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第九十六章（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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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下，孟冬。
我失神地夹着面前的饭菜，有一下没一下的往嘴里送。忽然，筷子一松，夹着的菜就这么掉在了衣服上，沾了一身的油渍。
“主子……”一旁的清妍见着我的情况，赶紧跑了过来，蹲下身子，用帕子擦着我身上的污渍。她低着眼，仔细地轻拍着，微微皱眉，“主子有没有给烫着？”
我看着她认真着的担心模样，原本还在晃神，却不由得也失笑了起来，摇着头道：“我穿了这么多衣服，怎么会给烫着？再说，这也不是热汤什么的。”
闻言，轻轻一愣。清妍看着我，哑然失笑，“也是。”她侧着脸说着，摇了摇头，像是这才发现了自己的大惊小怪，不好意思地轻笑。
我微笑着，看着她转身拿了件新的外套给我换上的模样，却忽而一愣，僵硬地抬起手，感受着她照旧服侍着我穿衣的动作。看着她明明还在初冬时节，却特意熏起了一个暖炉，等屋子稍暖了，才替我更衣的细心，心里一阵阵的暖。
其实，清妍一直对我很好，对白起他们也是。她，从来也没做什么伤害我们的事……
“主子，清妍先把脏了的衣物送去浣洗罢。”替我换好了衣服，清妍淡笑着，轻声对我说道。我点了点头，看着她渐渐走出屋外。
“额娘，阿玛从军前寄回来的书信！”
门口一阵畅意的声响。我抬眼望去，只见白起正从院子外头小跑了进来，满脸欢畅的模样，手里还拿着一封什么东西。
我心里一诧，愣然地看着整欢笑着跑了进来的白起。
从军前寄来的……书信……
微笑着跑到我的面前，白起把手里的信递到了我的手里，稍侧着脸着，对我莞尔道：“额娘怕是等急了吧！想来，阿玛的上一封信，都是六月时候的事儿了。”
听着他俏皮的话，我怔怔地看着他递到我手心里的信件，双手轻战着，愈见颤抖。眼角的余光，看见了站在门口，脚步莫名停驻了的清妍，我咬了咬唇，伸手拆开信笺。
一阵微风，自窗口轻轻吹来。手里的信纸，轻飘飘的，随着清风，落到地上。
心里一下子没了情绪。看着胤祯在信上说着的一切安好，看着他说着战事的情况，可我却一点心绪都没有，脚步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抬眼前看。
“额娘！”见着我的跌撞，白起吓了一跳，慌忙赶上前来，扶住了我，顺着我的眼光看去，满脸茫然。
站在门边的清妍，面对身后的这一切，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一直静静地站着，半晌，没有言语。
细微的笑声，淡淡的响起，带着浅浅的无奈。清妍转过了身来，手里的衣服，还团在臂弯。
她看着我，释了释嘴角，轻轻一叹，“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天。”
听了她的话，原本我还存着侥幸的心，彻底地绝望。我抽出了白起扶着我的手，缓缓地走到清妍的面前，看着她，满是不解。
“真的是你？”试探地问着。我站在她的身前，微眯着眼，身子微颤着，打量着面前这个和我相处了八年的人，却忽然发现，我从来没有一刻，真正读懂过她。
她凝视着我的双眸，目光里，没有一丝的闪躲。她轻扯了扯嘴角，看似淡然，却似乎，带着些许的苦。
“是，那封送去给十四爷的信，是我截下来的。”她淡淡地说着，仿佛在诉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她低了低眉，好像是刻意躲开了我受伤的眼神，侧着脸，看着面前还在透着热气的炉子，缓缓道：“不止是这封信，当年从十四爷手里过出去的，那两只八爷准备献给万岁爷的海东青，也是我动的手脚。”
闭上眼，我咬着嘴唇，下意识的别过了脸，不愿再去听，这么些年来，她做过什么事。我握了握自己的手心，忍着心中翻滚的情绪，再抬眼时，看着她，明明心知，却还是忍不住要问：“你……是四爷的人？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
“呵……”听着我的话语，苦笑着，清妍仰头看着屋顶的阴霾，手里拿着的外衣，渐渐紧握，“只是各为其主罢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是我——”
“姑姑，您……您在说什么……”不可思议的声色，带着他的诧异和惘然。白起愣然着，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清妍。他迷茫地瞧着我，像是根本没听明白，我到底在说些什么。转眼看着面前的清妍，他滞愣着，仿佛在看着一个他从来都不认识的人。
稍稍侧脸，清妍对着身前的白起惶然的神色，不由得一怔。她低下了眼，虚握着的手心，不觉攒紧。她提起步子，走到了妆镜前，将手里拿着的衣物，仔细地折好，放在了一边。
她背对着我，手掌轻撑在桌面上，带着涩意的笑声，轻散在风里。
“其实，主子早就知道了吧？就在……就在那一天，问起妹妹的时候——”她平静着说着，单薄的背影，微微怔动。
