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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开宴 ...

  •   令然七年,皇商朱家遭丰帝贬至南州,十年后,澄帝李湫登基,太皇太后下令诏朱家回京,朱家家主朱烽带其子朱宴赴京。

      澄帝李湫十七继位,改年号为祈然。天子不谙世事,太后云氏体弱,朝堂之上,自是有太皇太后白氏垂帘听政。这白氏与朱家前家主朱寿,乃是同门所出的师兄妹,丰帝一去,澄帝由白氏掌控,朱家此次举家回京,自是一帆风顺。不出半年,朱家便已在京中商行间站稳了脚跟,一跃成为京中首富。如今,朱家只需在年底商行集会中夺得第一,便能再度成为皇商,为朝中白党再添势力。

      祈然元年八月,秋高气爽。乐清坊间,歌舞升平。

      纤玉楼内,琴师抚琴,歌姬和歌。

      二楼雅阁上,一灰袍束冠男子正同一褐袍少年交谈。

      少年生的儒雅俊美,温润如玉,约摸十五六岁,未及弱冠,青丝系了一半,用白玉簪子挽住,乌发披肩。

      灰袍男子敬了少年一杯酒,“承蒙玄绛兄关照,陈家生意近来确是大有起色,家父让我代他谢过朱家了。”

      朱宴以茶代酒回敬陈子润:“子润兄客气了,朱家刚到京城不久,日后还需伯父与子润兄多关照,该朱某谢你才是。”

      陈子润笑:“像玄绛兄这样性情的人,照理应是读书的,怎会随父从了商?商行里总是杀人不见血,玄绛兄性子温润,却能用短短半年时间内在京城中站稳了脚跟,陈某实是佩服。”

      朱宴:“子润兄说笑了,朱某不才,在京中全靠子润兄这样的兄弟帮衬。朱家世代从商,朱某也只是子承父业罢了。”

      楼下,身着黑色锦衣的两男子晃晃悠悠进了纤玉楼。这二人衣着华贵,气度非凡,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纤玉楼的主管红姨忙迎了上去,带着笑欠身行了礼:“世子贵安,高少将贵安,二位今儿个是雅阁还是……”

      被尊称为世子的男子环视四周,见楼下零零散散的坐了些人,于是又抬头往楼上看去。

      朱宴自然也被这二人吸引,目光流转在二人间打量,正巧对上了那位世子的眼。

      陈子润为他介绍:“腰间佩青玉的那位是烨王府世子李澂,李承玓。后面那位是炙骑营高昊将军之子,少将军高判,他们俩是京中出了名的风流,各大戏楼舞楼的常客了。”

      朱宴一怔,收回了目光,喃喃道:“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啊……”

      陈子润笑:“这二人是挺招姑娘家喜欢,大概是玄绛兄听旁人说道过吧。”

      说话间,那二位已经上了楼,好巧不巧,坐在了朱陈二人旁桌。

      只见那高判屁股一沾凳,就拍起了桌,叫唤道:“今儿个唱的没精气神啊,红姨,唤个唱得好听的出来。”

      红姨忙点头哈腰应道:“哎哎好,我这就给您安排,”她转身对一旁的小厮道:“还不赶紧去叫燕姑娘出来?”

      小厮转身便要去叫人,却被坐在朱宴邻座的李澂伸手拦住,只听他道:“不麻烦了,今儿个不是来听曲儿的。”

      红姨:“那……我给您二位上坛好酒?”

      李澂一只手杵在椅子扶手上,手指绕了绕自己的发丝,才点头:“要冰镇的哦,不然不喝。”

      一旁的陈子润差点笑出声,他掩嘴低声向朱宴说:“你听听,冰镇酒,毛病怪多。”

      朱宴干笑着,摆了摆手,示意陈子润莫要多言,随即又自顾自地喝了口茶。

      红姨带着小厮正要去备酒,又被李澂拉了过去,只听他压低声音问道:“这位是新面孔啊,哪家的公子?”

      话里的“这位”,说的便是朱宴,他自小随祖父迁到了南州,西南的水土养人,将他养的温润白净,京里人一眼便能看出他是外地来的。

      红姨回道:“这是朱家公子,朱宴,朱玄绛。”

      李澂一挑眉:“就是皇祖母下令诏回京的那个朱家?”

