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歌传》肥鱼悠悠

168、邺城之下

　　大宁泰安二十三年的深冬，大宁都城邺城曾经的繁华已经远去，取代的是绵延无际的萧条与荒芜。

　　居住在邺城附近的百姓，这几年的日子过得格外艰难，按说近几年并无什么水旱之灾，可偏偏人祸无穷，欧阳全欧阳栩经常带着骑兵骤然来去，虽然他们侍卫劫掠方向大多指向宁国的边境，可在普通百姓的眼中，也是足够令他们担惊受怕的了。

　　天幸邺城里的煞星凤隆公主前两年嫁了出去，欧阳珊与她的兄弟们不同，她做事全凭心情，毫无章法，也没有任何顾忌，连邺城周围的百姓也敢随意屠杀，几年前的事令大家心有余悸。

　　赵平是当年欧阳珊屠村的幸存者，他因为与妻子孩子一起出门探亲而躲过一劫，可家中的父母却遭受不幸，积攒的财物也被洗劫一空，从此恨透了欧阳珊。

　　可这样的怨恨毫无意义，欧阳珊仍是高高在上的凤隆公主，风风光光的嫁到了富庶的梁国当了王妃，尽管街市中有不少传闻，说欧阳珊在梁国不得夫君欢心，受尽耻笑。

　　对于欧阳珊的处境，赵平全不在意，再被耻笑，她也是锦衣玉食的公主，还能比他更难？大半生的积蓄都被欧阳珊的人抢空了，在亲戚家由小聚变成了常驻，寄人篱下的日子难受，也时常衣食无继，冬日里刮着狂风暴雪，也要出门干活，否则家里的孩子就要挨饿。

　　受点耻笑算什么，他赵平这两年受过的耻笑还少吗？

　　仇恨在内心疯狂滋长，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宣泄，每个时刻吃下的苦头都让他的怨恨愈加深刻。

　　李怀兮在落霞山的出现让赵平燃起一丝希望，可还没盼来李怀兮，欧阳瓒的人就先来了。

　　欧阳瓒下令坚壁清野，邺城周围数百里范围内不许有人烟，更不许有粮食，但欧阳瓒高估了自己对禁军的掌控力，有的禁军离开邺城不过十余里就开始四散奔逃，只有小半禁军在将官的威逼之下，掠夺了周围村镇的粮食和青壮回到邺城。

