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匣子》冒冒

7、哭

　　小时候我被称□□哭包，顾名思义就是特别爱哭。母亲说我几乎一天要哭上好几回，而我姐姐也因为我的哭挨骂无数次。其实那个时候的我不是耍小脾气无缘无故地哭，是因为父亲母亲每天都很忙，把照顾我的任务交给了姐姐的缘故。因为不能自由玩耍而心生怨愤，再加上她确实也只是个比我大四岁的孩子，所以总照顾不好我。比如摇摇篮的时候把我甩出去；翻木头的时候把我的脚压伤导致一个月不能走路；给我洗头梳头时会生拉硬拽的让我控制不住大叫。小时候感到不适的我就会放声大哭，稍大点就是跟她吵架吵到哭。母亲总厌烦我的哭闹，也怪着姐姐没照顾好没让着我。这种不分青红皂白不给任何一方解释机会而只想压制住问题的解决方式导致的结果就是，每一天都是不得安宁。稍长大，因为上学和姐姐分开了，就不怎么爱哭了。而父亲去世后的无数个夜晚，我也只是默默流泪，从不发出一丝呜咽之声。
　　这十二年来，我只有过三次崩溃大哭，哭到全身冰凉，手脚发麻，呼吸苦难，头晕目眩。而第一次就是父亲出殡的那一天。第二次则发生在我读大学的时候。那是因为当了很长一段时间母亲与姐姐的垃圾桶而快要崩溃的时候。
　　曾经在父亲的问题上与母亲统一战线的姐姐，因为自己的恋爱婚姻问题又跟母亲成为了敌对关系。最开始母亲是满意我的准姐夫的。但因为准姐夫最初承诺一定会买房子结婚，而后在快要谈婚论嫁时却立马改了口径，承诺结婚生孩子之后买房子。母亲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觉得这样的人有部分的不靠谱，并且担忧姐姐婚后跟婆婆同住产生过多矛盾，于是在姐姐和准姐夫之间横加阻拦。准姐夫的母亲听闻母亲强迫他买房子而心生愤怒通过电话说了些狠话。被这样对待的母亲却依旧得不到姐姐的体谅，受到了收拾衣物跟随准姐夫离开的姐姐的背叛。母亲生气，气姐姐不理解她对她的好，气姐姐这个时候跑到人家家里去住而掉了身价，再无底气为她争取生活的保障，一气之下说了走了别再回来的话。准姐夫还是很有担当的，跪在了我母亲面前说可以不跟我姐姐交往，但希望母亲不要生我姐姐的气。因为这一跪，母亲又觉得准姐夫是个还不错的人，而那段分开的时间姐姐每天生无可恋，宛如行尸走肉。破罐子破摔，准许姐姐结婚。
　　母亲与姐姐争吵的这段时间，我成为了母亲倾诉的对象。母亲向我哭诉她这一辈子的不如意，从跟父亲结婚，到生我们，到现在得不到姐姐体谅，我常常会被牵连重伤。母亲说姐姐没良心的时候，不会说“她”这个字，而是说“你们”。她把这份罪加注在了我身上。她说我肯定会跟姐姐一样翅膀硬了就没有良心地抛弃她；她会说她付出了一辈子却得到这样的结果，当初还不如不养我们，诸如此类自觉有理却是字字诛心的话语。我不能有一丝反驳，因为我的难以表达，也因为我的反驳只会得来更多的争吵，从而加深她的观念，继而加深我的痛苦。
　　姐姐结婚了，一切都在朝着更不好的方向走。姐姐因为跟婆婆长久呆在一起矛盾升级，从大吵到冷暴力，而一切姐夫都只是看着不说话。因为当时在母亲面前的一跪终究是在姐夫的心中留下了芥蒂，所以婚后的哥哥对我们也总是不冷不热，没个笑容。姐姐开始向我倾诉她婚后生活的一切不堪，关于婆婆的怒意，关于姐夫的心寒，关于自己付出被忽视成理所当然的心酸无奈。母亲也向我倾诉，倾诉姐夫的冷漠，倾诉姐姐生活中更多的糟糕，倾诉自己这一辈子为什么就不能安宁，为什么我们姐妹总不能走让她不用担心的人生。
　　我现在回想起来，都很难想象我那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本来因为父母亲已经对婚姻产生了怀疑，加上姐姐的一切，我再也没能相信爱情和婚姻了。而亲情这方面，母亲除了不断地把人生加注在我的人生之上以求获得心灵的慰藉，我感受不到一丝能够让我喘息的空间。我曾尝试着在母亲面前笑着说过我有段时间晚上经常哭，我可能有抑郁症了，得到的只是忽视和嗤笑。