      “正是。”

      李澂勾嘴一笑,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了句:“还真是他,”他斜着眼打量了朱宴一圈,朱宴感受到了对方的视线,却是没有理会。

      红姨问:“世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李澂被她拉回了神,“哦,没事了,去吧。”

      红姨和小厮走后,高判瞪着李澂:“为什么不叫燕姑娘出来?你知道我是为了看美人儿才来这儿的。”

      李澂蓦地站起身,“美人儿?这儿不是有一位吗?”

      高判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这才瞧见了朱宴,他看清了对方的面容后,不由地也是一怔,喉间滚动了一下。

      朱宴终于转过头望着这两人,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李澂迈开步子走到朱宴跟前停住,直勾勾地盯着他。朱宴不慌不乱,对上了那双深邃的眸子,对方身上强大的气场好似一潭漩涡,随时都能使人陷进去,但朱宴不惧怕这样的压迫感,他也直勾勾地盯着来人,等其开口。

      谁料两人就这样谁也不说话,就这么把彼此看着。

      陈子润生怕得罪权贵,自是不敢开口,高判觉得奇怪,忙开口打破了僵硬的局面:“承玓,你干嘛?你好这口?”

      李澂失笑出声,像是没有听到高判的话似的,自顾自地笑说:“哈哈哈哈,十年前看你就像个女孩,怎么长大了还是这么娘?嗯?小宴。”

      朱宴听罢一愣神,脸上的笑容退了去,怒而拍桌起身:“李澂!”

      李澂:“哎?终于想起我啦,合着你这记性是长丑了,居然把我给忘了。”

      陈子润上一刻还在为朱宴敢直呼世子的名讳而感到震惊,这一刻又糊涂了去,这朱家公子与世子竟是旧识。

      高判也起身来到桌前,问李澂:“好啊,叫的那么亲,合着你和人家早就认识?”

      李澂见朱宴气红了脸,心里煞是得意,话锋一转,道:“十年前朱寿带着你走了,我原本以为在皇祖母那一见是最后一面了,没想到皇叔一走,皇祖母就把你们给诏了回来,白党还真是猖狂啊,你这是回来送死呢?”

      陈子润混迹商界多年,一听这话就意识到了不对劲,高判也随即皱起了眉,想说些什么,却又找不到话说。

      先帝丰帝与烨王是同母所出的亲兄弟,其生母却并非是白氏,白氏一心想涉政掌控大权,几十年来已经安排了许多白家人入朝为官,好在丰帝与烨王兄弟一心,上至朝堂,下至军中、地方官员,一直有安插人手与白家抗衡。而如今丰帝一去,李家的人乱了阵脚,澄帝李湫俨然已成为太皇太后白氏手中的傀儡,朱家的到来,是白家羽翼逐渐丰满的最好证明。李澂身为烨王府世子,自是同他父亲一起在暗中死守李家的政权,朱宴的出现,恰巧成为了他的眼中钉。

      其实朱宴已经记起了李澂这个人,但与其分别已有十年之久,对方又贵为世子,他一介草民,自是不敢轻易相认,只是没想到李澂一开口就话中带刀,这一席话也让他听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他是白党中的一员,是意欲谋反者,亦站在了昔日玩伴的对立面。

      他与李澂确是旧识了。十年前,朱家还未被贬南州,朱宴同李澂经常会在白氏的慈和宫碰面。九岁的李澂不喜读书,也不懂政事,成日从太书院溜到慈和宫偷懒,而朱寿则常常带着朱宴进宫,一是为了与白氏会面商议商会运营之事,二是为了让朱宴见见世面。两个少年就这样在慈和宫内结识,当时的小朱宴才六岁,被大哥李澂带着到处跑,经常被朱寿和白氏说教。

      朱家一朝被贬,朱寿进宫辞别白氏,朱宴也同李澂告别。

      当时朱宴以为,他们就此分道扬镳了,只是没想到,他们朱家,自始至终都是白家人的棋子,他早已被安排进了这场棋局中,总有一天会和李澂再相见。

      李澂说的对,朱家回来等同于送死,白家是会护着他们,但李家人可不会任由他们放肆。

      朱宴知道自己不能在李家人跟前乱了阵脚,于是便应道:“世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朱家不过是行商之道,何来什么党派一说?”

