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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惊蛇 ...

  •   李澂说过会去找朱宴,那他就一定会去。

      朱宴老早就找人洗了遍府门,等着李澂来找茬。

      不出所料,李澂果真不是来玩的,一上门便露出了御察令牌,说是御察司督使来巡查,家丁忙毕恭毕敬地把人请到正厅,朱宴自然也出来迎接。

      李澂换上了御察司的官服,多了几分威严,却仍是盖不住痞气,鸦青色麒麟官袍在他身上虽是修身,显得正式,但垂在肩头松散的发丝又足以说明他有多随意,朱宴在心里嘀咕,也没见几个官是敢不戴官帽执行公务的,李澂分明就是权力滥用。

      心里嘀咕着,面儿上还是得恭敬着,朱宴挂起和煦的笑,笑眼弯成了月牙,他踏进正厅,朝李澂行了个礼:“督使贵安,恭候您多时了。”

      闻讯赶来的朱烽也忙行了个礼:“草民朱烽见过督使,督使贵安。”

      李澂挺着腰板,一只手背在背后,另一只手上甩着御察令牌,淡淡地扫视了众人一圈,才笑说:“不必紧张,本官只查账目,别的东西不看。”

      朱宴心说好一句“只查账目”,生意人最忌讳外人看账,也亏得他是世子,否则早被轰出去了。

      朱烽清楚李澂的政治立场,此刻明显慌了神,他道:“督使,这挺忌讳的,要不您查查别的?过钱的东西,都不干净,莫脏了您的手。”

      李澂嗤笑出声:“老伯,这您就说笑了,本官上任快三个年头了,什么脏的没碰过?钱怕不是比不及人血脏。”

      朱烽眼神躲闪,额角冒出了汗,刚想再说些什么,被朱宴开口抢了先:“督使说的有理,钱比不及人血脏,可人心更脏,这京中盯着朱家的无数双眼睛,多半都是心脏之人,不知您又是怎么看呢?”

      朱宴话里有话。李澂听出来了,他这是在说,自己也是众多双眼睛中的一双,从而问自己目的何在。

      李澂性子急,不想同他兜圈子,但又不甘心自己被动,于是停下了甩着令牌的手,将令牌挂回腰间,抬眸瞪着朱宴,回怼道:“这我可不知道,京中商行之事多半龌龊,我不想连眼都脏了,我只知道,行商之人,多半都心脏。”

      这是连朱宴也骂进去了,可朱宴依旧笑意盈盈,反问道:“督使既然怕脏了眼,那为何还要来查账呢?”

      这小子,话里带刺,让李澂吃了个瘪。

      “……”这足以让李澂愣了会儿神,待他反应过来后,有些恼火,“行,不看账,爷是来看你的,行了吧?”

      听罢,朱宴脸上的笑容僵硬了许多,脸颊微微有些泛红。

      朱烽闻言也是一愣,他低声问朱宴:“你干什么了!怎么把他给招来了?”

      朱宴感觉自己又被李澂调戏了一番,心中甚是不爽,他就像抽疯似的突然变了卦:“别别别,您别看我,账房在这边,您跟我来就是了!”他说完,转身快步向账房走去。

      李澂扳回了一局,笑得甚是得意,他快步追上了朱宴,将其他人丢在了正厅。

      就好像十年前的情景再现了一般。

      朱宴生着气走在前面,李澂追在后面哄。

      “哎哎,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朱宴没有应声。

      “这次我可没说你像女孩子啊。”

      朱宴懒得理他。

      “小宴,你到底在气些什么啊?”

      朱宴走到账房前,开了门,仍是一言不发。

      李澂跟着他进了账房:“又不说话了?你刚刚不是话挺多吗?”