　　赵平就混在最后一批回到邺城的青壮当中，他们都很清楚，在来日的攻城战中，他们就是被垫在城头上的沙包，无论邺城能否被攻破，他们都是有死无生。

　　担忧着家中妻儿无粮度日，也恐惧着自己的性命前途未卜，赵平来到了邺城城外，远远的已经可以望见邺城的城门。

　　因为路上耽搁，赵平所在的队伍比原计划到达邺城的时间晚了两天，领头的百夫长有些心焦，手中的鞭子挥舞不停，催促着赵平等人赶路。

　　因急着躲避头顶的鞭子，赵平脚下一滑，肩上扛着的米袋滑落，雪白的米粒洒在雪地上。

　　百夫长大怒，鞭子如暴雨般的往赵平的头顶招呼，赵平躲避不得，只能抱着头缩在地上。

　　那名百夫长越打越气，纵身下马，从腰间拔出佩刀，对着赵平的头顶砍去，赵平徒劳的拿起身边的木棍阻挡。

　　木棍被砍成两截，赵平心里一酸，心道自己今日要死在邺城外面了。

　　可赵平闭着眼睛等了好一会儿，长刀也没有砍到他的头上，难道自己已经死了？

　　赵平疑惑着，犹豫着睁开眼睛，只见百夫长双目圆睁，长刀举在空中凝立不动，脖颈处插着一支羽箭，早已气绝。

　　随后就是一阵箭雨，掠过赵平的头顶，押送他们的士兵纷纷倒下，如同被狂风吹落的雪花，在离他们百余步的地方，停着一队骑兵。

　　这对骑兵约有七八十人，面对赵平所在的方向。

　　赵平一时竟忘记了害怕，慢慢的站起身，脚底传来了如雷般的震动。

　　在邺城北方，是一片开阔的平原，赵平远远望见天边出现了一道黑色的细线。

　　细线极长，几乎望不到边际，赵平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就是前来攻击邺城的军队。

　　数万骑兵如同黑云般向邺城压来，气势如雷，赵平等人都被吓得难以动弹，骑兵速度极快，须臾间就到了邺城诚下，赵平也渐渐看清对方的模样。

　　来者均是身形剽悍的汉子，面相凶恶，有皮甲，也有北地人常穿的皮袍，甚至还有宁国林氏军制式的甲胄。

　　在队伍正中，簇拥着一名年轻女子，女子面色冷峻，英气勃勃，漆黑的长发在她脑后高高束起，黑色的大氅在她身后飞扬。

　　刚才还混乱着的邺城北门在赵平身后关闭，将赵平隔绝在邺城之外。

　　如云的骑兵在赵平身边掠过，在邺城城门外停下。

　　李怀兮的兵马在芸县稍作休整后，向邺城进发，等她的主力到达邺城城墙下时，欧阳瓒早已得知消息，封闭了城门。

　　在邺城周边，欧阳瓒已经坚壁清野，发誓要连根草都不能留在城外，让李怀兮无处容身。

　　李怀兮的步兵只在青梅镇的时候接受过攻城的训练，并无实战经验，李怀兮也不忙于攻城，只是在城外扎营，静待时机。

　　欧阳瓒的邺城禁军号称有十万精兵，可真正顶用的战力不多，只有两万左右，其他的，既有连军饷都拿不到的凑数兵，也有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

　　这部分人在执行坚壁清野的时候就跑掉了大半，没有跑掉的，也是毫无战意。

　　只有邺城坚固的城墙，和欧阳瓒多年来精心供养的两万精锐，才是欧阳瓒最重要的依仗。

　　李怀兮命贺冲统领原先青梅镇的三万步兵，卫全性格温和厚道，贺冲性子冲动易怒，李怀兮就叫卫全暂时做贺冲的副手，卫全不通武艺，李怀兮就叫慕容绪得空教他。

　　李怀兮对邺城围而不攻，欧阳瓒向南方吴氏发出了无数求救信，李怀兮截下几封之后就不再理会，命江恒与尹清带兵等在吴氏来都城的必经之路上，并派出无数探马，却未见吴氏军队的动向。

　　欧阳瓒见求救无门，就换了路数，在围城的第三日，邺城的城头上，站出来一大批人喊话。

　　李怀兮的主帐离得远，没听清，还有人送来了欧阳瓒给李怀兮的书信，上面写着：李怀兮若肯投降，可封为贵妃。

　　李怀兮被气乐了，欧阳瓒实在太有创意了，一个老头子的贵妃谁稀罕啊，随手把信扔到旁边：“无须理会。”

　　冷霜气得小脸通红：“姐，城墙上的话过分着呢！说什么姐你是女子，总是要嫁人的，欧阳瓒英雄了得，是你最好的归宿。”

　　李怀兮笑道：“他喊有什么用？谁会信啊？”

　　杨际道：“我们星歌部的人自然不会，可贺冲麾下的，都是青梅镇过来的人，只怕他们都信了，你若不加以制止，只怕会军心不稳。”

　　李怀兮沉吟了一会道：“我知道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冷霜道：“刚到辰时。”

　　李怀兮道：“等到午时，将欧阳全拉到邺城城外处死，叫明日午时，处死欧阳晨，欧阳瓒不是说我想做他的贵妃么？我杀他的儿子，看看谁还会相信欧阳瓒的话。”

　　欧阳瓒的话果然在李怀兮的军中引起波动，军中有很多人本就因李怀兮对邺城围而不攻心存疑惑，且青梅镇的降兵对李怀兮一个女子掌兵，也都多有不服，欧阳瓒的话正中他们的心事。

　　流言在军中慢慢发酵，到了午饭时，留言已达到了顶峰，就在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的时候，军中号角声响起，有人拉着扭动不已的欧阳全往邺城方向过去。

　　待走到了距离城墙约两箭之地的位置，慕容绪将欧阳全扔在地上，欧阳全被捆着双手，向城墙上喊叫：“父皇！救我！”

　　城墙上已站了许多守城的禁军，但是李怀兮的人都站在羽箭的攻击范围以外，没有命令，他们也不敢贸然出击。

　　欧阳全徒然喊叫了半响，城墙上没有任何回应，慕容绪将一把长刀递给身边的卫全。

　　卫全明白李怀兮命令他动手杀掉欧阳全，是为了给他立威，他要是想复仇，想在军中站稳脚跟，就绝不能退缩。

　　卫全举起长刀，跪在他脚下的欧阳全哭泣着求饶，神情恳切，可卫全是芸县人，欧阳全做过的恶事，他再清楚不过了。

　　尽管恨欧阳全入骨，可真正举起刀的时候，卫全仍是难以下手。

　　慕容绪在一旁冷冷道：“你不是要复仇吗？”

　　卫全眼前浮现了妻子女儿死时的惨状，女儿被妻子护在身体下面，女儿小小的身体上浸满了鲜血，原本机灵可爱的眼睛失去了神采，空洞且无助，鲜润的小脸被冻得如同石头一般粗冷干硬。

　　女儿死去时的模样刻在卫全的内心深处，如同梦魇一般挥之不去，他用全身的力气举起长刀，向欧阳全砍去。

　　卫全连着砍了三刀，欧阳全才停止了挣扎，血流出来的时候，卫全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旁边的慕容绪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不错。”

　　军中的流言被瞬间遏制，因为不会有人会在嫁人之前先当众砍死夫君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