      李澂望着他,面无表情,显然他没有想到,昔日傻乎乎的小矮子,如今也变得心思缜密,到底是物是人非了。他不知道,朱宴说出这番话时,心中是真不知道自己是白党的人,还是在装傻。

      见李澂不语,朱宴脸上又挂起商人特有的笑容:“没想到多年不见,世子还是如此直率,倒是朱某变得不如从前了,朱某自知位卑,怎敢有攀附皇室之想,幼年时的事自然已是忘却大半,今未能记起世子,扫了世子的兴,还请见谅,”他说着,恭敬地向李澂行了个礼。

      朱宴说话间,李澂的脸色已经冷了几分,听完这席话后,更是多了几分怒气。

      朱宴又道:“朱某告辞,不打扰世子听曲了。”他说罢,带着陈子润离了桌,绕过李澂和高判,准备离开二楼。

      李澂一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将紧握着的拳头藏在了身后,转过身对着朱宴说:“旧友重逢,还没叙旧呢。小宴,我会去找你的,你给我等好了。”

      朱宴回过身,眯眼盈盈一笑:“世子光临寒舍,是朱某的福分。”

      朱陈二人离了纤玉楼,陈子润忙掏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叹道:“哎哟,可把我吓着了,玄绛兄,我刚才可真怕他和你动起手来。”

      朱宴奇怪:“动手?不至于吧。”

      陈子润:“这位爷是京里出了名的暴脾气啊,一言不合就会与人动起手来,那痞气,也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烨王府上下都怕他,连烨王也拿他没办法,而今他又在御察司任了个一官半职,身上带有御察令牌,便更是猖狂了,太皇太后想尽了法子要捏他的把柄,但他一纨绔,又何来命门一说?玄绛兄你身份特殊,再加上李澂抵触白党,方才没动起手来,真是万幸啊!”

      朱宴眨了眨眼,不以为然,反问:“十年内李澂出过什么事情吗?他在我印象里并非是个暴戾痞气的人。”

      陈子润望了望纤玉楼,道:“玄绛兄,咱还是边走边说吧,陈某怕世子气不过又追出来,你没瞧见方才他脸都黑了吗?”说着,他拉着朱宴快步往街上走去。

      朱宴淡淡道:“不至于不至于,子润兄莫怕。”

      “十年前的李澂虽然也浑,但只是调皮捣蛋不喜读书,当年丰帝贬走你们朱家,下了抑商令,此举遭到太书院众多夫子和学生反对,那群学生中就有李澂,他带头闹得最凶,烨王一时情急下关了他几个月,出来后便成了这副脾气。”

      朱宴叹了口气:“唉,这太书院也不是第一次反对皇上了,李澂怎么就偏往丰帝枪口上撞了呢?烨王不罚他才怪。对了,他一个世子,不等着袭位,跑去当官作甚?”

      陈子润:“这不是闲不住吗?御察司督使是一个巡查各地直接反映情况给天子的职位,轻松着呢,全境通畅无阻,他最适合不过了。”

      “如此啊……”朱宴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什么,心里却是挂上了这个人,曾经匆匆地来,又匆匆分别,而今一见,回忆突然涌上了心头。

      朱宴这个人话不多,小时候更是惜字如金,因此,家中同辈的小孩都不爱和他玩,他并非内向,只是真的不喜与人打交道。那年进宫,他自己一个人在慈和宫院内玩,看见一黑袍少年躺在廊上打盹,朱宴只是路过,不想却吵醒了少年,这少年正是李澂。李澂被吵醒后没有生气,反倒笑着将朱宴打量了一番,然后说出了令朱宴这辈子都难忘的一句话:“谁家的女孩子呀?这么好看。”

      朱宴小脸气得通红,小脚一跺,转身就气呼呼地往宫内回去,李澂见状,忙追上去哄他,给他赔礼道歉。朱宴气了一路,李澂哄了一路,总算在快到宫门口时,把人给哄好了。

      两人就此结识。朱宴话少,但李澂话多,没人应声也能自己一个人说得津津有味,一开始朱宴只对他点头摇头,搞得李澂险些以为朱宴是个哑儿,但两人熟络后,朱宴就开始接李澂的话茬儿了。竹马一双,相处的好不愉快。

      李澂比朱宴年长三岁,朱宴自然要唤他一声大哥。想当初一口一个大哥叫着,如今却恭敬而生疏地称其世子。再对比当年,朱宴如今适应了与人打交道,阿谀奉承,勾心斗角,他本是不喜欢这样的,十年过去了,李澂变了,朱宴的变化更大。

      回过神来时,二人已经走出了乐清坊,朱宴同陈子润道别,回朱府去了。

      纤玉楼内,李澂仍在气头上,饮了几坛酒也未解气。

      高判夺过了他手中的酒坛:“酒量好也不能这么喝,给你喝光了,那我喝什么?”

