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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装粮食的大袋子 ...

  •     锦官城到这里骑快马也需半个时辰,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江小少爷一改来时路上的闲庭信步,纵马回家,被迫陷身愉快的作业沼泽,无法自拔。
      没办法,谁让他放不下木槿呢……哦不对,谁让他想看热闹呢。
      与此同时,学堂后的狭小院落里旁许瑾纯正一个人蹲在溪边洗衣。
      四月的溪水依旧带着略略的沁凉,从手上流过的时候带走一丝又一丝的温暖。木桶里的青灰色长衫浸泡在皂角水里,手一下一下毫无意识地搓揉时,许瑾纯又想起了今日学堂上的那袭蓝色衣袍——
      蓝色。蓝色。
      那个人也是极喜欢蓝色的吧。
      他虽不曾远足看看那传言里波涛汹涌的浩瀚海洋,但他说他偏爱那片广阔深邃的蓝色天空。
      彼时他喟叹时,许瑾纯就在一旁低眉小心的侍立着,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趁他不注意,许瑾纯也有偷偷地抬头望向天空。
      那么美丽的颜色。
      鸟儿遨游在蓝色的摇篮,云儿徜徉在蓝色的背板。
      是自由的颜色。
      后来许瑾纯终于离开了那里,虽然外面的世界并不是和那美丽的颜色一样让人觉着宁静安详。
      但许瑾纯也从未后悔过离开。亦或是不敢后悔。
      因为背后,是数不尽的苦痛、道不出的心酸、和无人在意的孤单。
      刚离开那里的时候,许瑾纯一无是处,也没有多少钱财傍身。
      咬牙当了身上八成新的锦袍,换了些银子,买了些棉麻布料和针线,剩下的银子是此去的盘缠,一点都不敢多用。还好之前挨饿习惯了,一天一个馒头也能过活。
      ……
      想着想着,鼻尖便有稍稍的涩意浮起。
      许瑾纯强迫自己咬牙咽下曾经的那些让人难过的种种,便想今天学堂里的那个人转移注意力。
      那人的眉目明朗,大气却又精致。一双澄亮的眸里灵气十足,英气勃勃,带点不怀好意。
      只是那嘴角和下颌的线条,有着颇为熟悉的角度,好像——
      乍一眼望过去,好像那个人啊。
      许瑾纯无奈的摇了摇头,感觉自己魔怔了今日,怎么又会想起那个人呢……
      明明下定决心永不回头了啊。
      勾了勾嘴角,许瑾纯将心中杂乱的情意和那皂角水一起倒了出去,重新打了一桶水,想要把由那件衣服引起的所有不该有的想法和回忆全部洗掉。
      斜阳暖晖里,清癯的身影蹲在溪边,看着水中折射的霞光。
      自始至终,天地间仿佛只笼罩了那一个背影孤寂的人而已。

      檐角不停地往下涌着一条条银色的水线,时不时有桀骜的几滴脱离大部队向四周喷溅,砸在地上的浅浅的水坑里,只留下片刻的小小涟漪。
      孤零零的两三片乌云在缓慢地游移,苍白暗沉的天空下,有一把用浅淡墨笔着勾勒几处山峦的素白的油纸伞在一点点移动。
      许瑾纯将伞打的低低的,向学屋走去,一边暗叹这愁人的雨天,一边在伞和雨幕的遮掩下连打几个哈欠。
      走到学屋檐下,许瑾纯将伞潦草地收起立于墙侧,小心又迅速地剔去鞋底的黏泥,转身忽而看到立于身后的江弘文。他穿着一件不显厚重的绛色大氅,眉眼间些许的青黑遮掩不住浑身的光彩。
      他好像就这样带着鲜亮突兀的闯入这个色彩单调的世界。忽而又想起昨晚的胡思乱想,许瑾纯正欲绕过他走进学堂,却被身后之人叫住——
      “学堂新新柳色青,水花怒放不等晴”,江小公子笑得傻兮兮:“许夫子早。”
      拿着《诗经》讲学的许瑾纯在桌案前正襟危坐,强压下困意细细讲着字词和断句。
      孙老夫子讲完了四书,许瑾纯便用之前一个月的时间复习了四书的大概,步后尘接着讲起了五经。
      比起中正刻板或是晦涩深奥的其它几本经书,许瑾纯更倾向于颇有美感的《诗经》。里面的主人公各有千秋,或是为爱张扬寻觅,或是为怨飘零四方,或是为政歌功颂德,或是为祭音悦耳旁。
      这是文字里为数不多的自由传唱。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字句里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君子对淑女的追求成为千古文人骚客少时内心诗意的萌芽。
      美好而真挚的感情令人动容和向往,但是在毛孩们眼里却总是有对男女之情苦心追逐的鄙夷和不屑一顾。这应该是另一种年少的悸动和倔强吧,许瑾纯想。
      串讲完这首诗的字义,许瑾纯让毛孩们自己随缘背诵,自己躲在手里的书后偷偷地打盹。
      都怪那个人害得昨夜辗转难眠,好一个“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啊,真真精辟,只可惜自己的身份连求的资格都没有吧。
      偏偏那人还见缝扎针,只要一闭眼就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扰人心神。
      怎么会有心思讲学呢,一点都不想讲,只想熬个时间去睡觉。要不是刚收了束脩就敷衍了事有点说不过去,自个儿就说身体抱恙告假好好睡个一晌。
      毕竟志不在此,便也懒得考虑教人什么远大抱负人生追求,只想把自己知道的讲一讲不误人子弟挣俩儿小钱。
      想了想前两年的经验,嗯,许瑾纯准备悄无声息地开启划水摸鱼之路。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许瑾纯头痛地扶额,正准备换个姿势打盹,一道清朗的声音盖过了满堂的嘈杂。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话音刚落,上一秒的正儿八经的吟诗表情便被肆无忌惮痞里痞气的笑取代。
      不错,江小少爷要开始花式使坏了。
      “江某第一个会背诵,夫子嘉奖的嘉奖何时呈上?”
