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事》6公斤

9、我把画笔给你

　　“子禾，要一起去吃饭吗？”画室里几个女孩子早早地收拾好包，嬉笑着讨论要吃什么，一转脸看见还在修改细节的苏子禾。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苏子禾很显得有些心神不稳，那一处的颜料反反复复地上，反反复复地刮，最后干脆就呆在那里了。不过，因为一向是追求细节的，大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大家谁不会这样呢？
　　很自然地就回过头，粲然一笑，“不了，我再弄一会儿，你们去吧。”这样就更像是无事了，那一些不自然子禾连自己都骗过去了。“那我们先走了，你早一点去吃饭。”
　　拿着笔久久地不能下笔，凑近又撤回来，终究是没办法再添一笔。颇有些无奈地收拾好东西，依旧是那样有些强迫式的反复确认自己的物品，钥匙，伞，钱包……还有什么，好像没有什么了，真的没错了吗？
　　最终还是坐上了地铁，晃晃荡荡的往咖啡店去，该是打工的时候了。
　　“叮铃~”依旧是那样一声脆响，像是破开了什么异世界的门，依旧是温暖柔和的气氛。她嘴角微微的一曲，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暗暗地给自己打气，面容上依旧是得体的微笑。
　　不知是怎么，今天下午的顾客并不是很多，店长只是在看见她到来时打了招呼，从口袋里拿出了装着工资的信封，然后合上书去了楼上休息。“辛苦你了。”
　　换上了那一身干净整洁的工作服，站在吧台后面等待顾客的到来。然而今天的顾客并不多，她站得脚酸，便坐在吧台附近的一张桌子上，随意翻动着自己的专业课本。那些漂亮的插画点缀在众多的文字之间，是她自己从各处一点点搜集来的，仔仔细细剪下来，用透明胶带封起来。那些黑白的密密麻麻的文字是不够生动的，色彩应当更加丰满。
　　梁铭泽进了店里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情景，只是这一次不是店里的那些漂亮的杂志和精装书籍，虽然能看出主人非常爱惜，但那书还是无法掩饰的陈旧。唯一亮眼的地方是那些收集来的插画，这样的书籍里一旦分析起各派别，便似要穷举出所有的既往画作一般，那些画片明显的大小不一，想来是用了很多方法一一搜集来的。
　　知道了这也是一个后辈的画家，或许只是学生，又或许只能停留在学生这个身份上，毕竟，想要立足，画自己想画的东西，太难太难。能力是不够的，机缘是不够的，甚至财力权势也不一定一定起效。那什么是有效的呢？梁铭泽也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只是表面上从来不显，像这样的疑惑几乎就是弱点一般的存在，所以他继续保持嚣张、尖锐的态度。虽然这也会标签化，但是他的经纪人一向鼓励他继续如此，因为这样才有特点，有故事，有价值。但若不思索，那就是一块巨大的隐忧，一颗定时炸弹。
　　能够只画画不问世事，那，怎么可能呢？
　　这孩子的状态，大抵是自己也经历过，一眼便看出问题。
　　不过，为什么我要帮她呢？想到这里，梁铭泽心里冷哼一声，他少年成名，早已见过太多，经历太多，那些几近于幼稚的善良想法早已枯竭。
　　这样想着，身上的傲气和锐气更加的外放。径直走向自己看上并且单方面封为自己的专属作为的绿绒布沙发上，那只是一个人的位置，淡雅的橄榄绿色，侧手便是一个小小的开窗，阳光充足，也有窗帘可以挡住。从这里反而可以看见城市里匆忙的行人，不似对面那个巨大的落地窗，在绿色藤蔓的掩映下，露出小巷的静谧。
　　静谧。有的人可以从静谧中寻求静谧，有的人则习惯于闹里取静。因为并不能在安静里让纷繁慌乱的思绪停止那无意义的运动，无结果的运动。所谓的身体和灵魂总有一个在路上，大抵就是这样选择的不同吧。
　　大概是因为刻意制造出的那些响动，神游着的苏子禾余光扫到那身影，惊觉自己还在工作，急忙站起身来，带的身下的椅子一响。这可不是她的风格。重新整理了自己，深呼吸，收拾好书本，礼貌地去问需要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画家似乎格外地不高兴，翘起二郎腿，指尖在扶手上轻点，也不开口说话。
　　“请问今天和往常一样吗？”身侧在轻轻捏自己的手指。
　　“有什么新的东西吗？”他问道，神色有些不耐。
　　“最近有桂花条糕，糯米的糕团，红豆沙的内馅，撒上糖桂花和干桂花。很合时令。”
　　“就这个。”
　　糕点一向是伍姐姐每早做好放在冰柜里的，只要取出来即可，不过这一个还要加热一下。苏子禾熟练地操作着，那些晶莹的白玉条一样的食物几乎就是艺术品的程度了。只要在画龙点睛的撒上糖桂花和桂花瓣……大功告成。
　　五浪很放心的把这个差事交给了苏子禾，她只是歪头看了看有些手足无措的苏子禾，“把勺子当成画笔就可以了，对了，这个刷子也可以用。”
　　这是最近这一周卖出的第几份桂花条糕了？反正无论如何都没能弄出样品图上那般的一模一样的。一模一样？老师早已说过，人不是机器，不需要也不必要去像机器一样生产工艺品，画家，能在未来的世界里不消失的，必定是始终无法被替代的。所以答案归结于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答案——创新。
　　可是说的简单，谁不知道呢？但那究竟是什么？无论怎样勾画都情不自禁的模仿着那些已经成功的作品。已经成功的，能再次成功吗？
　　一到这样焦灼的时刻便难以自已的想要不顾一切的随意挥洒，虽然总是在那以后后悔，因为情绪不稳定带来的是所有控制力的下降，那样带来的不叫创造，而是毁灭。
　　而面前这一盘条糕已经陷入了桂花糖的汪洋里了，心下一惊。苏子禾知道这位顾客的挑剔，没有办法再像以前那样端上去，可巧合的是这一份就是最后一份了。略略思索还是决定撒上干桂花，或许还能别有一番意象，挑去花形不太好的，颜色暗沉的，一扬手，在碟子上方铺撒了一层，还好，松散的点缀在各处，条糕堆最上方一干一湿两朵，这个偶然就格外美丽了。
　　把条糕端过去，附赠的清茶一同，是先前一位婆婆过来时给的建议，伍姐姐几乎是立刻就接受了，清香微苦恰好是解腻的佳品。
　　伍姐姐，总是那样认真，或许？有些天真，有些执拗，那些都是是苏子禾所不曾认识到的，不曾拥有的。苏子禾在柜台后面撑着腮神游。
　　而另一边，看着面前的条糕堆，清亮的颜色，微晕的茶汤，确实是这季节的东西。不过和自己一向的喜好不同，这样白净的瓷盘，简单的摆盘，在窗口洒下的一缕阳光透照下，近乎朴素的产生一些美感。
　　不知什么时候，等苏子禾醒悟过来还在工作，起身去收拾各处的杯盘，却发现那已经沉浸在昏暗中的座位早已无人，杯盘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