      朱宴把账本拿出来摊在了桌上,还是不语,亦没有正眼瞧李澂,放完账本后,他转身想要离开,不料李澂一步迈进挡在了他身前,将他逼得向后退了一步,撞到了桌上。李澂两只手撑在桌上,将朱宴困在了自己两臂之间,凑近了他,低声道:“你变了很多,但爱耍小脾气这点可没变。”

      朱宴抬眼瞪他,脸愈发地红润,“保持距离,离我远点。”

      “嘿,”李澂嘴角一勾,双臂弯曲,凑的更近了些:“我偏不。”

      朱宴身子往后微微一仰,手肘撑到了桌上。李澂身上的气息将他包围,这气息既陌生又熟悉,一瞬之间将朱宴拉回到了十年前,昔日的一幕幕,像被打开了封印一般,突然涌上了他的脑海,让他想起了一些,奇妙的事情。

      奇妙的事情是指,李澂会在半夜跑来朱家,蹭朱宴的榻睡,又比如喜欢给朱宴梳头擦脂,完后把朱宴当成件艺术品似的捧在手里看来看去,再比如……带着朱宴爬上房顶对着星星月亮拜天地……

      李澂见朱宴走了神,觉得他应该是记起了往事,一个冲动,他把朱宴搂进了怀里,揉着朱宴的脑袋道:“说真的我可太想你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变化可太大了,长的越来越好看,性子还是那么可爱啊!”

      朱宴回过了神,却挣脱不开比他高了一个头的李澂,于是只能在心里骂他:上一刻还人模狗样,这会儿就放飞自我了,果然还是和十年前一样,脑子缺根筋。

      见李澂激动完,朱宴抬起手,一把推开了他,问道:“你可别告诉我,来朱府真是为了找我叙旧的。”

      李澂松了手,任由朱宴离开了他的怀抱,他面上本挂着别后重逢的喜悦,听到朱宴这么说,又多了几分失落:“小宴,你别这样,我……”

      朱宴表情淡然,拉了拉衣服上的褶皱,打断了他:“我说世子、大督使,您这变化可真快,前日还在纤玉楼内说我回来送死,今儿个就搂搂抱抱的叙旧,唱变脸呢?”

      李澂一把拽住朱宴刚整理好的衣袖,竟有些委屈:“那日你突然出现,我确实有些意外,那时我刚处理完政事从司里回来,太过于敏感,想太多了,所以才说了那些……但请你相信,我没有想要针对你的意思。”

      朱宴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刚整理好又被扯乱的衣袖,太阳穴突突地跳,他一把扯回自己的袖子:“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无权干涉,就算我是白党,那又如何?”

      李澂一愣,收回了手。

      “那,那不聊了,我查账目了。”李澂说着,从桌上抄起了一本账本,开始认真翻阅。

      朱宴坐到了一旁看着李澂查。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气消了大半,也冷静了许多,他回想着李澂刚刚的那番话,觉得不无道理,李澂贵为世子,又有朝廷命官的官职在身,朝中如今暗流涌动,他不得不防,多想了也是正常的。想到这里,朱宴竟有些同情李澂,但他还是收起了自己怜悯之心,如今他也危险,他也不得不防。

      李澂修长的手指翻动着书页,目光在账录间流转。

      这些账本上所记载的生意往来,恰巧是从朱家回京时至今的,所以李澂无法得知,朱家在南洲时有没有为了回京后的发展而与白家串通,他转头问朱宴:“朱家回京前的账目怎么没有?”

      “就是没有,”朱宴又进入了惜字如金的状态,甚至连解原因都不想解释。他知道,他所处的立场在李澂的对立面,是十分危险、随时会掉脑袋的境地。就在李澂查账的这段时间里,朱宴虽找了理由在自己心里为李澂洗白,但抛去他自己的立场,他又不得不往坏处想,思来想去,他认为先前纤玉楼一见,李澂的那番话并非只是敏感导致的一时冲动,或许李澂早已变得城府深重了呢?什么儿时的旧情,在家国大事上根本不可能念及,而今李澂来接近朱家,上门来叙旧情,兴许是想找到把柄然后一网打尽呢?朱宴先前就有了这番顾虑,于是早已把府里该洗的都洗的干干净净,只留账目上一小部分的真实记录,李澂是查不到什么的,方才李澂这一问,更是证明了朱宴的顾虑是对的。

      李澂确实没查到什么,唯一一部分与白家沾干系的记录,全在朱烽名下,那几笔生意全是朱烽亲自谈的。李澂在心里想:莫不是朱烽还没告诉朱宴他们回京的目的?因为朱宴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拖亲人出去当挡箭牌的可能性不大。

