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歌传》肥鱼悠悠

91、深夜

　　李怀兮想了很久，坐在萧焕昭对面的丁恪也在沉思，他不知程至沈家女婿的身份，猜想起来更加困难，但是丁恪镇守亦州城多年，早就养成了谨慎的习惯，尤其是在用兵一事上，更不会鲁莽行事。

　　所以丁恪沉吟道：“殿下，且不管曲义诚的目的，我们得知军情，如果按兵不动，是失职，但要是情报不明，贸然行动，一样会被御史攻击。”

　　萧焕昭道：“丁将军有什么打算？”

　　丁恪道：“还请殿下安排。”

　　萧焕昭笑笑：“那我就不客气了，请丁将军先派人盯紧船队，后日晚间，我们去河道迎上船队，河道巡查是常例，如果能查到矿石，自然是有功，查不到也没什么。”

　　丁恪也是这么想，但毕竟亦州城现在是襄王权位最高，事情还是由他来决断最好。

　　送走了丁恪，李怀兮对萧焕昭说起自己刚才的想法。

　　萧焕昭笑着拉住她的手：“总算是肯动脑子了？”

　　“嗯，我的反应太慢了，如果对方的计划在两天内完成，我就没有任何机会。”

　　萧焕昭道：“现在知道，任何对手都不能轻视的意思了吧？”

　　“是。”

　　两天后的夜晚，天气闷热无风，在距离亦州城不到三十里的渭江江面上，停泊着几艘大船。

　　大船一共七艘，吃水很深，江召站在甲板上，心事重重。

　　江召四十余岁年纪，自少年时，他就在程家做事了。

　　从最底层的伙计做起，差不多花了二十五年的时间，才爬到了船队总管的位置，当中吃了多少苦，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前一日，江召接到了少爷的命令，内容十分诡异：将船上原来的货物卸下，装上大量的石头，又命令船上的护卫身上暗藏刀具待命。

　　江召不明白程至的意思，渭江水道近年来一直太平无事，只是因为去年晋国的内乱，渭江在晋国附近的水道有江盗滋扰，江召才增加了一批护卫。但在周国和梁国在亦州城附近的水道上，一向平安无事，周国的曲昊谦，杀起盗贼来毫不手软，梁国的丁同和，手段同样强硬，只有盘踞在昭化的一伙盗贼无法清除，听说那群盗匪背后的势力不一般，没人敢动他们，除了他们，梁国这边的治安也是很可靠的。

　　听说昭化的盗匪前些时日也被清除掉了，所以江召问起，叫护卫待命是为了防范什么。

　　程至的回答是，因为听说有一伙盗匪准备冒充亦州城的官兵，抢劫船队，对方人数众多，手段残忍，有必要拼死反抗，否则必定尸骨无存。

　　这也太诡异了。

　　如果事先知道有盗匪抢劫船队，当然是要在最近的港口停靠躲避，他们是商人，为什么要跟盗匪硬拼？

　　江召将疑惑说出，程至却道：“这件事，你不要问，这是沈家的意思，盗匪也未必会来，你们只需做好防备就好。”

　　这算什么意思？程至攀上了沈家的大船，就要他们和盗匪硬拼？

　　不管沈家有什么大事要办，他们整整七艘货船，护卫船工伙计，上百人的性命，就完全不重要了吗？

　　程至又对江召道：“你想办法逃出来，岸边有人接应，其他的事情你不要管。”

　　就是说，其他的人，被放弃了。

　　江召沉浮多年，早就过了热血的年纪，他习惯了考虑任何事情，都先想想自己能赚多少，可这一次仍然忍不住遍体生寒。

　　夜色已深，恰逢之前的一笔生意圆满结束，目前这笔生意只是短途，运一批货到源洲城附近的港口，今晚错过了码头，就干脆将船停在江面上。

　　恰逢小老板程至新婚，程家商会附近的分号还特意往船上送了不少酒菜。

　　小老板请客，还是有酒有肉的大手笔，船工们自然高兴的一起喝个痛快。

　　前来送酒菜的几个商会伙计也在其中，打头的是一个三十余岁的汉子，名叫郭坤，不仅酒量甚豪，还能说会道，一轮酒过后，就和江召手下的几个船老大称兄道弟，相谈甚欢。

　　江召知道今晚定有大事发生，哪里敢喝酒，借口头晕，在甲板上来回踱步。

　　甲板上，船工伙计们也都喝得东倒西歪，只有少数护卫清醒着，三三两两的站在甲板边缘放哨。

　　江召熟悉他们每一个人，有的机灵，有的勤勉，有的敦厚，他们都是跟随江召多年的伙伴，不仅仅是下属。

　　江召不知道今夜过后，还能有多少人活下来，他希望自己能活下去。

　　过了子时，远处的岸边亮起点点火光，还有马匹嘶鸣的声音，江召心里一紧：来了！

　　果然，随后就有几艘快船迅速接近了江召的大船，船头燃着火把，船上的人穿的都是梁国的官兵服制。

　　官兵？江召大惊，竟然是官军？程至说过是盗匪冒充官军，但看对方约有三十余人，乘着七艘快船，衣甲鲜明队伍整齐，梁国境内，不可能出现这样盗匪，对方不是盗匪！程至他想干什么！

