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之辈 [排球]》青山疏影

5、尴尬

　　相比于德市，冀省省会沧市还是比较繁华的。街道两旁的房屋鳞次栉比，平地起高楼。夜晚霓虹闪烁，彩色的灯光把城市照得五光十色。

　　赵敏带着陆琦坐上出租，直奔家里。
　　陆琦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左顾右盼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没见识的样子，但繁华热闹的沧市实在是太吸引她了。
　　十岁的陆琦还不懂什么城市规划、经济发展，她只知道自己肉眼看见的就是窗明几净的快餐店、马路上各色的小轿车、路边骑着山地自行车的年轻人带着欢呼和尖叫飞速驶过，这一切都让陆琦感到新鲜，让她深刻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逼仄落后的小巷，到了一个新世界。

　　赵敏牵着陆琦的手，带她认路，细心叮嘱道：“咱们从这边走，以后你放学回来也要走大道，咱们家在五芳小区5单元302室，记号位置，以后回家别迷路。”

　　五芳小区 5单元302室。
　　陆琦在心里默念。

　　这儿就是我家了。
　　陆琦心里泛起一阵甜意。
　　我有家了。

　　知道陆琦今天到家，王建设的父母特地提前做好丰盛的晚餐，带孩子早早回家，见一见姐姐。
　　因此陆琦跟在赵敏身后进门时，首先看见的就是一对年过花甲的老人。
　　陆琦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紧了紧，拘谨得问了好。
　　两位老人也十分客气，连忙让赵敏和陆琦进来。

　　刚出了玄关就看见一道白胖的身影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像小猴子一样搂住赵敏的脖子，蹭蹭蹭从赵敏腿上向上爬，撒娇让赵敏抱。
　　王晓雅穿着粉色的泡泡公主裙，坐在赵敏怀里，从肩膀上探出头和陆琦对视。

　　“晓雅叫姐姐，这是妈妈的大女儿，之前和你提过的姐姐。”赵敏轻拍王晓雅的背，轻声哄她。
　　“我才是妈妈的女儿！”王晓雅嘟着嘴不悦道。
　　“好好你们都是妈妈的女儿！”
　　“哼，我才是！她不是！坏妈妈！”王晓雅觉得妈妈听不懂话，立刻从赵敏的怀里下来，揣手跑到爷爷奶奶身边，背对赵敏不看她。

　　“来，快放下东西歇歇吧，坐了一路火车累了吧？”王晓雅的奶奶尴尬笑笑，连忙说：“先歇着吧，饭快做好了，我去端，你们正好先吃饭。”

　　陆琦和王晓雅、她的爷爷三个人坐在沙发上，赵敏和奶奶一起去做饭。
　　“孩子，吃点水果。”王晓雅的爷爷和蔼地对着陆琦说。老人的言谈举止透着一股书卷气，彬彬有礼，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对这个家的熟悉。
　　“好的，谢谢您。”

　　陆琦低头坐在沙发上，感觉有些不自在，忍不住扣自己的指甲缓解焦虑和紧张。
　　虽然穿着赵敏新买的衣服，收拾得体体面面，但她始终觉得自己和这个温馨、富足的家庭格格不入。
　　物质的丰富满足不了精神的匮乏，和谨小慎微的陆琦相比，王晓雅充满了孩童式的天真活泼，那是被爱娇惯出的自信和骄傲。

　　王晓雅闷闷不乐地在旁边搭积木，听到爷爷的话，颠颠跑过来皱着眉头对陆琦大喊：“那是晓雅的水果！”
　　爷爷连忙拦腰抱住她，拿起印着小黄鸭的塑料小碗，“晓雅你的水果在这里呀。那个是大家的水果，不是你的呀。”
　　王晓雅眨了眨眼睛，噘起嘴抱着自己的小黄碗走了。
　　爷爷对着陆琦抱歉的笑了笑，小声地说了声不好意思。

　　陆琦摆摆手示意没关系，继续低下头扣指甲。

　　“吃饭了！”赵敏对着客厅喊了一声。
　　陆琦连忙起身帮忙端菜。

　　赵敏家的饭桌是个方形桌子，一边可以坐两个人。
　　往常是赵敏和王晓雅坐一边，爷爷奶奶坐一边，但今天有了陆琦，就让王晓雅和奶奶一起坐，赵敏和陆琦一起坐，爷爷单坐。
　　王晓雅敏感地察觉到了座位的变动，一定要和赵敏一起坐。

　　陆琦见场面僵持，摆手示意没关系，自己单坐就好。

　　最后赵敏和王晓雅坐在一边，陆琦坐在赵敏旁边的一侧。
　　饭桌上赵敏见陆琦只夹自己附近的菜，就给她夹了几筷子菜，叮嘱她想吃什么夹什么。
　　好巧不巧，夹得正好是王晓雅喜欢吃的，于是她又不开心了。

　　看着赵敏哄孩子的背影，陆琦尴尬又窘迫，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觉得自己被今天这一连串的小事件搞得身心疲惫。
　　她无意跟王晓雅抢夺大人的关注，但她的存在注定了自己会和王晓雅平分赵敏。
　　毕竟，陆琦也是赵敏的女儿啊。

　　到了晚上，王建设回家。
　　王建设确实是一个典型的教师形象，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气质亲和儒雅。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面上对陆琦都是关爱有加，挑不出错。

