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匣子》冒冒

6、欺骗

　　在父亲去世出殡的那一天，有两个人的行为让我产生了感动，并因此相信他们是善良而不同于那些冷血之人的人。
　　其实是很小的两个举动。在我看父亲最后一面哭到不能自已的时候，有一位表哥站在我的身边，他扶着我不至于让我跌倒。并安慰我说，你别哭了，别把身体哭坏了。我抬头看他时，他的表情不同于别人的淡漠或微笑，而是皱着眉，带着悲伤与担忧。
　　在我父亲还在世时，他常常在学校惹祸。害怕被自己的父亲知道后挨揍，就会偷偷跑到我家来找我父亲借钱解决。这样的行为很混蛋，但即使再困难，父亲都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帮他一把。父亲从不在我们面前说一句他坏，所以我一直觉得他就是一个爱调皮捣蛋的表哥。这样一个没心没肺像长不大的孩子之人，竟然能够超越那些长辈，像模像样地在我面前说一句宽慰我的话。在那样的场景里，不得不说有一种感动。因为那样一个举动，我把他归为了善良的那一群，即使那天之后他也像其他人一样从未关心过我们。而我，也就再没有去想过，他其实是和其他的人没什么两样的……
　　毕业后的两年，我在学校的附属医院进行规范化培训。因为毕业时错误的认知，我没有找到满意的工作，所以做了这样的选择。那个时候的工资很少，第一年一个月两千多，连社保都没能买上，第二年就三千多点。成都的房租和物价都很贵，光房租就要占上工资的一半。为了省一两百，我住了一年照不进阳光的卧室，每个周末跑很远去大点的菜市场买便宜蔬菜然后自己做饭吃。我省吃俭用，还了读大学时还欠的一点钱，刚刚手里攒了一点钱的时候，又碰到姐姐患恶性卵巢癌的噩耗。那个时候我手里只有两千六百块钱，却还是给姐姐打了两千。在那捉襟见肘而又因为姐姐的事情内心深受煎熬的日子里，我收到了这个表哥的微信好友申请。
　　通过后，他只发过来两个字，电话。我回了我的电话号码，他马上就打过来了。
　　他第一句话问的是，妹妹，你毕业了吗？在哪儿上班？我如实回答。
　　他开始哽咽了，说老婆的妇科疾病又复发了，反反复复不见好，花了很多钱，实在是没钱了，问能不能借给他两千。我听出来他很急，也很为他担忧，我从未去怀疑他可能是个惯有的厉害表演者。但我穷的叮当响，只能实话实说手里只有一千块，还要吃饭，离发工资还有一段时间。
　　他停顿了一会儿，说，那你可以给我打五百吗？我过三天就发工资了，到时候还给你。五百是在我能力范围内的，于是我做了跟我父亲一样的选择。我立马转给了他钱。红包接受的消息很快传来，但没有任何一句谢谢的跟随。
　　我给姐姐打电话。姐姐立马着急的问，你借了多少？听到我说的五百后，才放心下来。姐姐骂我：“你傻啊，他借钱你不会拒绝吗？现在都在传他不知道是贷款了还是搞传销了，到处借钱。你笑笑哥哥都已经被借了两万多了，从没有还过，他爸他妈都不管这些债务了。他也给我打电话借钱了，我跟他说我得了癌症在医院住院，他却连句关心的话都没有，还在说着借钱的事情。我没想到他竟然转头就去找你借，这些人还有心吗？”
　　我怔怔地听着这些，我很难想象在明知道我们处于何种困难境地，却还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这样的人会有内疚、羞愧和自省吗？
　　我不甘心，后面三天我等待着微信。哪怕他狡辩一句实在很困难还不上钱，我就还能理解他是真的走投无路，然而他似乎忘了。大抵是骗了太多的人吧，他已经记不清给每个人的时间承诺了。
　　在送父亲去墓地的时候，因为我和姐姐是女孩，父辈直系血亲中最年长的一位堂哥陪同我们充当了孝子的身份。我记得，那是刚刚出门，跪拜在地上，听主持丧葬之人念词的时候。我侧头看见了他红红的眼眶，以及眼角即将滑落的泪水。那一刻，我感动于他对我父亲离去的悲伤，并将他归为良善之人。
　　可没想到啊，他也是一样的。陷入多个债务，微信从不联系却突然来一句，最近手头紧，妹妹能转我两百吗？发工资了还你。两百块钱？看到这个数字的时候我不由笑了。一个成年人到处几百几百的借钱，是本来就打着别人不会在乎还不还钱的侥幸心理来做这些事情的吗？我没有理这条微信。而那之后不久，我、姐姐和姐夫三个人都收到陌生电话和微信的恐吓。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他写进了贷款的合同里，作为他的担保人！他没写自己的父亲母亲，没写自己的妹妹妹夫，而是写了我们一家。愤怒油然而生，其后却是害怕不安。幸好有一位学会计的朋友，问了她才知道这种没有经过本人同意的担保是不具备法律效益的，只要不去理会，万一发生事情报警都是能够解决的，那个时候我才安定下来。
　　这些都是有着嫡亲血缘关系的人，可我们常说，这些人真不如陌生的人。
　　是因为觉得我们弱小，所以即使在我们面前撕下伪装的面具，也不必害怕会遭受到什么反击吗？但其实想来，这样的小事情放在别人的眼里，并不是什么大恶之事。而我之所以这么耿耿于怀并将之视为洪水猛兽的原因，大抵是因为我的确也很渺小无助吧，所以一点点的恶意都能将我对这个世界的信任摧毁的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