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尔》未尽千欢

3、第二章

　　奥德兰古堡大门，莫蒂和庄园里一些地位较高的男仆、女仆们在这里等着子爵的车架。
　　虽然是夏末，阳光仍然极具攻击性，短短几个小时，石砌的地面上已经开始散发热气。古堡的大门正好向着阳光，这使得等待的时间变得更加难捱。尽管厚实的礼服和强劲的阳光让人汗流浃背，但无论是谁都保持着应有的礼仪仪态。
　　终于，一驾马车缓缓地从地平线上出现，这是一架黑色的马车，看上去既不起眼，整架马车的做工看上去又十分粗糙，不像是一位子爵会乘坐的。
　　马车刚停稳，老管家里欧就上前，从外打开了车门：“埃德老爷。”
　　奥德兰家族的荣耀是建立在军功上的，每一位奥德兰家族的青年都以布里克特将军为自己效仿的榜样，可惜的是，奥德兰家族再没有出过像布里克特将军这样军功卓著的人才。奥德兰子爵出生时，奥德兰家族已经几近没落。但就在最近的十数年里，安塔利斯与邻国的摩擦不断，奥德兰子爵参与了大大小小数十场战役，受益于其自身刻板的性格和天生的军事才能，成为了统领近千士兵的上校。
　　埃德子爵下了马车，他穿着一件旧军衣，颜色褪得很严重，表面隐隐有一层白色的浮毛，脚上一双黑色的靴子看上去倒是不旧，只是也溅上了不少泥点子，表面浮着一层尘土，整个人看上去风尘仆仆。
　　“父亲？”看到略显狼狈的父亲，莫蒂顿时有些揪心。但当埃德子爵的视线落到莫蒂身上时，莫蒂仍抵不住内心的喜悦和激动：“父亲！您回来了！”
　　“莫蒂，过来。”埃德子爵原本有些疲累的面庞，在看到莫蒂后，也自然地舒展开，微笑着向莫蒂招了招手。
　　莫蒂欣喜地来到父亲面前，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父亲了，前几年战事吃紧，埃德子爵都没有回过奥德兰庄园。
　　埃德一把抱住了小儿子，胡茬正好抵在莫蒂的额头上，有些痒痒的。
　　松开后，埃德很是亲昵地抚了抚莫蒂金色的头发：“好小子，长得都有埃布尔那么高了。”
　　“我怎么可能长得和埃布尔哥哥一样高呢？”想到埃布尔，莫蒂也露出一丝微笑：“父亲是很久没有见过埃布尔哥哥了，才会以为我们现在一样高，父亲上一次见到我们还是他去军校之前吧。”
　　“是哦。时间过得真快啊，我在军营待这些年，还以为什么都没有变。”子爵一只手堪堪揽住莫蒂的肩，突然陷入了沉默，他的目光深沉，来回巡睃着这座矗立百年的城堡，如同一双饱经沧桑的手，来回摩挲着这座在时光长河中屹立不倒的古堡。
　　莫蒂也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向自己一直赖以生存的地方，但他并不知道父亲目光中包含的是什么。

　　奥德兰古堡三楼子爵房间
　　常年的军旅生活就像刀斧一样深深地刻进了这个人的骨子里，子爵已经年过半百，但穿衣镜前他的身姿仍然挺拔如旧，莱文森正在为子爵换下军装，“我让你请的人到了吗？”
　　“弗雷德老爷还在路上，不知何时到达。”里欧站在一旁回答道。
　　子爵默默皱了皱眉，而后接着问：“里欧，我回来的事，应该没多少人知道吧。”
　　“是的，我已经警告过庄园里的人不要外传了。”子爵吩咐的事，里欧从来不会多问，但这次子爵突然从前线回来，也不禁让这位老管家多问了一句：“老爷，是出了什么事吗？”
　　子爵没有立即回答，他沉默着让莱文森用软毛刷子刷了身上的礼服就用眼神示意他退下。
　　莱文森带着子爵换下的军服，微微鞠躬便顺从地离开了房间。
　　“里欧，你还记得布鲁克别墅吗？”子爵竭力维持面上的平和，但他神情中无端透露出的悲伤仍然无情地出卖了他。
　　穿衣镜的一角是里欧无论何时都恭敬有礼的样子，但子爵的这个问题却让这位老管家展露出一丝不安，“您说的是六七年前失火的布鲁克别墅吗？”
　　“是啊，里欧，那把火要烧回来了。”子爵无奈地展露出一丝笑，说道：“我会给你一笔钱，庄园里的这些人就要拜托你了。”
　　“埃德老爷！”里欧再也保持不了镇定，他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身份尊贵而面色灰败的人，“是布鲁克别墅里的人……”