      许瑾纯:……
      就知道这不一定是块烂泥,但一定是不省油的灯。
      许瑾纯正欲开口,便被抢着接了话头,之间那人狭长的凤眸都挑出了弯弯的弧度,面上一派喜色,嘴里却喃喃有词:“我江某家里钟鼓馔玉,自是不缺小物什,不若请夫子说书让大家伙乐呵乐呵,今后才更有劲头好好学习胸怀天下踌躇满志名扬四方啊。”
      许瑾纯依旧沉默,静观其变看看这人打的什么算盘。
      只是江小公子不按常理出牌惯了,端得言笑晏晏眉眼舒展的模样,仿佛将堂间的光亮汇聚在那白净的面颊上。
      但丝毫不影响那一肚子坏水的倾倒:“夫子惜才,想必不会拒绝江某这小小的请求吧。”
      许瑾纯不紧不慢:“哦?那你倒是说说,本夫子哪里惜才了?依我看你的远大抱负就是顶撞夫子吧”,顿了顿,“说书?不瞒你说,说书本夫子也挺擅长的,你喜欢《尚书》还是四书?我慢慢给你讲,对应的功课也慢慢给你布置,记得早早交……”
      眼前这人可是木槿,当下人时江弘文都在他这里占不到便宜的人,这会更不可能,不过他早就料到了,边收起盛开的笑意,朗声道:“各位同窗停一停,江某第一个背完,夫子特应许我说他要给大家讲他过去追姑娘的事儿,以便大家更好地理解今日这首诗……”
      众人一惊,片刻错愕之后立即炸开了锅。
      有单纯的孩子确实以为夫子要讲情史是为了助他们理解这篇课文,有“复仇”的孩子想趁机释放一下他们起早贪黑拼命补作业的那口憋在心头的恶气,有厌学的孩子想能少学习一会打发时间何乐不为,有好事的孩子将不把夫子放在眼里的江弘文视为偶像顶礼膜拜地跟随,有憨憨的孩子不敢大力支持只是想默默捡口瓜香香地啃上一啃……
      总之,一个词概括就是期待,一个词描述就是起哄。
      对面的那只狡猾的狐狸转过身来,无害又得意地冲许瑾纯笑。
      许瑾纯气结,懒得分辩,第一次用夫子的淫威去镇压那群要命的小毛孩。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许瑾纯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撑着困意和怒意继续打发时间,捱到了散学。
      过度的睡眠不足让许瑾纯走个路都不是很稳,一众学生离去后才慢慢地往学堂外走去。
      刚到门口,就又看到了那个给人添堵的人。
      许瑾纯面容倦怠不耐,没等他开口抢先说:“你倒是像那装粮食的大袋子。”
      江弘文疑惑,“夫子是在夸江某大肚能容吗?”
      素来不可一世的木槿夸他了,喜色还未浮上眉梢,便被许瑾纯的话冻在了嘴角。
      “不,我是夸你徒有虚表,目空一切,还特别能装。”
      将那人傻愣的表情尽收眼底,许瑾纯心情大好的潇洒转身,大步离开,奔向自己心心念念的大床榻,只留江弘文在那刚放晴的淡淡日光里凌乱的伫立。
      踩着未干的泥泞小路回到学堂后的小院落,许瑾纯忽然想起来自己的伞忘在了学屋门口。
      果然睡眠不足的人的干啥啥不行啊。
      活在粗衣粝食省盘缠的日子里,许瑾纯不得不原路返回去寻伞。
      须臾到了学堂门前,可是那座披着霞光的屋前檐下,竟空空如也。
      刚刚那茬儿让许瑾纯有点怀疑是江弘文拿的,因为出学堂的时候就剩自己和江弘文两个人了。
      但是再一想,江家家底雄厚,鲜衣美食肥马轻裘、受尽宠爱的小少爷也不至于看上自己的一把素伞吧。
      只怪自己出学堂的时候没有留意这把伞是否还在,便也不好给那江公子安罪名。
      可惜了那把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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