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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第九章

      慕容复一行不多时已然去远。萧峰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兀自出了一会儿神。剩下那一群难民向萧峰谢了又谢,谢他的活命之恩。
      萧峰回过神来,向他们瞧了一会儿,见众人都是衣衫褴褛,不名一文模样,道:“你们回归中原,有盘缠没有?”说着伸手入怀,想取些金银散给众人。不料他今日身边没带钱财,手探入怀中,一触之下,只觉左胸口空空荡荡,那一只时时随身收藏的油纸小包已然不见了。
      他吃了一惊。探手于怀中翻找时,空无一物。

      那小包中包的是一部梵文的《易筋经》,当日为阿朱从少林寺中盗了出来,慕容复嘱她于雁门关交还给萧峰,要他有朝一日物归原主。这一部经书,他看不懂,却视若珍宝,带在身边,不曾片刻稍离。不想今日却失落了。不知是适才闪避游坦之一击时自怀中滑脱,还是早就没有了,只是之前不曾察觉而已。
      萧峰怔在原地。他想起适才慕容复看他的眼神,说话语气,似全然的陌生人一般。他还记得李延宗,倔强而骄傲,像一只带伤的、狼狈而努力维持尊严的猛禽,暂时停驻在他肩头梳理羽翎,甚至小心翼翼地收起利爪,怕误伤了他。
      那段日子里,他们的沟通限于简短的几个字,手掌和身体的接触,真气流动。连彼此真姓名都不知道,可是反而亲密得没有障碍。那段时间是众叛亲离、困窘交加的一段日子,却也是心无挂碍,相依为命的一段日子。只需一瞥对方眼神,便知彼此所想。
      现在他终于寻回了自己的真名。乔峰成了萧峰,李延宗成了慕容复,二人却形同陌路。事到如今,除了游坦之,这部《易筋经》似乎就是那半个月时间唯一的见证,可是现在也失落了。

      手下见萧峰神气不对,急忙上来打圆场,喝道:“咱们大王开恩,这里是几十两银子,你们拿去收着,好好使用。赶紧走罢!”说着将银子塞给难民中间一个带头模样的人,连声呼叱,要他们快些走开。那些难民得了路费,意外之喜,千恩万谢,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萧峰兀自望着北方,怔怔出神。阿紫却一顿足,恨道:“唉,让他抢去了!”言下之意,将游坦之看作一件玩具一般。
      萧峰道:“游坦之这一命,当日原是他救的。今日再托付给他,也没有什么不妥。”
      阿紫撅着小嘴,愠道:“我看不惯他,装腔作势,盛气凌人。这般当面顶撞,让你下不来台。……你也不跟他恼?”
      萧峰只摇了摇头,未说什么。反倒是一名随从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位慕容公子,官至太子师傅,是皇上和太子面前说得上话、数一数二的人物,新近又封了郡公,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就算是南北宰相,轻易也不敢得罪他。”
      阿紫“哼”了一声,道:“他算什么?我大哥可是皇上的结义兄弟,要论亲疏关系,难道谁还能亲得过我大哥?”
      萧峰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呵斥道:“住口!”
      阿紫不意他竟这么出言训斥自己,勃然大怒,眼睛里顿时有了泪水,抬手便往马臀上“唰”地抽了一鞭,那马冷不防吃痛,“咴”一声长嘶,箭一般地飞蹿出去。随从皆怔了一怔,想拦却又不敢拦,纷纷拿眼偷偷觑着萧峰。
      萧峰长叹一声,只道:“让她去罢。过一会儿就好了。”

      当下收了队,往城中行去。入得城来,正值华灯初上时分,雪后的街道一片泥泞,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下雪路滑,不敢放马驰骋,随从点亮了灯笼,上面用契丹语和汉语大书“南院”二字,挑于马头之前,一点温暖火光,引导一行人缓缓行去。
      到得南院王府门前,街道上仍然停驻着不少车马,车夫有的袖手跨于辕上小寐,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处饮酒斗牌,抵御寒气。大门内外灯火通明,一阵阵丝竹歌乐之声自内传出,隐约混杂着笑闹、划拳、行酒令之声。萧峰于门外勒住马头,听见门内喧闹,不禁皱了皱眉,心忖:“还是躲不开这一场应酬。”
      早有随从听见马蹄声,出门迎接,将坐骑弓箭接了过去,笑道:“大王可回来了。再不回来,都要反了。”
      萧峰笑了笑,大踏步向府内走去。

