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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隔岸观火却引火烧身 ...

  •   突然闯入的一人让众人皆惊。
      只见那来人一袭蓝色锦袍,领口袖口都有金线勾勒的祥云纹样。玉发冠上流淌着温润的光泽,白皙的面上唇角轻扬,似玩味儿一样打量着学屋里的一切。
      眼下学堂已开课有半月了,并未见过这人的脸孔,今日突然出现,想必也定不是个善茬,许瑾纯暗暗想,面上倒是不表,只是淡淡瞥了一眼。
      一众毛孩们见夫子不曾开口,只能努力压下喉咙口那股愈演愈烈的八卦之气,他们还远没有大胆到在课上挑战夫子的威严。
      好吧,其实不在课上他们也不敢,毕竟——这半个月已经深深领略到了夫子的淫威……
      待江弘文自个儿去后面找了一方无人的桌案站定,许瑾纯又扫视了一下各人的神色,不咸不淡地开口:“从门口开始,挨个将功课呈上来,顺道报一下自己的名,功课我且收着日后批阅。”
      靠门边坐的二毛一个激灵,颤抖地走了过去,将功课双手奉上,怯怯开口:“拜见夫子,学生王新二,家父是……”
      换作以往,许瑾纯接触过的所有人和一些没有接触过的人,都必须熟悉他们的身份背景家世,毕竟在那个大院里,稍有不慎便可命悬一线。
      王新二的话让许瑾纯想起活得小心翼翼的那些年,心上有些厌恶,按下不表挥手冷声道:“说名即可。”
      很快满屋的人过了大半,许瑾纯面前的桌案上也摞起了三座小山。
      许瑾纯微抬眼角,将诸人的名字和面庞一一匹配默记。
      终于就剩那一个擅闯之人了。只见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讲桌案前,神色倨傲,语气里却是满满的调皮:“在下江弘文”。
      然后就大摇大摆回到座位上,好像压根不知道要交功课这回事儿一样。
      许夫子的嘴角漾开了一抹笑意,语气却冰冷不减:“你可是从未入过学?”
      这人的面相和许瑾纯曾常伴的那人隐隐约约有几番相似,莫名的熟悉让许瑾纯十分糟心,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底缓缓飘荡。
      反观那江小公子,何时被人这样嘲讽过,暗暗轻咬着后槽牙,想当年他去京里探亲时也曾和表哥一起入太学学习三月余,他木槿不也在表哥身边伴读,怎就今日看个热闹还引火上身了呢。
      眼下承认便是自己没有教养,不承认便是不知礼数,一抬头就对上那人凌厉的眼神,能屈能伸的江小公子先装怂:“夫子息怒,是晚生冒犯了……”
      许瑾纯嗤笑,虽然没有开口,但真是巴不得他赶紧走。
      不错,许瑾纯从不以一个好夫子自居,别人教书是受业解惑、是弘道天下声名远扬,自个儿的目的要多单纯就有多单纯——挣钱。
      宁可少收一个毛孩少赚一份束脩,也不想多带一个小魔王看他兴风作浪。
      短暂的沉默里,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心里暗暗想,不怕新官上任三把火,就怕许夫子“烽火连三月”啊。
      有的夫子拖堂加课,有的夫子比学生还盼着下课。
      见收齐了功课,许夫子就准备下课。
      最后跟江小公子留了一句话:“若无功课交,此处不留人。”
      江小公子心里不假思索地蹦出了下句:“自有留人处”,但脑子一转便知这是激将他离开,看热闹心切的还没看到好戏,这可不行。
      既然夫子想让他走,正好今日的认怂让他感觉有点没面子,那他便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赖在这儿不走了!
      决定了要留在这里,江弘文随手拉了还没出学屋的几个人,打听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毛孩们都是几年的同窗情谊,自是有些排外,但观此人衣着气度远远超他们一大截,心里不爽又不敢惹,先客气地发问:“公子好气度,敢问是否茶树湾镇人士?”
      这一问不要紧,歪打正着取悦到了刚刚略伤自尊的江小公子,傲娇的语气里带了一丢丢和善:“江某出自锦官城商户,乃家父江韫幺子,年方十六。”
      商户倒也没什么,当朝商人子女也可读书做官,可——江韫的幺子?
      几人傻眼了,这眼前人和传闻的江小公子……实在是大相径庭啊!