　　子爵制止了里欧，他摇了摇头，说道：“我会尽快将莫蒂送到埃布尔那里，今天我与你说的，绝对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里欧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弗雷德，我的老朋友，真是好久不见啊！”子爵热情地拥抱了弗雷德。
　　弗雷德看上去比子爵年轻一些，可能是因为弗雷德的身材较于子爵更为富态一些，而子爵常年在前线作战，脸上多有沧桑的痕迹。
　　“弗雷德，这几年你在皇家护卫队干得不错吧？”子爵颇为关心地问道。
　　“王都油水足，待得人都胖了一圈了。哈哈哈~”弗雷德颇为豪迈地笑着。
　　“好啊，合着你被调回去尽吃皇粮去了。”子爵半开玩笑地说道。
　　子爵坐上座，右边是弗雷德先生，莫蒂也到了，只是坐在子爵左手边的第二个位置，中间空着一个位子，这是属于埃布尔的，虽然埃布尔不在，莫蒂也习惯性地空出这个位置。
　　“莫蒂，坐过来。”子爵用目光示意自己左手边的位置。
　　“父亲？”莫蒂有些犹豫地看着子爵。
　　“没事，反正埃布尔没在。过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如此，莫蒂只好坐到空出来的位置上。子爵分别向两个人介绍道，“莫蒂，这是皇家护卫队的弗雷德先生。”“弗雷德，这是我的小儿子，莫蒂。”
　　“弗雷德先生，你好。”莫蒂恭敬地向弗雷德问好，宝蓝色的眼中透出一丝好奇，不知道皇家护卫队和皇家军校有什么关系。
　　“你好啊，小莫蒂。”弗雷德眼里带着笑，与莫蒂对视，“你眼睛的颜色很特别啊。”
　　所有人见到莫蒂后的第一反应都是问他的眸色，几乎无一例外，也许这也是个容易的寒暄的话题。可惜，莫蒂从来不喜欢别人提他的眸色，因为这让他看上去像个异类，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一点。
　　只是，弗雷德似乎是父亲的贵宾，莫蒂只得微微避开了他的视线。
　　见莫蒂并不接茬，弗雷德转过头去问子爵：“这就是你的小儿子？没听说过你有个小儿子啊。这么大的事，怎么也没见你在信里提过？”
　　子爵没想到弗雷德会这样问，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莫蒂，见莫蒂也带着疑惑的眼神，子爵一手搭在莫蒂的肩上，安抚地说道：“我常年不在庄园里，确实对孩子疏于关心了。”
　　莫蒂不由自主地摇头，他不想父亲那么自责。
　　弗雷德见气氛不对，想转移话题，便继续逗弄莫蒂，“小莫蒂的妈妈一定长得很漂亮，对吧。”
　　莫蒂被这么一问，一开始微微有些脸红，但失落感也渐渐从心里扩散开来：“我没有见过母亲。”
　　子爵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莫蒂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难产了。”
　　“啊，埃德，我很抱歉。”弗雷德虽与子爵常通书信，但谈的大多都是战事，子爵也甚少提及他的家人，弗雷德只知道埃布尔和他过世的夫人，他后知后觉地想到如果莫蒂的母亲还在，应该也会出现在餐桌上。
　　“没事。”子爵虽然叫弗雷德不要在意，但显然让他忆起了伤心的往事。
　　倒霉的弗雷德试图再次转移话题：“所以这次你专程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这次他终于成功了，子爵放下手中的刀叉，郑重地说道：“我是想拜托你送莫蒂去皇家军校。”
　　弗雷德看向莫蒂的眼神中带着疑惑，子爵也转而问莫蒂：“莫蒂，你想不想和埃布尔一样去皇家军事学院进修。”
　　莫蒂乍一听到这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从八岁的一场大病以后，他的身体就比较孱弱，父亲反复告诫他不要做任何危险的事情，也不允许莫蒂与埃布尔一起参加严苛的体能训练。父亲一直希望莫蒂能够就近读一所大学，以后能成为一名医生，或者是法官，一生平安顺遂，莫蒂知道父亲是真心为他好，于是他一直遵从父亲的愿望。
　　弗雷德见子爵是真心要送莫蒂去皇家军校，虽然疑惑，却也附和着：“对呀，小莫蒂，去皇家军校跟着埃布尔，没人敢欺负你。等学成了本事，才能真正成为一名男子汉。”
