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之辈 [排球]》青山疏影

4、毕业

　　早上陆琦不知道陈淑芬和陆丰说了什么，只是感觉到陆丰的视线有一种异样的冰冷。
　　不过她并不在乎，她拿起自己的早点神色如常地离开家，把谩骂和诅咒留在身后。

　　时间倒回到赵敏离开的晚上。
　　赵敏坐着火车回沧市，怔怔地看着窗外，心里天人交战。
　　这一次时隔六年回到德市，是因为自己的初中班长在沧市办了一个同学聚会，里面有一个女生还在德市生活，恰巧和陆丰是一个区的，早就听说他家里有个前妻的女儿不受待见。席间和赵敏闲聊的时候还一脸惋惜地提起女孩儿在家像个保姆一样被人呼来唤去，赵敏听见陆丰的名字才觉得不对劲。

　　心下难安，和丈夫王建设商量后，赵敏最终决定重回德市，去看一看那个女孩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女儿，生活境况又是如何。
　　赵敏本来心存侥幸，觉得同学应该是听错了，陆琦再怎么不受待见也是亲生女儿，怎么会生活得那般凄惨？没想到事实远胜流言，她看见陆琦那一副像是被虐待的样子眼泪都要忍不住了，一个冲动就说要把孩子带走。可是冷静过后仔细思考，又发现这件事情困难重重。

　　赵敏按耐住激动的心，神色如常的回到家。
　　赵敏家是学区房，是当初为了让女儿王晓雅上学方便特地买的。旁边就是市重点的小学，隔一条街就是三岁的王晓雅马上要去的幼儿园。

　　当初离开德市后，赵敏在沧市落脚，找了一家服装店给人打工。她干活麻利，为人果断有魄力，如今也做到了店长的职位。工作期间经同事介绍认识了现在丈夫王建设。
　　因为前夫酗酒而且有家暴的倾向，赵敏对高大的男人已经有了心里阴影，反而是王建设这种温文尔雅的类型更合她心意，两人交往了一段时间发现彼此很合适，就决定在一起，还有了一个女儿王晓雅。

　　赵敏自己工作繁忙，她的的丈夫是一名中学数学老师，平日里学校的教学任务也重，两人都没什么时间看孩子，所以女儿没上学前都是爷爷奶奶照看。
　　赵敏的公公婆婆和他们家是同一小区的，虽然不是一个单元，但也离的很近。

　　赵敏做了好几天的心理建设，终于在夜晚和自己的丈夫摊牌。
　　“建设，我想跟你谈谈。”
　　王建设摘下眼镜揉揉眼睛，柔声问道：“怎么了？看你回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发生什么事情了？”

　　赵敏听着丈夫关心的话语，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我这次、回去，发现陆琦真的是跟被虐待一样，不到十岁的孩子长得高高的，但因为营养不良瘦得像竹竿一样，连一身合身的衣服都没有。放学回家就是做家务，陆丰他给自己儿子买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可陆琦连跟雪糕都没吃过。你不知道，我一看到那孩子瘦弱的样子，我心都快碎了，这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我怎么会不盼着她好呢？”

　　王建设搂过泣不成声的爱人，拍拍她肩膀，安慰道：“没事没事，我知道你关心孩子，然后呢，孩子现在怎么样？你和陆丰谈过了吗？”
　　赵敏握紧双手，抬头说：“我当时一看到孩子的样子，什么都忘了，就想带孩子离开那个糟心的地方，所以我说会带她走，让她过好日子。”

　　王建设看着爱人通红的眼睛哑声。
　　带她走，去哪里？那就只能来自己家了。可是好好的家里忽然多出一个人，搁谁谁不别扭。就算自己同意了，自己的父母、女儿又该怎么想。王晓雅现在正是占有欲强的时候，忽然多了个姐姐，这她怎么受得了。

　　赵敏见状低头，哽咽道：“我知道这对大家来说很艰难，可我已经缺席六年了。既然知道她现在过得是什么生活，我怎么舍得让她再失望。换位思考一下，要是晓雅吃不饱穿不暖，只能羡慕地看着别人吃好喝饱，我真是心如刀割。”

　　王建设叹气，他一贯心软，当老师久了更是见不得孩子受委屈，“好，我知道你担心孩子，那明天咱们跟爸妈商量商量，看怎么办。就算把孩子接过来，也得有个章程不是？”
　　赵敏笑笑，“是，我当然知道。”
　　夫妻商量着要如何和女儿、长辈说这件事，夜晚悄悄过去。

　　*** ***

　　陆琦终于在中考之前迎来了自己的生日。
　　对于普罗大众来说，六月十七日是平凡的一天，对于陆琦来说却意义非凡。虽然没有父母的祝福，没有朋友唱生日歌，没有生日礼物，没有生日蛋糕，没有生日帽和漂亮的蜡烛，陆琦依然很开心。