      素来只闻江小公子干啥啥不行、挑事第一名,不仅不学无术、还是痞子纨绔,眼睛长在头顶上。他一出门,不是“鸡飞狗跳,乌鸦乱叫”乱成一片,就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让人唯恐避之不及。
      可今日……这……也太安分了吧?
      关于这个人那么多传言,怎么就只有面相生的好看这一项对的上?
      单纯的毛孩们交换了眼神,都觉得自个儿悟出了三人成虎的真理和掌握了辨别传言真假的能力,心下也带了几分雀跃,纷纷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学堂的孩子大多都是总角之年,再加上江韫在蜀郡那可是无人不知的大人物,没有了芥蒂就开始江兄长江兄短的唤了。
      江小公子很满意这几人的上道,更是措辞诚恳又委婉地表达了自己对茶树湾镇进来反常现象的疑惑。
      嘴快的二毛脱口而出:“还不是因为这许夫子……”
      咦,不是,这木槿不就一个奴颜婢膝的下人,怎会有如此淫威?
      见江弘文面露疑惑,二毛便抬起胳膊用衣袖掩面,扮做怨念满满拂袖涕泣的样子倒苦水:“江兄有所不知,这许夫子着实是个狠角色,我们同窗皆半月赶完那么多的功课,我这手都像快断了一样,比下田插秧还要累……”
      在几人的七嘴八舌的补充中,江弘文仿佛看到了前些天发生的事情——

      布谷鸟啼鸣里,阳春三月缓缓抵达了茶树湾镇。
      站在半山腰望下去,碧绿的茶树苗包裹着半座城市的轮廓。
      草长莺飞的季节正当是孩童入学堂拜师的好时候,可是全镇家里有读书郎的人家今年却是早早发起了愁。
      孙夫子已经年近古稀,大家实在不好再请他出山了,毕竟人家二十出头考中了秀才就回乡教书,晃眼已经教出几代学生了。
      眼看着河边的烟柳已经悄然拂堤,大家在插秧的间隙里也越来越着急。
      突然有一天,全镇的读书郎都噫吁长叹。
      不为别的,只是他们这旷世奇长的寒假生活就这样猝不及防的结束了。
      听闻这新夫子姓许后,不少人松了一口气——他们还未动笔的寒假功课得益于换夫子不用狂补了……
      开学的这天,大家终于见到了夫子。
      “公子春衫桂水香,远冲飞雪过书堂。”
      夫子站在门边,一身青灰色衣衫,个头不高身材瘦削,烟青色发冠更显得面容俊朗,简单的装扮处处流露着浓郁的书卷气,还有淡淡的冷意。
      和一帮淘气的少年郎怎样捉弄新老师的想法不同的是,一众长辈开始质疑这个过分年轻的新夫子的学识水平了。
      对比年高的孔夫子,这一身行头看上去最多也就二十的新夫子也太不让人放心了些。更有些好事者已经在问了:“许夫子现有什么功名在身?”
      这可真是个一点都不客气的问题呢,许瑾纯想着迎上那些质问的目光,约摸着上课时间快到了,只微微一笑便转身回了学堂。
      许瑾纯走进学堂,待一众毛孩全都坐下,这才不急不忙的清清嗓子开口。
      “我姓许,年方二十”,顿了一下,继续道:“京城人士”。
      第一句话话音还未落下,台下就意料之中炸开了锅。
      二毛问:“二十也想当夫子?”
      细娃嚷嚷“哪有比我大四岁的夫子?”
      ……只是鼎沸人声中,鲜少有人听到后面那句,“教书一年有余”。
      一群小鬼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最后添油加醋变成了讨伐声声,总结就是这个夫子不是不太行,而是太不行了。
      屋里趋向于安静的时候,许瑾纯接着说:“我启蒙晚,六岁才启蒙,还没有任何科举功名傍身,不仅如此,我还是我们学里倒数第二呢。”
      语调慵懒,话锋一转,“但是没办法,谁让你们正好没夫子,而我的学识教你们,绰绰有余”。
      众人惊讶抬头,只见夫子脸上绽开了一抹笑意,却冷意十足。
      “行了,今天不行拜师礼,本来这半月我也没打算收你们束脩。先答疑,你们有哪些假期做功课发现的问题,现在问吧。”
      悄悄收好讲桌下的二郎腿,许瑾纯坐直了正色道。
      “敢问夫子,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作何解释?”
