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匣子》冒冒

2、梦

　　我梦到过他很多次，现在却不再能梦见他了。
　　父亲去世一个月后，我梦见我背着书包放学回家。在离家不远的那条水泥路上，天很亮很亮，刺眼的白，我看见他面带笑容向我迎面走来。
　　我开心地冲他喊爸爸，他却只是望着我笑，不说话，也没有停下脚步。我接连叫了好几声，眼看着他就要与我擦肩而过了，我突然心慌不已，大喊起来。
　　他终于看到我了，向我走来，抱起了我，我笑着冲他喊了一声，爸爸！
　　那一刻，我醒了过来……
　　醒来那一瞬间眼泪就不由自主地顺着眼角流下。我讨厌做这样的梦，梦里有多真实，醒来的那一瞬间就会有多绝望。可我又害怕自己不能做这样的梦，如果连梦里都不能再看见他，那我还能在哪里找到他呢？
　　在那之后不久，有一天深夜，我被一阵呜咽声惊醒。我躲在被子里，捂着耳朵不敢去听。那样的哭声穿透黑夜向我袭来，如同凄惨冤魂的申诉，让我从心底产生一种极度的恐惧，衣衫瞬间被汗液浸湿。
　　我听到与我同睡的奶奶说，水英，大半夜的不睡，你还在哭什么？我才知道那如泣如诉的声音是我母亲的哭泣。
　　母亲啜泣着回答，我梦到家贵了。
　　你梦到他什么呢？
　　我梦到他剃了头，说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让我照顾好两个孩子。她又继续哭起来。
　　唉，睡吧，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有两个孩子，要坚强。奶奶劝道。
　　没有安慰，人们总是提醒你忘记过去，重拾坚强，担起责任，走好余生。人们，总是只愿意看到这些……
　　我也梦见了光头的他。在高中的体育操场上，我站在台阶上的人群里，天很暗很暗，昏昏沉沉，看不清任何一个人，而光头的他格外的扎眼。我不知道他会来，惊讶的问他，你来做什么？他说，我来参加家长会。我突然生起一股巨大的悲伤，抑制不住地想要哭泣。我冲他哭喊，你为什么才来？你为什么才来啊？他说，对不起，今后你要好好照顾好自己。那真的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我嚎嚎大哭，哭着哭着就醒过来，一转头发现枕头已经打湿。
　　我想我大抵是不能再见他了，而那之后的确是没在梦中见过他。
　　后来十年的梦里，我总是梦见父亲出了远门，没能回来，而我就在梦里盼啊盼啊。直到有一次，我在梦里清清楚楚地认识到，他是真的死了，真的不会再回来了。以前梦见他只是去远方而醒来的时候，我总是会哭。可那次在梦里清醒了，醒过来却没再哭了。我那个时候才明白，哭，也许不是表达人最痛苦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