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雪 [萧峰慕容复 同人]》洪堡鱿鱼

28、第 28 章

　　变生肘腋，人人都惊得呆了。

　　御帐亲卫此时全副心神都在萧峰身上，怎及回身救驾？幸而耶律洪基平日颇以“戎马皇帝”自居，这时总算不辜负这称号。他粗通武术，身手亦颇为矫健，虽不及看清来人面目，但觉劲风袭至，一惊之下，本能侧身闪避。
　　只闻“噗哧”一声轻响，一柄明晃晃短剑贴着他右臂擦过，于龙袍上破开长长一条口子。万幸冬衣厚重，龙袍又是重工金线刺绣，犹如半副薄甲，只划破衣物，不曾伤及半点皮肉。饶是如此，耶律洪基亦被惊得脸色青白，说不出话来。

　　那蒙面人一击不得手，收回匕首，蹂身再度扑上。耶律洪基惊魂未定，只见敌人来势汹汹，手中寒光一闪，心胆俱裂，高声呼道：“护驾！”
　　说时迟那时快，只闻一声喝叱：“住手！”
　　随着这一声喝，一样物事飞出，不偏不倚，“当”的一声，击于匕首刀身之上。
　　那物事是一枚烛台，贯注真力，掷出力道极大，那蒙面人猝不及防，匕首被一击脱手，“当琅”一声落下地来。
　　耶律洪基只觉眼前青影闪动，定睛一瞧，萧峰已然弃了慕容复，大步流星，高大的身躯往他身前一挡，二话不说，右掌于身前画半个圈子，“呼”一声拍出。情急之下，这一掌蓄足平生所学，隐隐竟带龙吟虎啸之声，蒙面人略略一呆，毕竟知道利害，不敢硬接，飘身后撤，避其锋芒。
　　这么缓得一缓，慕容复已然飞身赶到，“呼”的一掌向蒙面人拍去，蒙面人抬手还击。得他这么一打岔，萧峰护住耶律洪基，伺机抽身后退。
　　侍卫这时亦纷纷赶了上来，大声呼喝：“护驾！护驾！”“陛下呢？贼人得手了不曾？”“陛下要不要紧？”乱作一团。
　　萧峰眉头微蹙，一言不发，见侍卫赶到，握住耶律洪基臂膀，将他轻轻往亲兵包围圈中一推，提高声音，喝道：“陛下在这里了。”转身便走。
　　“萧峰！”耶律洪基于背后唤他。
　　萧峰高大的背影微微一凝。他并未作答，亦不停步，连头也不回一回，脚步匆促，一路径直去了。

　　这时慕容复和那灰衣人已于方寸之地之间，你来我往拆过十几招去。二人均使手上功夫对敌，掌、指、爪、拳，应变层出不穷，变招错综复杂。
　　二人俱身法轻灵，招式精奇，慕容复衣袂翻飞，冷若御风，灰衣人轻灵飘逸，一沾即走，虽近生死之搏，旁人瞧在眼中，却只有“赏心悦目”四字。

　　萧峰这时已大步流星赶到：他瞧得真切：这不速之客的身形和身手都极为熟悉，正是前日于宋辽边界遭遇之人。
　　他担忧慕容复安危，正想上前助阵，忽闻慕容复冲这边喝道：“萧兄，不要插手！”
　　这一声似他于情急之下喊出，大失常态。萧峰一凛，收住脚步。
　　只见那蒙面人左冲右突，步步意欲向耶律洪基进逼，然而被慕容复几无后顾的攻势封得严严实实，连冲几次，突破不得。眼看闻风赶到的侍卫越来越多，将耶律洪基团团拱卫于中央，密不透风，他面罩之上露出的一双眼睛里有了怒容，喝道：“为什么不让我杀他？”
　　慕容复寸步不让，“呼”一掌拍出，沉声道：“你杀了他，天下就乱了！”
　　蒙面人抬手架住他右掌，冷笑道：“天下不乱，你如何能有机会？”蓦然提气，一声大喝，双掌向前齐齐推出。只闻“砰”然一声巨响，慕容复向后飞跌出去。
　　他应变极快，袍袖一展，于空中一拂一荡，借力将飞跌之势缓冲为后坐，饶是如此，仍然连连后退好几步，方踉跄立稳。
　　蒙面人昂然道：“为何要坏老夫大事？”
　　慕容复立于原地微微喘息，俟呼吸平定，只摇了摇头，咬牙道：“你不能杀他。”