      活跃的二毛抓着他那本边角破旧的《论语》书摇头晃脑的大声问。
      许瑾纯讲了释义,话音刚落就有人立刻接过话茬儿嘲弄:“我怎么知道夫子您所讲的是否正确呢。”
      学堂里瞬间就安静下来了,静谧的空间里,只有小胖有规律的打嗝声。
      许瑾纯只是笑,在小胖第六声雷鸣般的打嗝声来临时说:“是啊,我该怎么证明我说的正确呢?”顿了下,“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没想好”。
      在小毛孩们再次炸开锅之前,许瑾纯走到那质疑声的主人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问:“这位小公子既然能质疑我讲的正确与否,不如就请你先证明一下我所言都是不正确的吧?”
      只见那孩子一脸惊愕之色,大家悄悄闭上了嘴。
      在许瑾纯最后补充的意味深长那句“这篇可是论语第一句,我会代替你们好好向孙夫子反映一下,让他评判是他教一辈子书教得不好还是某些学生的问题”里,这个问题翻篇儿。
      孙夫子桃李众多,光秀才就教出来了好几个,他们可没有那狗胆去给老人家添堵。
      于是,第一日的课很快就再这样莫名尴尬又紧张的气氛里结束了。
      放学前,许瑾纯说:“我知道很多人不服气,这半月就先不受束脩,不想听就不用来了。”
      这帮小崽子许瑾纯还能不知道,一个个上房揭瓦的都是真真的欠抽,家里塞都会塞过来,“虽然现今不受束脩,但我依旧是你们的夫子,半月后记得把年前孙夫子留的功课带来,江湖规矩,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说完抱起书利索地走出教室,将那即将滔天的哀怨声彻底抛之脑后。

      天亮了。
      茶树湾镇读书的孩子们手也快残了。
      他们怎么也没想过,抄了一夜又一夜的经纶书竟有如此“卓越”的体验,现在满脑子却都是:
      “相逢不识,黑眼圈、粉刷墙。
      黑云压城城欲摧,功课压人人悲催。
      风萧萧兮易水寒,做功课兮想睡难。
      人生自古谁无死?来生继续做功课。
      生当作人杰,死亦做功课…”
      熬夜做功课不可悲,可悲的是还没补完。
      毛孩儿们好像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一样走入学堂,表面大义凛然实则…心惊胆战。
      大家走进学堂的时候,发现许夫子已经端坐在台上了。今日的夫子一身玄袍,书卷气不再,只有隐隐的威压。
      颤颤巍巍地走到座位上,也没见夫子开口要作业,有点担心又有点后怕,真是让人爱恨不得、生死不如啊。
      约摸着散学的时间快到了,大家的心情越来越紧张了,然而许瑾纯那不痛不痒的表情让人一刻也安定不下来。直到许夫子讲完今天的圣贤书,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提到功课的事情。
      只有一句——补不完的以后不用来了。
      毛孩们儿假里闲散惯了,这功课山一样突然压在头上,又都是家里宠着的宝贝疙瘩,回去添油加醋地诉委屈。
      再加上夫子本就过分年轻,镇上的学童家人又怎会不忧心忡忡?
      好事者便前往孙老夫子哪里一探究竟。
      让人惊奇的是,提起许瑾纯,孙老夫子竟然是赞不绝口。他竟直夸许瑾纯的学术精湛,所受教导极为优良,甚至可与太学媲美。他还说,茶树湾镇能有这样的夫子是修来的福分,许瑾纯的学识甚至在他之上。
      听闻孙夫子一席话,一众人等错愕不已,传到那些顽皮的孩童耳朵里,他们不自觉的紧了紧皮。
      于是茶树湾镇上掀起了一股你追我赶狂补功课的热潮,每天问候第一句,功课是否得继续,天天晚睡早早起,就算手抖也不喘气,勿说今天聚哪里,抱紧功课不分离。
      好生捱过了这半个月,便是今日江弘文看到的场面。
      江小公子听得兴致高昂,忽然间想起了许夫子说的留在这里的条件——补功课。
      嗯,现在看戏门槛还挺高的,问完功课内容的江小公子心想,之前他怎么没看出来,这木槿居然这么心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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