神色悠远，“我不知道我这样做，究竟是该或不该，我只是觉得，他最希望的结果，会是在最公平的情况下产生。呵呵，他那个人，最喜欢公道了。尤其，是在这件事情上……”

　　“我想，他会希望在公平的情况下，看看老爷子到底选谁。”

　　原本就是低吟着的声音，渐渐没去。她握紧了自己的双手，低眼看着楼下的风景，似乎透过那些景色，看见了另一个人影。

　　我看着她渐渐晕开了的神色，看着她的双眼，渐渐失神。

　　“对他，你真的这么有信心么？”淡淡地声色，我轻问着。如果不是有满心的信任，夕玥不会这样做的。她该知道，胤祯对于四爷来说，绝对是个威胁。

　　转眼看着我的双眸，夕玥轻笑着，声音却是坚定，“是，我有信心！而且，我也不信老爷子会那么糊涂，连自己的儿子到底有多少本事、多少心思，都丝毫不知。他知道的，他一定知道！知道胤……呵，知道他有那个能耐！”她笑说着，看着我的眸色，逐渐变深，“而且，我对我的丈夫，有信心。”

　　“我对我的丈夫，同样很有信心。”

　　没有丝毫犹豫的话语，几乎在她音落之际，同时响起。

　　我看着面前的夕玥，嘴角，渐渐带起一抹笑颜。

　　四周的气氛，微妙着，渐渐弥漫在我们周围。我们同样笑眼看着对方，心内自信满满。

　　轻笑了声，我看着面前的夕玥，心中怅然。真想不到，有一天，我们会为了彼此心里在乎的那个男人，有这样一番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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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着步子赶回了府里。我面上一切如常，可脚下却是快步赶去了书房，坐在桌前，提笔沉案。

　　手里拿着笔，我看着面前铺开了的纸张，明明是满心的话语，可一时间，却竟然无从写起，毫无头绪。我微皱着眉，握着笔的手，不由得收紧，心想到底该从何处写起。我平复着自己的心境，闭上眼，轻舒了口气，再睁眼时，原本眸子里的慌乱，便已褪去。

　　提笔，坐在案几前，我心思已沉，落笔写下字笺。

　　“京中有变，速回！”

　　字罢。我收好了信笺，将之放进了信封里，起身出外。

　　“清……”一边朝着清妍的寝室走着，原本下意识就要唤出口的声音，忽然停住。我微微一怔，唇线紧抿着，转身快步离开。

　　不行，这信不能让清妍去送，她是四爷的人。

　　提着步子往外头走着。我一边仔细着身后，瞧着有什么动静，怕方才那个喊声会引起清妍的注意，幸而她并没有跟出来。

　　是夜，已深。

　　我不敢去马厩里拉马，害怕动静太大，会惹来旁人的注意，只好徒步往外赶。等去到信使处，已是深夜。

　　看着他们派人去送了信件。我的手心，不由得攒紧。这信要送去西北，就算是快马加急，少说也要十余天。等他安排好军中的一切，动身赶回来，又是月余时光。到时，也已经是十月底了。

　　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如果这一次他没有赶回来，那么——

　　抬眼看着漆黑的天色，我轻抿着嘴唇。

　　正如夕玥所说，从这一刻起，往后的事情，就再也没有人能知道了。

　　胤祯，你一定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