　　那蒙面人冷哼一声，怒道：“我凭什么不能杀他？”
　　慕容复脸色苍白，答话却斩钉截铁：“你今日若杀他，天下必然大乱，辽宋两国从此再无安宁之日。这样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蒙面人似被他气得说不出来话，一言不发地瞪视他一会儿，摇头叹道：“愚不可及！”语调中大有恨铁不成钢意味。话音未落，身形一晃，谁也看不清他如何动作，“啪”的一声，慕容复右颊已着了一掌。这一掴力道不小，半边脸颊顿时红肿起来。
　　萧峰怒气上冲，大踏步上前，往慕容复身前一拦，厉声喝道：“你做什么？”
　　他深知慕容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脾气，当着众人的面被打一记耳光，对他而言可谓奇耻大辱，恐怕比死还难受。然而大出他所料，慕容复并无羞愤之色，只低声道：“萧兄，请你不要插手。这是我的事。”说罢，将他望旁轻轻一推，一言不发地跪了下去。
　　“男儿膝下有黄金。”蒙面人带着诧色上下打量他，“……你跪老夫做什么？”
　　慕容复的声音极低但极坚定：“今日我这一跪，不为别的，是求您的宽宥。若要杀他，便先过我这一关。”
　　蒙面人的面色一变，随即哼了一声：“那就如你所愿。”

　　眼看二人言语上已然碰僵，忽而自远处传来一声长啸，中气沛然，似龙吟虎啸一般。众人皆一惊，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
　　只闻那啸声于瞬间由远及近，一条黑衣人影如一头大鹰一般，自帐顶割开的口子中扑将下来，正好落在灰衣蒙面人与萧峰之间。待他双足落地，这才看清，原来他手中拉着一条长索，长索的另一端想是系在外面某处。这人也以黑布蒙面包头，只露出一双冷电般的眼睛。
　　众人皆有惊诧神色，只有萧峰却又是喜欢，又是感激。他从这黑衣人挥长索远掠而来的身法之中，已认出便是那日在聚贤庄救他性命的黑衣大汉。只见黑衣人和灰衣人相对而立，过了好一阵，始终谁都没开口说话。这二人身材都是甚高，只是黑衣人较为魁梧，灰衣人则极瘦削。
　　二人对立良久，突然同时说道：“你……”但这“你”字一出口，立即住口。再隔半晌，那灰衣人才道：“你是谁？”黑衣人道：“你又是谁？”声音苍老。
　　萧峰听到这声音正是当日那大汉在荒山中教训他的声调，一颗心剧烈跳动，只想立时便上去相认，叩谢救命之恩。

　　那灰衣人道：“你在少林寺中一躲数十年，为了何事？”
　　黑衣人道：“我也正要问你，你在少林寺中一躲数十年，又为了何事？”
　　灰衣人道：“我藏身少林寺中，为了找寻一些东西。”黑衣人道：“我藏身少林寺中，也为了找寻一些东西。我要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与阁下三场比试，不分胜负，兄弟对阁下武功，十分敬服。”
　　灰衣人微微欠身，道：“不错，尊驾武功了得，实为在下生平罕见，今日还再比不比？”
　　黑衣人叹了口气，道：“便再比下去，也不易分出胜败，你我互相钦服，比是不用再比了，只是今日，阁下若要加害于辽国的皇帝，我却是第一个不干。”说着，往耶律洪基身前跨了一步。
　　众人听他二人这一番宛如参禅、无头无尾的话，正摸不着头脑，却忽闻这黑衣人出此语，皆颜色耸动，面面相觑，望向耶律洪基，却见皇帝也神色茫然，显然也对此人身份来历一无所知。