      事实是朱宴前天才知道这事。他来到京中后,没有去和朱烽的合伙人们接触,而是自己在找商机谈生意,历练自己,也为自己积攒了不少人脉,陈子润一家便是朱宴瞅准了商机谈来的合作。那日他知道朱家属于白党后,又翻了遍账本,发现朱烽的合作对象有八成的人都是白家的,但这些又不能全都抹掉,否则会引起怀疑,所以他在账本上动手脚的时候,还是留下了一部分,留下了不至于被抓走或定罪的狐狸尾巴。

      李澂见朱宴爱搭不理的态度,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了,以为朱宴还在生自己的气,眼下刚查完账,有诸多疑点等着他去捋清楚,所以他不能在朱宴身上浪费时间,他索性眨了眨眼,摆出一副碰了钉子的委屈表情,放下了账本:“好吧好吧,没有就算了,朱家的经营挺好,没什么问题。”

      朱宴点了点头,没应声,手一抬,示意李澂离开。

      李澂看出来他是不打算送客了,纵使心有不悦,面儿上却依旧是笑脸相迎:“小宴,我下次再来找你玩。”

      朱宴自然也是假笑回应,起身行了礼:“恭送督使。”

      李澂又愣了会儿,张口欲言,却又把话咽了回去,转身出了账房。他心中是不畅快的,可直到走出了朱府他才思索明白,他是不喜欢以假笑迎人的朱宴,他宁愿朱宴对他冷言相向,也不愿看见那张干净的脸上挂上那样阿谀奉承、虚情假意的笑。

      李澂走到街口,一辆马车驶来,在他面前停下,高判掀开了帘子,见李澂脸色微白,眉头紧锁,便忙问:“怎么了?查到什么不好的了?给你愁成这样。”

      李澂抬眼看了看高判,道:“有利有弊。”

      高判向四周张望,又道:“上车说,这人多眼杂,你今儿个这举动,怕是已经传到白氏跟前了,先回王府避避。”

      “好。”

      李澂上了马车,把在朱家发生的事同高判说了一遍。

      高判听完后表情复杂,疑惑和苦恼掺作了一锅粥糊在了脸上,憋了半天最后问出一句:“兄弟,我实在是不解,你抱他是意欲何为?”

      李澂一呆,嘴角抽了抽,尴尬地干笑了声:“哈,这不是为了与他更亲近些,让他放松对我的防备嘛。”

      高判鄙夷的瞅着他:“可也不见人家领你的情,你真惨。”

      李澂承认,他确实热脸贴了冷屁股,不想再被高判说笑,他索性换了话题:“说正经的,朱家的账目有问题,我险些被朱宴耍了。”

      高判:“何出此言?”

      李澂:“他在账上动了手脚,似乎是早就料到了我会以巡查为由去朱府找茬儿。你想,朱家来京也有大半年了,与白家人生意上的往来怎么可能才有一小点?”

      高判:“你看到什么了?那账有问题?”

      李澂:“朱烽名下谈的生意几乎都是同白家人的,朱宴名下却是干干净净,而朱烽谈的那些生意在账录上只有一小部分的记录,我估摸着朱宴是想借来京不久,还未与白家有过度接触为由来掩盖与白家的交易。他以为他瞒过我了,但这么明显的猫腻,一眼便能看出来。”

      李澂想的不错,朱宴确实是用了这个法子来打幌子,但是他根本没有想要瞒过谁,因为这个幌子连他自己都不信,只要面儿上过得去就可以了。只要明面儿上有那么一点的合乎情理,别人就没办法把朱家怎么样。

      高判问:“那你说的利和弊,又是指什么?”

      李澂道:“利在于朱宴尚未与白家有什么交集,至少账上没有,他不像是那种把锅推给家人自己两袖清风的人,所以他的处境还不算太危险,至少上头查下来,拿的也是他爹朱烽。”

      “那弊呢?”