　　江召紧张得手心出汗，船上的其他人却不知有异，以为只是官兵的半夜巡查，有几个平时习惯跟官兵打交道的管事揉了揉有些发红的脸，陪着笑向最先上船的几个官兵打招呼。

　　可是对面很明显没有平时见面的客气，人人都是神色严肃，脸罩寒霜。

　　打头的管事李虎觉得好笑，心里想着当咱们不认识似的，两个月以前他们在亦州城的时候还在一起听曲儿呢，彼此的熊样儿谁不知道谁啊。

　　站在最前面的官军名叫常朋，是亦州城的一名校尉，平时很有些贪杯，经常跟亦州城往来的客商一起饮酒作乐，李虎是程家船队里最擅长交际的，所以他也常跟亦州城的军官们在一起鬼混，跟常朋更是老熟人了。

　　不知今夜是为了什么缘故盘查程家的船队，常朋对他们态度大变，对李虎等人的热情招呼完全视而不见，板着脸命人将江召等人团团围住：“江掌柜，你们可真是胆大包天啊。”

　　江召虽知今夜必定出事，但实在想不到来的人会真的是官兵，只好强行按下心中的恐惧，勉强上前对常朋道：“军爷，在下都是规矩的生意人，不知是哪里做的不够妥帖，还请军爷见谅。”

　　“见谅？”常朋冷笑：“私自运送武器，如何见谅？”

　　江召心里突突乱跳，勉强笑道：“此事定是误会了，程家一向老实，哪里敢做这样掉脑袋的事？”

　　常朋道：“老不老实，待搜过了才知道！”

　　话音一落，常朋手下的士兵就拔出腰间的长刀，推开李虎等人，将船上护卫身上的武器尽数卸下。

　　江召等人均不敢反抗，除了江召所在的大船，其他的几艘商船也被常朋手下的快船围了起来，常朋的手下人数不多，可江召的商船护卫均是梁国人，哪里敢跟官兵硬抗？都老实的聚在甲板上，不敢作声。

　　常朋得了消息，说程家的商会给周国的端王曲昊谦偷运了一批铁矿石，丁恪正在查访此事，他可以抢在丁恪之前，收缴了这批铁矿石，定是大功一件。

　　给他消息的人极为可靠，常朋没有半分怀疑。

　　此次关系重大，所以见到李虎等老熟人，常朋也只能装作不认识。

　　李虎等管事的听常朋说什么偷运武器的话，心里都是鄙夷，不知道是哪个混蛋想出来的好主意，无非就是多诈些银子么，想吓唬谁啊？

　　也有几个机灵的觉得事情不妙，船舱里刚搬进来一大批沉重货物，被木条箱子封得严实，老板只说是短途运送，却没说是什么货物，难道真的有什么问题？

　　给敌国运送武器，那可是杀头的大罪，看看前些时日，连世袭侯府，顾大将军一家都被杀了，就是因为通敌，他们这群小角色，要是被卷到这种事情里，全家老小的命就都保不住了。

　　船上的人各怀心事，刚才还热闹的情形一下子就沉寂下来，众人都不敢出声。

　　只有郭坤走上前去，向常朋大声道：“你不要得意！这船上有几人不认识你？不要想着杀光我们就能立功！”

　　郭坤声音很大，程家的几艘船离得很近，深夜寂静，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

　　杀光是什么意思？
　　程家犯了什么事？
　　他们只是船工护卫，杀他们干什么！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郭坤已经动手了，郭坤从怀中拿出暗藏的匕首，对着常朋的心脏刺去，常朋大惊，匆忙躲避。常朋的动作还算敏捷，加上郭坤喝的酒有些多，身体不稳。常朋躲过了郭坤的刺杀，但常朋身边的一个下属就没那么好运气了，他被常朋挡住了视线，完全来不及躲避，被郭坤刺中胸口，立时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这一下变化极为仓促，所有的人都傻了。
　　常朋和手下的人都慌了，程家船队的人也都慌了。
　　杀官意味着什么，大家都很清楚。

　　江面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尽管是在炎夏，可所有人的身上都感到了森森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