      楚王虽对汉人残暴,生活起居却颇崇尚南风,这院子跟南朝建筑华丽程度并无区别。穿过一进二进院落,便是重重的抄手游廊。萧峰平时生活简朴,只在军营帐中起居,这院落不甚常来,大踏步走去,险些走迷了路。
      循着乐声一路寻去,转过一座假山,眼前景物忽然开阔:垂花门内,厅堂之上,灯火通明,点着无数纱灯明烛。厅堂上铺着重重叠叠的红氍毹,中间坐着乐师,正在调筝弄弦。众人按契丹习俗摆开长案,席地而坐,耶律莫哥据于上首相陪,因不是正经主人,坐了侧席,喝得已有些眼睛发直,大着舌头,正和耶律只斤据理力争下一杯酒该谁喝,转头见萧峰到了,如释重负,笑道:“千杯不醉的正主儿来了,你们可别再灌俺了。”自去退席更衣。

      萧峰见座中都是平日相熟的将领弟兄,也不客套,宽去外袍,向主位上坐了。
      酒过三巡,耶律只斤凑上来道:“萧大王今日上哪里忙去了?叫我们几个好等。莫不是瞧哪个相好的去了吧?”说着一挤眼,以手肘碰了碰萧峰手臂,哈哈大笑。众人纷纷附和。
      萧峰笑道:“并没有去哪里。不过上郊外打了几个狍子兔子。”
      耶律只斤奇道:“下这么大雪,活物都不愿意出来,怎么你反倒去狩猎?”
      萧峰微笑,仰头饮尽杯中酒,将话头岔了开去。

      他本不愿意提今日之事,不想耶律只斤却注意地向他瞧了两眼,笑道:“我瞧萧大王像有心事。听说这两天轮到那黑拉笃队在南郊打草谷。莫不是撞上了?怕是看不惯他们打草谷行径罢。”说着一叹,摊手道:“国家又不发饷,弟兄们有什么办法?”
      萧峰一凛,心忖:“他倒是个粗中有细的。”顿了一顿,道:“是。”遂将今日遇见打草谷和慕容复前来抓捕间谍一事说了,犹豫片刻,连带那天耶律洪基令他以金钱收买南朝奸细一事也一并说了。说罢,沉默一会儿,道:“我却不曾料到,这是他的职责权限所在。”
      耶律只斤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透出轻蔑意味:“派遣间谍,抓捕奸细,慕容公子平时可不就是忙这个的。这怎么不是他职责权限所在?”
      萧峰倒不防他竟出此言,着实一怔:“……他在辽国负责这个?”
      耶律只斤点头道:“是了。无论哪个国家,都有这种脏活儿要人去干,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倒是陛下要你筹划南征,这点真正奇怪。他明明知道你虽是契丹人,却是在南朝土生土长的,跟那边既有渊源,又有感情,怎么反倒要你主持南征?经过这一场叛乱,兵力削弱,大宋又正是兵强马壮的时候,咱们原不该在这时候提南征的事情。退一万步说,即便陛下要南征,就算不找耶律乙辛、张孝杰那两个天天嚷着要打仗的宝贝,也该第一个想到慕容复才是。”
      萧峰只觉百思不得其解:“他明明也是南人。为何要他领头伐宋?”
      耶律只斤没有立即回答,执起酒碗,摇晃碗中酒浆,若有所思地道:“……依我瞧,他不是汉人。”