　　从早上上学起陆琦就显出一种欢快轻松的气氛，连陈淑芬嘟囔“像二傻子一样不知道开心什么，早晚得被她妈扔掉”都没能影响她的好心情。

　　迟晓燕在午休时把陆琦叫到办公室，关切地问她：“陆琦，你想好学校的事情了吗？最后到底要怎么办，家长有去学校问吗？”
　　陆琦抿嘴微笑，连眼角眉梢都泛起快乐的弧度：“没有，老师。但是我妈妈要接我走了，我以后就去沧市读书。”这是赵敏跟她说的，说等她考完试就来接她。

　　迟晓燕愣了一下，“啊，那挺好的，你亲生妈妈吗？”
　　“嗯。”
　　“啊，那不错，挺好的，老师也放心了，那你更要好好上学了，沧市竞争更大，只有好好学习才能拼出一条出路。”迟晓燕殷切地叮嘱。
　　陆琦连连点头，暗自发誓自己一定会好好学习，让妈妈为自己骄傲。

　　迟晓燕没再多说，让陆琦回家了。看着学生轻松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你亲生母亲有自己的家庭了吗？有孩子了吗？为人怎么样……
　　她有心想多问几句，但看到陆琦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时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她真的遇到了关爱自己的亲生母亲，也真的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之后陆琦再没想过去体校，只是一心一意地准备毕业考试。
　　考试当天，教室里的风扇吊在房顶吱吱作响，陆琦能感觉到轻柔的热风拂过头顶，教室里充满了笔尖摩擦试卷的沙沙声。
　　陆琦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仔细审题，认真作答，连数学考试的草稿纸都打好格子写着题号。
　　她态度虔诚地写下每一个字，每一个答案，向未来交上一份尽可能高分的答卷。

　　“叮铃铃——”
　　铃声起，考试结束。陆琦慢吞吞地走出教室，只觉得天高地阔，云淡风轻。她回头看看学校大门上方楷体的“旗胜小学”四个大字，默默地说了一声再见，转身跑向家。

　　赵敏刚迁完户口办完事回来，正在陆丰家里等着陆琦。
　　陆琦一路跑回来，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但她并不觉得累，一股气撑着她走到赵敏面前。
　　赵敏看着陆琦，温柔地笑笑：“陆琦回来了，靠得怎么样？”
　　陆琦答：“还行。”

　　赵敏说：“那就好，走吧，咱们收拾东西走了，成绩回头再回来拿。学校去那边联络。”
　　陆琦点点头，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她没有什么要拿走的，陈淑芬也不会让她带什么东西走。最终，她也只是带了几件常穿的旧衣物，就这样空手离开这个家。

　　关门时，陆琦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陆小宝似懂非懂的笑容，继母一如既往嘟嘟囔囔地抱怨，父亲一贯充满不耐烦的脸，和那扇半掩着小门、并没有什么变化的昏暗的屋子。
　　那扇门，终于还是关上了，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人，那压抑了多年最终归于冷漠的情绪，被永远的留在了身后。

　　那些难捱的日日夜夜，饿的烧心疼的夜晚，因为生长痛不停地在上面滚动的小床，总是眺望月亮的灰蒙蒙窗户，再见。

　　第一次坐火车的陆琦对于这个庞大的绿皮交通工具还有些陌生。她紧紧牵着赵敏的手找到座位，生怕自己丢了。
　　离开了熟悉的A市，前往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城市，和陌生人一起生活，也让陆琦心中涌出了一丝迷茫。

　　在路上，赵敏一直拉着陆琦说话。
　　陆琦知道了赵敏当初离开，是因为受不了陆丰有暴力倾向还天天喝酒，但她没有办法带一个孩子走，因为那时候她只是一个家庭主妇，连自己都养不活。
　　还知道赵敏这些年一直在关心她，却不敢来见她，害怕陆琦不能原谅自己。
　　也知道了赵敏现在经营着一家服装店，和一个教师结婚了，两个人有了一个女儿，生活美满，家庭和睦。

　　“别担心，叔叔和妹妹都是很好相处的。我之前已经和爷爷奶奶说过了……”
　　赵敏告诉陆琦叔叔和爷爷奶奶非常欢迎他的到来，妹妹也很期待自己有了姐姐，安慰她不要拘束，就像自己家一样生活就好。

　　因为家庭环境的原因，陆琦自幼就比较独立，也不太喜欢和人说话，即使在班里也是独来独往。身边唯一的小孩就是弟弟陆小宝，不过两个人的关系也不怎么和睦。
　　对于母亲口中好相处的妹妹，陆琦期待又忐忑，还有一丝失落。
　　哦，妹妹。

　　陆琦睫毛轻垂，紧紧抿着嘴角。
　　果然，你已经有了自己的家。
　　一个有着新女儿的家。

　　火车呜呜地在轨道上行驶，满载着悲欢离合，驶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