“如果，主子从发现的那一刻……从那一刻起，就揭穿清妍，那么清妍……也就没有机会，截下那封信件……如果，如果主子从一开始，就防着清妍，不对清妍那么好……那么清妍……也就不会那么痛苦……嗯……”话还未说完，清妍的身子忽的一软，就这样轻飘飘的跌在了地上。
猛然一惊，我和白起急着步子就赶上了前去，扶起倒在地上的她，却再看见她面容的一瞬，惊怔了双眼。
“姑姑！”
“清妍！”
失声惊叫着。只见清妍，满口都是鲜血，脸色苍白着，表情痛苦。我扶着清妍，让她靠在我的怀里，眼泪倏地落满了前襟。我一下子掰开她的双手，看着她握在手里的药罐子，颤抖着，惶然无措。
她——服毒了——
“主子，您太仁慈了——”虚弱地双眼，她笑说着，柔和的眸子，看着面前的我和白起，满是笑颜。
我惊愕着，巨大的惶恐，侵袭着我的身体，打得我浑身发颤。我不知所措地看着怀里的她，满眼满心都是惧怕，根本说不出话来。
身旁的白起，同样失措地看着面前的境况，惶然着，却忽而面色一沉，猛的就站起身来，接着夺门而出。
我惊慌地抱着她，感受着她的身体，同样轻颤着，渐渐失温。
惧怕，在一瞬间袭满全身。
我不要，我不要再看到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离我而去……我不要……
她克制着自己的颤抖，伸手擦去了不断从口里溢出的鲜血，看着我，艰声道：“从主子，问起清妍妹妹的事起，清妍就一直等着……一直等着这一天……”
“别说了……你别说话，别说话……”战抖着的音色。我恐惧地落着眼泪，慌忙地接着那大片大片的血红，满目里，似乎都是她的血泪。
她笑了笑，轻摇着头，眼神里，满满地，都是无力，“再不说，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她看着我，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掌，紧紧地攒着，可就连那一点气力，似乎也将消逝。她像往常一样，给了我一个最温柔，最贴心的笑颜。可如今，这所有的一切，都让人心伤难忍。
“清妍这一生里，除了爹爹和娘亲，再也没有一个人，像主子待清妍，这般的好……”
轻笑着，转眼，看着窗外澄净的蓝天。清妍微微牵起了嘴角，看着那抹无可触及的湛蓝，神色里，充满回忆。
“那年，在边城的时候，清妍第一次遇见了公子和姑娘。那时，清妍真的觉得，公子同姑娘，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觉得得遇二位，是清妍的缘……却不曾想，在多年之后，还能再见得公子一面……”
柔美的笑颜，正如她的卓然，清立与傲梅之间。
“那时，妹妹患了重病，已在旦夕之间。可清妍却无力再带着妹妹求医，只能眼看着妹妹渐渐衰微……可就在清妍最无助的时候，却碰到了公子……”
带着柔情的音色，在提到胤禛时，不自觉牵起的笑颜。她静静地说着，从怀里，轻轻地掏出了把短笛来，平静地看着。那穗色的流苏，在微风里轻动着，跳跃着轻快的音符，仿佛，让她瞧见了多年以前，那个吹着短笛的人，此刻就在她的眼前。
她紧握着手里的笛子，曾经温婉着的音色，渐渐渺落。
“除了那两只海东青，公子……从未属意，让清妍做任何伤害主子和十四爷的事……可是公子对清妍姐妹二人有恩，清妍……清妍不能不护着公子……”
“主子，对不起……”
“你别说了，别说……我去找大夫，我去找大夫来……”不敢再听任何一句话，我压着满满的心慌，强自镇定着，踉跄地站起身来，无措着擦着满脸的泪痕，染了整脸的血红。我浑身战栗着，看着自己满身满手的鲜血，就连眼泪都再也流不出来。
是我，是我害死她了……是我害的她……
“主子……”见着我的哭泣和慌乱，清妍伸手拉住了我，用她仅有的一点气力，释然着，对我摇头，“箭毒一物，见血封喉……没有用了……”
“累了这么久，辛苦了这么久，就让清妍解脱了吧……”
“姑姑！”
惊愕着的叫喊。我几乎崩溃地朝门口望去，只见白起带着白敦，从门外冲了进来，脚步错乱。不明所以的白敦，一下子跌在了清妍的面前，看着她，满是错愕。
看着面前的白敦，清妍微愣着，眼里落下了一滴泪来，伸出手，却只在半空里轻握了握，终究不能上前。
就在手臂落下的瞬间，白敦一把握住了清妍的手，看着她浑身是血的模样，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柔柔地瞧着面前的白敦，清妍看着他，嘴角轻轻地带起一个笑颜。她轻叹着，眼神一点一点地勾勒着他的轮廓，不舍，却终究只得忘怀。
“多好……”
她浅浅地笑着，清丽的面容，却再也没了血色。她握着白敦的手，看着他，微笑着，就像想要留给他一个最美的容颜。
“若有来世，如若来世……”
闭上了眼，眼里一直含着的那滴泪，顺着脸侧坠落，落在了他的手背。
手，砸在了地面上。未出口的音色，始终未全。
……
窗外，枝头上的鸟儿，仍旧轻快。青石路上，是谁挑着石担，依旧在那街边低声吟唱，
“八张机，回纹怎奈梭难依，无痕月晚影凄凄。一笸香冢，恨埋情泪，此后永别离。”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第九十六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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