　　我开始整晚地做梦，各式各样的梦，但都逃离不开旧房子和无尽的恐慌不安。我会突然涌起一股悲伤，会想我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那些拼命想活得的人得各种癌症，而我这种不想活着的人还好生生地留在人间？我不敢想象我要靠什么支撑自己走完后面的几十年人生。我知道我已经很危险了，可我实在找不到一个可以救自己的方法。
　　这样煎熬了许久，我发现了学校的免费心理咨询电话。那个晚上，我在学校公园的一个角落里，拨通了那个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就开始哭。我大概说了将近三个小时吧，我都不记得我说了哪些 。那位老师说，你已经把你带进你姐姐和你母亲的人生中去了，你要让自己走出来。那是她们的人生，问题也只能自己去解决，你虽然是亲人，但你不需要去替代她们的人生。原来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让自己成为了姐姐，成为了母亲，受着她们的苦，并为此感到绝望。但后来我自己明白，更多的痛苦应该是被母亲裹挟的内疚吧。
　　在那之后，当姐姐再在我面前抱怨她的生活的时候，我果断地拒绝，说了我希望你不要再说这些的话。而母亲，在我委婉地说出不想再听这些，因为已经快要抑郁的时候，她却因为自己付出了一生却连在女儿面前控诉都不能而再次控诉了我。我知道有些事情这辈子都是无法改变的了。从那个时候开始，因为对爱情、亲情的失望，我活着不再是为了获得幸福。我把自己跟母亲绑在了一起，她说她为我付出了一生，从一开始跟父亲吵闹却为了我们依旧不离婚；到为了我们在父亲死后又未嫁；到为了我读书卖掉一切在工厂里累死累活的上班……我想，是啊，一辈子为了我，那我这辈子也不去追求自己的幸福陪着她走完一生，就当作用我的一生来偿还她的一生吧。我爱我的母亲，但我也恨他，因为最大的伤害来自最亲的人。同样我也知道她深爱着我，而我用这样的方式其实是在报复她。但如果我报复成功了，反而证明了我已经失望掉的亲情，而那样我又多了一个可以活下去的理由。
　　我为了活下去，把自己逼进了一个闭环……
　　第三次哭是在我规培快要结束的时候。以为自己慢慢学会了淡化心结，马上就要找工作步入稳定而平凡的人生的时候，收到了姐姐患恶性卵巢癌的消息，需要手术和化疗。她的身体因为化疗一度非常糟糕，母亲也时时刻刻为她担忧。那个时候，忽视自己痛经很多年的我突然也想去检查一下，结果一查发现自己有三厘米的子宫肌瘤。医生说如果长到五厘米就得做手术了。拿到检查报告的那一刻，我哭了。不是因为自己得了良性肿瘤，而是害怕正在为姐姐担忧的母亲还得再为我分心，我为我在这个时候添乱而感到伤心。因为我把母亲的人生当作了自己的人生，我的每一步都是带着内疚和补偿。我能够从姐姐的人生中走出来，但我无法从母亲的人生中走出来。因为走出来的我会因为没有寄托而无法在这个世间活下去，而无法活下去就是对母亲的伤害。看，走出来又会走进去，这是一个永远也无法走出的闭环。
　　我哭，也因为，在挣扎了那么多年快要浮出水面看到希望的时候，海浪又再一次袭击了我们，将我们卷入水下。这样的窒息感比第一次来得更加猛烈。我常想，人们常说人有生生世世轮回，可连普普通通地过最平凡的一生都那么难，为什么还要拼命的争取轮回的机会？如果轮回是真的，我希望自己死去时能够灰飞烟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