      李澂斜着眼睛瞪了高判一眼,索性倚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高判不解:“那朱小公子与你是旧识?怎么没听你讲过?”

      李澂缓缓睁开眼,面露愁容:“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又何必提起,岂料再度相逢,竟处于这般境地。”

      高判叹了口气:“唉,那你打算怎么办?就此与他为敌?还是……”

      李澂直起身子,正襟危坐:“阿判,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高判见他竟多了几分正经,于是也严肃了起来:“你说,我陪你干。”

      李澂:“我要把朱家除出白党。”

      高判一听,甚是惊诧,他忙扶了扶自己的下巴:“这,这这,你认真的?你知道朱家的生意有多大吗?这事难度不小啊,搞不好你彻底惹怒了白氏,她直接带人谋反夺帝位,那责任你担得起?再说了,朱家没有了白家的庇护,你能护得了朱宴乃至整个朱家?”

      李澂想也未想就答道:“你说的这些我已经考虑过了,我们当然不能明着弄,只要在年底的商行集会上,朱家夺不了榜首,那他们就无法成为皇商,白氏亦无法在明面儿上掌控经济,朱家以民商立足于京城,我再托些人照顾,白氏念着她与朱寿的旧情,应该是不会将朱家赶尽杀绝的。”

      高判沉思了一会儿:“先不说这事的可行性有多大,你有没有想过,朱宴会赞成你的做法吗?万一他铁了心要做白党,到最后不领你的情,那你做的这些值得吗?”

      似是高判一语点醒了梦中人,李澂一愣,失了神,自嘲似的笑了笑:“且不管他领不领情,只要能阻止白党的势力继续发展,若是与他反目了,倒也不亏。这江山终是李家人的。”

      朱宴回到府上,径直去了朱府的账房,朱烽正在与管家合计账目,见朱宴进来,管家便退了下去。朱宴走过去,接起账目,边看边道:“父亲,陈家兄弟说近来生意有了起色,他代陈伯父向我们道谢,日后还会继续合作。”

      朱烽点了点头,在账目上记上了数:“宴儿,有你在,为父省了不少力,你成长得很快,到年底,家主的位子就该你坐了。”

      朱宴不解:“父亲,宴儿尚未及冠,年轻气盛,接不住这一大家子的家业,您为何……”

      “为父相信你的能力,”朱烽打断了他,“南州处于边境地带,贸易往来都复杂凶险,你在南州都能做好,又何惧这盛世太平的京城?为父打算年底回南州休养去了。”

      朱宴心里有了一丝慌张,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耳边似是又响起了李澂说的那番话,他在内心再三斟酌后,开口问朱烽:“父亲,我们回京,真的是为了加入白党,辅佐太皇太后吗?”

      朱烽一怔,收起了账目,抬头看朱宴:“果然结识的人多了,消息也灵通了,”他抚了抚灰白的胡须,似是释然了一般,叹了一口气:“太皇太后的确是这个意思,为父还在苦恼要如何向你开口,罢了,你知道了就行。”

      朱宴正声道:“父亲,这是谋反。”

      朱烽苦笑,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是,我们是乱|党,是意欲谋反者。”

      朱宴握紧了拳头:“父亲!我们不能这样做!不能趟这潭浑水!不能拿整个朱家的人命开玩笑!”

      朱烽一挥衣袖,别过了身:“那你又能怎么办?这事儿从你祖父始起就谋划着了,如今你不肯做,我们又无法收手,往后退就是死路一条,向前走,哪怕背负骂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朱宴走到朱烽身旁:“父亲,我不想做乱|党,我会想到办法的!一定会的!”

      朱烽再次苦笑,此次却是摇了摇头,往账房外走去:“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逆转局面的本事了。”

      朱烽的身影渐行渐远,留下朱宴一个人愣在原地。

      “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夜幕渐临,京城一派灯火辉煌。

      一场弥漫着硝烟的宴席,在黑夜中无声开场。

  • 作者有话要说:  本书发布于2020年8月13日,之后更新章节都是修改排版、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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