      萧峰心生疑窦:“他不是自幼生长江南?怎么不是汉人?”
      耶律只斤闻言连连摇头,似萧峰此语在他意料之中,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瞧他的相貌,瞧他的眼睛颜色,汉人哪里能长得这般……?”他一时词穷,两只大手胡乱比划着,始终寻不出一个合适词语,急得脸红脖子粗,憋了半天,攥紧拳头往桌上重重一锤,话没锤出来一句,倒引得众人哄堂一笑。连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奶奶的!你们别取笑俺。俺嘴拙,也形容他不出。”
      另一名黑胡须将领打圆场插嘴笑道:“萧大王怕是没见过慕容公子马背拼杀的模样。以一当十,勇往直前,只有我草原男儿才有这般骑射本事,这般勇猛。”
      耶律只斤点头附和,仰头灌下一碗酒,一抹嘴,粗声道:“……可我瞧他也不像契丹人。他要是有哪怕一星半点的契丹血统,以他带兵的本事,皇上怎么会舍得不给他兵权?”
      这在萧峰倒是始料未及:“他手上没有兵权?”
      黑须将军摇头道:“他不掌正经兵权。契丹兵权平时全归南北两枢密院调动,南院北院,也享兵权。慕容公子手下只掌一支奇兵队。若是他临时要更多人马,需从南北两院抽调。次次都要见陛下亲自签发的兵符的。”
      “骑兵队?”他说的是汉语,萧峰一时没理解意思。“不是说他不掌兵权?”
      “奇,奇兵。”那人汉语说得不错,甚是和气,怕萧峰听不懂,又用契丹语解释了一遍,伸指蘸了酒,于桌上写了汉字给他瞧。“……网罗了一群能人异士,武林高手,都供他驱策。这支奇兵队,是一把最好使的利刃,不出鞘则罢,出鞘必要见血的。不到相持不下,一击定胜负的关头,轻易不肯遣出来使用。那天楚王叛乱,想是无兵可调了,这才动用了这支不肯轻用的奇兵。他们平日行事极为隐秘,不大和军中兄弟们来往,但极得君王信任。”
      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一笑,举碗喝酒,不肯再说下去。

      耶律只斤却冷笑道:“刺探、暗杀这些脏活儿,全都是他们。皇帝若不信任哪个大臣,也是派他们去刺探。”说到最后一句,他脸上流露出不屑厌恶神色。座中将领大半倒已都到了酒酣耳热之际,乍闻此言,却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一名喝得醉醺醺的将领却忽然“哈哈”笑了起来:“你道皇上爱重他,是因为他武功高强?”他已喝得满脸通红,酒气冲天,促狭地挤了挤眼,以手肘碰了碰萧峰肩膀,斜睨醉眼,压低声音道:“……萧大王可听说过慕容冲、苻坚故事?”语带暧昧。
      座中人大半顿时会意,有几个促狭的借着酒意盖住脸,“嗤嗤”笑了起来。萧峰对历史一知半解,虽不知慕容冲苻坚是什么典故,但就是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这一句必然不是什么好话。他脸色一沉,正待发作,耶律只斤却已经先他一步自桌上探过身去,伸手于桌面“砰”地一拍,带得酒碗杯盘纷纷跳了起来,斥道:“给我放尊重一点!”

      那将领带酒之人,如何受得了这一句,“呼”的一声,摇摇晃晃立起身来,二人捋袖揎拳,骂骂咧咧,隔空对嚷,眼看就要厮打起来,萧峰见状,喝一声“住手!”一手扯住一个,轻轻将二人拉开,这才罢了。
      耶律只斤犹自悻悻地瞪着那将领,余怒未息:“我也瞧不惯这人。可他不是那种惯会做小伏低,瞧君王脸色行事之人。要是的话,我连他名字都不愿意提一提,没的脏了爷爷的嘴。”
      见他俩乌眼鸡似,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萧峰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道:“我在南朝的时候,武林中,慕容公子和在下南北齐名。人称‘南慕容,北乔峰’,就是他和在下了。”
      众将停杯听他讲述,听到这里,“哦”了一声,纷纷露出惊奇神色,面面相觑。耶律只斤率先哈哈大笑,道:“喝酒!喝酒!不提这些不痛快的了!”端起碗来。
      众人重新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际,忽闻门口一个声音,朗声道:“两位大王好兴致。”

      众人一凛,纷纷转头瞧去,门口立着一人,眉清目秀,着儒生白阑衫,肩披貂裘,嘴角带笑,正是崔谧。喧闹、笑闹之声顿时静了下来。
      “……慕容公子吩咐,说萧大王不日就要赴南京上任,令属下前来给萧大爷送礼钱行。”崔谧笑微微地开了口,“……不巧白天有事情绊住了走不开,只好等到晚上才来,在下心想,听说南院王府这几天都是闹到深夜,想来不至于误事。”他意味深长地一顿。“……不过看来,在下来得倒是不大巧啊。”
      “你来得巧,崔先生。”耶律只斤粗声道。“正说你家公子。”
      “耶律大王的话,我都听见了。”崔谧应声道。他的眼眸清亮,含着笑意,带着轻微的好奇意味,上上下下打量着耶律只斤,好像不认识他一样。“我却不想,耶律大王成日在朝堂上和公子作对,私下里却肯出言替他辩解。……真可谓,恂恂君子。”
      “崔先生言重了。”耶律只斤“嘿嘿”冷笑。“俺们粗人,自小不知你们汉人‘君子’二字怎么写。”