　　“你是谁？”耶律洪基沉声喝道。
　　那黑衣人转过身来，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瞧向了他。他目光如同冷电一般，神威极盛，直瞧得耶律洪基也不由自主地转开头去。
　　黑衣人瞧了他一会儿，突然屈下一膝，单手覆于胸前，向他面前跪了下去。众人纷纷一惊：这是契丹侍卫平日觐见皇帝的礼节。
　　那黑衣人垂着头，毕恭毕敬地道：“臣萧远山，叩见陛下。”
　　这一句别人听了不打紧，慕容复脸色却顿转苍白。
　　萧峰“啊”的一声，脱口叫了出来。他只觉胸口发闷，胸腔里一颗心猛烈跳动，几乎要跳出腔子，口干舌燥，心忖：“这……这就是我的父亲？”
　　那黑衣人恍若不觉，抬头望向耶律洪基，一双眼睛里的眼光又是温和，又是伤感，端详他一会儿，缓缓地道：“陛下，臣离开你的那年，你已经是太子了。……你还记得么？你小时候，我领过你学习走路，抱过你在膝头玩耍，也给你打过小刀小箭。你骑马的本领，还是七岁上那年我教会的，想来今天有了很大的长进。可惜臣没有机会侍奉在陛下身边，瞧着你大婚，册立太子，执掌天下。”说着，恭恭敬敬地磕下头去。
　　耶律洪基瞧了他半日，忽有所悟，“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朕记得你！你……你是我父皇的大帐亲卫教头！”
　　黑衣人立起身来，慢慢地扯下了脸上蒙的布巾：“过了这么些年了，原来陛下心中还记挂着臣。”他苍老的声音有一些哽咽。

　　烛光跳动，映亮他的一张脸，只见他方面大耳，虬髯丛生，相貌十分威武，约莫六十岁左右年纪。
　　萧峰心神激荡，此时再也忍不住，抢步上前，拜伏在地，颤声叫道：“你……你是我爹爹……”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好孩儿，好孩儿，我正是你的爹爹。咱爷儿俩一般的身形相貌，不用记认，谁都知道我是你的老子。”一伸手，扯开胸口衣襟，露出一个刺花的狼头，左手一提，将萧峰拉了起来。
　　萧峰扯开自己衣襟，也现出胸口那张口露牙、青郁郁的狼头来。二人对视片刻，突然间同时仰天而啸，声若狂风怒号，远远传了出去，只震得草原鸣响。帐内契丹武士听在耳中，尽感豪迈之情油然而生，不约而同地拔出长刀，呼和相应。
　　啸声一止，萧远山转向那灰衣人，缓缓地道：“我既是契丹子民，又是先皇御帐亲卫，今日自然不能容兄对陛下加一指。若兄一意孤行，那在下就只能舍命奉陪了。”
　　那灰衣人仰天长笑两声，说道：“萧兄既然如此吩咐，在下敢有不从？”说着，伸手扯下面幕，露出一张神清目秀、白眉长垂的脸来，面貌神气，竟然和慕容复有几分相似。

　　所有的人一时都有些作声不得，纷纷将疑虑的眼光投向慕容复。他恍若不觉，脸上无半点血色，怔怔地瞧着那灰衣人，瞧了一会儿，长袍下摆一掀，旁若无人地跪了下去。
　　“爹。”他的声音有一些哽咽。“……原来你没有死。”
　　灰衣人叹道：“起来罢。”伸手虚虚做个“请起”姿态。
　　说来也奇，他只这么轻描淡写地凌空一扶，慕容复却觉一股柔和而浑厚的力道往上提携，令他不由自主地起身站立。
　　他顺着这一扶之势立起，却暗暗心惊：犹记年少时代，父亲指点自己武功，那时觉得父亲功力无比深厚，然而若和今日的自己相比，又自当平分秋色。不知何时父亲的功力竟然如斯精进了？
　　按说人到这个年纪，武功再有此进境，虽非不可能，却也绝非易事。不知他是走了什么捷径？既是捷径，有得便有失，不知付出的又是何等不菲的代价？他这么沉沉思索，心烦意乱，一时沉吟不察。

　　萧远山却转头，向着那灰衣人朗声道：“前日见慕容兄匆匆离开少林，不知何事，但想来是急事，在下急忙请示过师尊，遵他嘱咐，跟着一路赶来，幸而到得及时，还不致酿成大错。”
　　慕容博微微一怔：“你说的师尊是……？”
　　萧远山答非所问：“潜伏少林多年，却不想今日才得见兄的真面目。慕容兄今日既肯以庐山真面目示人，咱们也不必在这里再惊扰陛下了。还是找个清静避人所在，将咱们之间的私事了一了罢。”他话说得极客气，语气却不容商量。
　　慕容博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悉听尊便。”

　　萧远山亦点了点头，转过身来，沉声道：“陛下，臣告退。”
　　他不容耶律洪基说话，自顾自向他跪拜下去。耶律洪基为这老英雄气势所慑，一时竟无话可说。
　　萧远山伏于地上，一动不动地拜伏片刻，径直站起身来，无一句话，一个字，也再不向众人瞧上一眼，大踏步率先走了出去，旁若无人。众侍卫心摇神驰，目瞪口呆地瞧着他，一时竟无人胆敢上前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