　　震惊过后，莫蒂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点头答应了下来。其实，莫蒂在埃布尔前往军校的时候就想过要跟哥哥一起去，他甚至去求了子爵，但几次都被子爵毫不犹豫地回绝了，没想到这回子爵主动提出这件事。莫蒂心里虽然仍有疑惑，但更多的，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他为父亲能够想通让他前往皇家军校而感到由衷的高兴。
　　见莫蒂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子爵没有显露出一丝愉悦的神情，但也没有要生气的征兆，毕竟这件事也是子爵自己提出的。
　　但是，接下来的整顿饭上子爵也再没有多说什么。

　　三楼会客室
　　“坐吧。”子爵示意弗雷德坐下，自己则坐在一边的单人沙发上。
　　想到午餐时子爵突兀的请求，弗雷德急切地问道：“埃德，到底怎么回事？那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也没有根基，你怎么突然心血来潮，想把他送进皇家军校？”
　　“我没想让他进军校，你帮我把他带到埃布尔身边我就放心了。”子爵在这位多年的老友面前，丝毫不掩饰自己骗了莫蒂。
　　“这是为什么？”弗雷德一时有些愣住了。
　　子爵犹豫了片刻，压低声音说道：“我收到了一封国王陛下的密信，信上叫我秘密从前线回来。”
　　“什么？！陛下为什么召你回来？”
　　子爵有些沉默，半晌，说道：“是关于罗斯汀家族。”
　　“罗斯汀家族，现在王都似乎并没有……”弗雷德的语气有些犹疑，突然，他的瞳孔微张，也压低了声音：“你说的该不会是在十六年前谋反被灭了的罗斯汀家族吧。”
　　子爵并没有回答，他直接起身走到书桌旁，取出了一封印有金色烙印（王族的象征）的信，递给弗雷德。
　　弗雷德接过信，迫不及待地拆开，看了密信的内容，却皱眉道：“不对啊，这封信上说发现有罗斯汀家族的暗势力在行动。可是据我所知，罗斯汀家族的人早在十六年前就被全部灭口，怎么可能还残存有暗势力？”
　　弗雷德看着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子爵，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你……当年是你被任命剿灭罗斯汀家族，你该不会没有赶尽杀绝吧！！”
　　子爵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这个事实，弗雷德再坐不住了，在房间里来回地踱步，看上去十分焦躁：“你到底在想什么，罗斯汀家族，这么大的暗势力。你居然没有将他们家族的人全部灭口？”
　　“我知道，这件事是我的错，可我别无选择。很抱歉，我的老朋友，我不能向你解释。但我一直以来都有在监视他们的行动，只是七八年前出了一次意外，我又被派往前线，我没能再次掌控他们的动向。”
　　“好了，作为朋友，我也不逼你。只是现在的情况有些奇怪，国王陛下这次召你回来，难道是要向你问罪吗？还是说要你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我想我并不清楚。”子爵的表情显得很无奈。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拜托你，将莫蒂带到他哥哥的身边，埃布尔如今在军校混得也还算不错，虽然可能受到我的牵连，但好歹还可以照拂着莫蒂，我绝不能把莫蒂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这就是你叫我来的原因？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为自己辩白脱罪吗？”弗雷德抚了抚额。
　　“这件事……早已成事实，本来从一开始就是我的错，我无可辩白，只是拜托你，帮我照顾好莫蒂。”
　　“好吧，好吧，我答应你。何时动身？”
　　“越快越好。”子爵看着窗外。现在已是傍晚，天边一丝丝火烧云缓慢升腾而起，像是一团团小火苗，霎时，烧遍整片天空。
　　夏天的火烧云总是那么地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