      崔谧不答,施施然走至席间,敛衽向萧峰行了一礼。
      “萧大王,”他道,“慕容公子派我来送一样东西,为大王钱行。”说着郑而重之地奉上一只黑色洒金绸缎层层包裹的包袱。
      萧峰接过,入手沉重。解开外裹的绸缎,吃了一惊:里边包裹的是一坛烈酒。
      众将听说慕容复送礼,俱好奇得很,纷纷围拢过来,伸长了头颈,想要瞧个究竟,不料打开只是一坛普通白酒。各人露出或失望、或鄙夷的神色,逐一退回座位,吵吵嚷嚷,重新开始划拳闹酒。
      萧峰低头瞧着手中这一坛酒,一时却说不出话来:他想起客栈里那个不眠的夜晚,一场夜谈。黑暗中慕容复温润如玉的声音,似冷漠,也似关切:“我必然来看望你。……带着酒来。”恍若隔世。

      “公子说了,他不能来,让属下代劳,送这一坛酒过来。公子说,‘千里送鹅毛’,萧大爷见了便知。”崔谧的声音,好整以暇。“……南京气候较上京温和,却也不比中原,北国苦寒,大王此去,万望保重。……公子的话带到了,在下也就告退了。”他应声一揖,作势准备告退。
      “崔先生留步。”萧峰抬头唤住他。
      崔谧应声止步:“萧大王有何吩咐?”他挑起一边眉毛,瞧着萧峰。这神情像极了慕容复,然而慕容复高傲冷峭,拒人于千里之外,崔谧却温和而善解人意,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人所有的心事。

      萧峰下意识地叫住了他,胸中有千言万语,一时却也不知从何说起。想了一想,道:“崔先生,请借一步说话。”
      崔谧似不甚意外,抬手紧了一紧貂裘。他随着萧峰离了席,出了垂花门,穿过雪后的花园,走至游廊上一处僻静所在,萧峰率先立住了。
      “崔先生。”他沉默片刻,道。“今日我在南郊遇见了慕容公子。”
      崔谧一语不发,只征询地望着他,眼睛在黑暗中闪亮,似是鼓励,也似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萧峰遂说下去。将今日所见所闻简单说完,默然了一会儿。
      “我心里实在有许多事不明白,”他负手而立,望着眼前的雪景,沉声道,“还望先生能为我阐发一二。……慕容公子究竟是什么身份?……那年他西夏一行,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崔谧专注听他说话,脸上笑意渐渐隐去。他似怕冷,双手拢在灰鼠暖笼里,沉默不语,眺望着夜色中白雪覆盖的园子,听完萧峰说话,终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萧大王,”他说,“这话说起来,那可就长了。……你还记得那年大宋皇帝五路伐夏的战功么?”

      萧峰顿时明白:崔谧所说的五路伐夏,乃是过世的宋国皇帝针对西夏的一次军事行动。大张旗鼓,倾五十万兵力,分五路大军,征讨西夏。国家元气大伤,战功却收效甚微,甚至可说一败涂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崔谧也不等他有所反应,徐徐说了下去:“彼时大宋皇帝,锐意图强,想要一举吞灭西夏,倾国之力,五路大军伐夏,不想却因后勤不继、深入敌境、纸上谈兵等多种因素,功败垂成,以两败俱伤收场。”
      他停了一停:“……彼时,慕容公子在辽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深受辽国皇帝器重。他熟悉宋国,契丹常常派他出使大宋。他又了解契丹人行事习气,因此宋国人也很信任他。自大宋皇帝起意伐夏,慕容公子于宋国和辽国之间奔走游说,花了一段时间,说服两国国君联手吞并西夏。谁想宋国派出的先锋不争气?输得一败涂地。为挽救败局,辽国派出了他至西夏卧底,刺杀西夏国君,里应外合,以收奇效。不想西夏皇宫中竟埋伏有绝顶高手。两年潜伏,功亏一篑。”
      他深深一闭眼:“……接下来的事情,想必萧大王都知道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是萧峰听得悚然心惊:他大半生在江湖上摸爬打滚,见过不少暗杀阴谋,流血事件,深知这短短几句话背后,包含着无数人的血汗、泪水和苦痛,无数牵一发动全身,合纵连横的利害关系。
      他半晌没有说话,默然咀嚼着这些全新的信息。许多疑团得到了解答,许多猜忌冰消雪融,可是这个新的答案像之前的一样,藕断丝连,又牵出了更多的疑窦。
      “宋国和契丹,地大物博,人才何其济济。……难道就找不出来第二个人能执行这项使命的么?”
      崔谧不待萧峰问完,应声道:“找不出来。”
      他应得极平淡,理所当然,然而萧峰听懂了这四字的分量,肃然起敬。
      崔谧唇边浮起微笑,好整以暇地瞧着他,似感叹,又似惋惜:“……然而就算是慕容公子,这一次也失手了。”