      “弊在于,他的帐太干净,物极必反,我怕我们这边的人先对他出手,也怕他抹掉的朱烽的那些帐数量多到令我们难以控制,到时候,朱家就真的洗不清了。”

      高判闻言也低头沉思,“这事是真的麻烦,对方又不领你的情,我们无法获取更多的消息。就像你说的,如果有人比我们提前动手,那他可就危险了。”

      “依你看,朱家现在应当如何才能退身?”李澂问。

      “嗯……除非他们在生意上结束所有和白家的合作,从今以后也拒绝合作,同时有靠山庇佑,否则很难退身。”

      李澂叹气:“这我也想到了,但朱家家主还是朱烽,只要他还在一天,朱家就不可能与白家断了联系,从朱宴身上下手操作,成功的可能性更大,可他还不是家主。”

      高判似是想起了什么:“我昨天在坊间听人说,朱烽打算年底回南州休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李澂听此,有些激动:“若这是真的,我们便有机可乘了。”

      李高二人回到烨王府,正准备回李澂院里继续商议事情,就见烨王李坦匆匆从前院冲出来,面带怒色,见到李澂后,他更加气愤,快步上前揪住李澂的耳朵就破口大骂:“兔崽子,你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谁让你去查朱府的?你是生怕你皇祖母不知道你在和她对着干是吗?”

      李澂的耳朵被李坦揪得生疼,他忙拉住李坦的手:“父王你先放开我!咱有话好说!疼!”

      李坦不但没有松手,反倒还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李澂疼得眼泪水都挤了出来,李坦呵他:“不收拾下你,你还真当自己天下第一了?不打草惊蛇你不甘心是吗?对付白党的事由右相主管,与你何干?你就那么喜欢多管闲事?”

      李澂疼得五官都快扭到一块儿去了,他忙认怂:“错了错了,儿臣知错了,父王你快松手,下次不会了!”

      这是李坦第二次动手收拾李澂,上一次还是十年前闹抑商令那会儿。

      李澂虽蛮横,但平日里做事还算有分寸,这一次,他确实冲动了。

      他嘴上虽认了怂,心里却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甚至还暗自嘀咕:老子没错,下次还敢。

      李坦松了手,甩了甩自己的袖子,然后没好气地瞪着李澂,“故意的吧?是为了去找朱家那小子吧?”

      李澂小时候同朱宴在一起玩,李坦和王妃是知道的,他们从未见过有人能让吊儿郎当的李澂放在心上惦记,所以对朱宴此人印象颇深。朱烽刚带着朱宴回京时,李坦就料到了李澂和朱宴会有碰面的一天,只是没想到,他所担心的事这么快就发生了,李澂直接给他捅了个篓子回来。

      李澂揉着自己的耳朵,脸色一变,又摆出了玩世不恭的欠揍嘴脸,只听他冷哼:“哼,就是,我就是故意的,就是为了去看朱宴,朱宴那么可爱那么好看,我就是想见他,巴不得把他绑回王府来天天捧手里看。”

      李坦显然是没想到李澂会这样回答,惊得愣在了原地。

      高判也没料到李澂会如此大言不惭地形容一个男子,无奈地扶了一把额,心说完了,这家伙浑到男女通吃的地步了,没救了。

      李坦惊愕之余,气得直瞪大了眼,扬起手就要朝李澂打去,李澂一侧身,躲了过去,李坦使出力气却打了个空,重心不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高判忙扶住了他,李坦站稳后回过头咬牙切齿道:“我看你是得了疯病了?要不要给你请太医来瞧瞧?”

      李澂啐了一口吐沫:“呸!我没病!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喜欢美的事物也算是疯病?可别吧。”

      闻此,李坦和高判都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这小子还算正常,方才他那样说朱宴,险些让他们误以为李澂断了袖。

      谁料,李澂又补了一句:“但朱宴不一样,我就是喜欢朱宴,十年前就喜欢上了,等我想办法把他从白党里除名了,就带回王府来天天捧着宠着,”他说着,像是怕被打似的,往后退了一大步,又道:“打草惊蛇也好,搓搓白党的锐气,这一天天嚣张的,都快忘了这江山是姓李的了。”

      他说完,转身回自个儿院去了,留下一脸惊诧的李坦和高判两个人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话,最后,两人只能相互安慰,告诉对方李澂说的都是胡话。

      入夜,李澂睡不着,爬上了房顶,躺在冰凉的青瓦上,望着天幕上那一轮皎洁的月。

      “十年啊,”他喃喃道,“生不如死的十年,终于熬到头了。”

      “谋划这场局的人,该付出代价了。”

      李澂望着明月自言自语。

      夜风袭过天幕,未留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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