      萧峰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低得近乎自言自语。
      崔谧付之一笑:“那就是公子自己的事情了。”
      萧峰不言,低头思忖一会儿,若有所思地道:“可是……他明明是宋人。为什么要为辽国卖命?”
      崔谧闻言,蓦地抬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眼神玩味:“萧大王,在下虽然生长北国,也听说过您当年在中原,以丐帮帮主身份,率领中原群雄,抵御契丹入侵的战绩。您明明是契丹人,为什么之前要为宋国效劳?……今天又为什么做了辽国的南院大王?”
      萧峰一时语塞,无言以对,胸中思潮翻涌,隔了好一会儿方哑声道:“我是不得已。”
      崔谧似早已料到他这一句答案。闻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瞒萧大王:我也是汉人,不过生长辽国而已。在辽国,不管是汉人还是女真,替辽廷效命,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萧大王是不得已。……慕容公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有他自己清楚。也许他也是不得已,也许不是。不管是不是,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情。我身为属下,不敢揣测,更不便多说。”
      他的声音极清澈而极温和。

      萧峰默然,过了一会儿,道:“多谢先生为我解惑。”
      他转过身去,率先向亮处走出两步,宣告这场谈话的结束。
      雪后的夜极静而极深沉。为了观景,花园中的雪并未全数扫净,白雪皑皑,覆盖着池塘和太湖石的假山,红灯笼映着微蓝的雪影子。那是北国的雪,摧枯拉朽,攻城掠地,来者不善。但是落到这刻意模仿江南园林的景色里,似乎也被暂时地驯服了。
      崔谧却摇了摇头,道:“萧大王,没有什么好谢在下的。还有一事,公子要我转告,适才忘了说。”他说得极自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模样,似乎刚刚回想起来,但萧峰心中似明镜一般:以崔谧为人之精细,怎么可能忘了随便哪一句话?这只可能是被他刻意留到最后落单时才肯说的,足见这一句话的紧要。
      他转身:“洗耳恭听。”

      崔谧道:“萧大王,公子命属下转告,今天抓的那一批间谍,事情只怕并不简单。”
      萧峰一凛:“此话怎讲?”
      崔谧摇头道:“公子没有说,属下也不能问。恕在下人微言轻,不敢妄下结论,不过相信萧大王很快就会被召入对,商讨此事。”
      他微微皱起眉头,“……目前朝中形势,耶律乙辛凶残无匹,张孝杰昧心同声,自保禄位。这两位奸佞之臣,把陛下哄得团团转,又都是赞同南征的主战派。倘若陛下召萧大王入对商讨南征之事,请万万小心谨慎,少说多听。尤其是若有这二位在场,大王更务必多加小心。”他将声音压得极低极低。
      萧峰默然片刻:“我知道了。”
      他犹豫了一下:“崔先生,请您转告……”

      他话未说完,门口忽起了一阵骚动,一个娇小身影快步走了进来,一群侍女随从乱纷纷追在身后:是阿紫回来了。
      萧峰并不上前,只负手立于原地,瞧着她走近:“你回来了?”
      阿紫视若无睹,连瞧也不向他瞧一眼,只“哼”了一声,从萧峰身边擦过,快步向内走去。

      “郡主好大的脾气。”崔谧微笑。
      “……萧大王,若没有别的事吩咐,在下就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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