　　陆琦起身向他礼貌地问好之后，两个人也就没什么话说了。

　　准备洗漱睡觉时，又出现了新的矛盾。
　　赵敏家是两室一厅，一间是大人的主卧，一间是王建设的屋子。
　　但是昨天王建设忽然在王晓雅的房间里加了一张单人床，说以后会有一个姐姐和她一起住。虽然她不知道这种感觉是自己的私人空间被人侵占的危机感，但心情不快却是事实。

　　本来王晓雅已经忘记了这件事，但是晚上睡觉时一看陆琦要去自己的房间，立刻敏感起来。
　　“妈妈姐姐为什么不回家？”王晓雅奶声奶气的问。
　　赵敏尴尬地看了一眼陆琦，抱起孩子说：“这里就是姐姐的家啊。你忘了吗？妈妈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会有个姐姐跟我们一起生活，陪你吗？”

　　“为什么要住在我们家？这是我的家！那是晓雅的屋子！哇啊啊啊！”
　　王晓雅扁了扁嘴，积攒了一天的不开心一下子爆发出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委屈极了。

　　听着王晓雅的哭声，陆琦紧抿着嘴唇，垂手僵立在客厅，整个人窘迫地快要烧起来。

　　站在王晓雅的角度上来说，她的话确实没错。这个家是她的家，父母是她的父母，房间是她的卧室。可命运的不靠谱就在于她的妈妈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妈妈，还是上一段婚姻中，另一个孩子的母亲。

　　在陆丰家里，她是拖油瓶；在赵敏家中，她是侵入者。无论是谁的家，她都是多余的。
　　想着想着，陆琦垂下眼眸。
　　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最终赵敏带着王晓雅和王建设睡主卧，陆琦在王晓雅睡着后去了她的房间。这场风波才算是平息。

　　可明天怎么办呢？难道每一天都要经历这样的争吵吗？
　　陆琦躺在为她准备的单人床上，看着对面摆满玩具的粉色的公主床，默默地问自己。

　　借着外面的月光，陆琦打开赵敏新买的书包，一张白色的名片正静静地躺在底部。
　　陆琦看着白的反光的名片，久久无言。

　　******

　　这样的生活又过了一周。陆琦的处境越发尴尬，周围的邻居也都知道赵敏带来了和前夫生的孩子，总是到家里串门，明里暗里打探八卦。

　　周末，对门的李阿姨来串门，好奇地看看厨房里忙碌的陆琦的背影，小声和王奶奶说：“这就是敏敏前一个孩子？看着很懂事啊。”
　　王奶奶笑笑：“是，孩子挺好的。”

　　李阿姨叹气：“那这是怎么办，就一直在你们家住着？”
　　王奶奶说：“应该的，毕竟是敏敏的孩子，抚养她是应该的。”
　　李阿姨挑眉：“话不是这么说。你不知道，晓雅跟我们家壮壮玩的时候老是说妈妈不爱她，别人抢了她的房间。老这样的话，多影响孩子和父母的关系呀。”

　　王奶奶心里犹豫，但不好表现给外人，掩饰地笑笑：“不会的，敏敏和晓雅关系挺好的，她们都有数。”
　　李阿姨撇撇嘴，“不是我说，老王啊，你可得好好想想这事。这孩子毕竟不是自己家的，让建设白养着算怎么回事呢？一个月就那么些工资，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赵敏端着一杯水，用力放在玻璃茶几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李阿姨说：“姨，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的孩子我养着，理所应当的事，怎么就白养了？”
　　她自己开着服装店，盈利富裕，手上有钱，家里有话语权，养自己孩子碍着谁了？

　　李阿姨被小辈下面子，不太高兴地嘟囔：“我这还不是好心，看你怎么还生气了？怎么这么开不了玩笑。”

　　见赵敏冷笑想要吵架的样子，王奶奶连忙转移话题打断两人。
　　——多年的邻居了，不好伤和气。

　　赵敏翻了个白眼，提起包，带着陆琦去服装店躲个清静。她不想让本来就不安敏感的陆琦听见这些话。

　　这个李阿姨住在对门，赵敏没和王建设相亲时她们两家就是街坊邻居，关系还可以。
　　李阿姨平时除了在家看孙女，无事可干，就爱听个八卦。要是光听听也就算了，可她偏偏还喜欢对着别人的家长理短指手画脚，还总觉得自己是为人家好，殊不知人家都不乐意听她的指指点点。

　　李阿姨不能说是坏人，但她说话办事都让赵敏不太喜欢。偏偏婆婆又是个软和的人，没脾气不说，还容易被人怂恿。
　　事后私下里到底委婉地劝了劝夫妻两人，要不然让陆琦和她们一起住，她们肯定不会亏待孩子的。

　　赵敏不乐意。陆琦在自己家里住着都小心翼翼别别扭扭的，去了婆婆那里不更得如履薄冰。
　　王建设倒是觉得这个主意挺好，毕竟家里两个卧室真的住不下。他同情陆琦小时候生活困苦缺少疼爱，但也不愿意自己的女儿王晓雅受委屈。
　　为此，两个人还偷偷吵了一架。

　　对于赵敏的为难，陆琦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也明白这样充斥着冲突的生活无法长久。
　　赵敏可以对邻居解释一遍两遍，但阻止不了别人的议论。她可以带着王晓雅睡一天两天，但不能一直一个屋睡。

　　陆琦充分感受到赵敏对于她的愧意，也明白现在将自己带回来，影响了她的新家庭。

　　赵敏也爱陆琦，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但她更爱自己温馨的小家：温柔的丈夫，大度的公婆，可爱的女儿，美满又平静的新生活。
　　赵敏无力处理这种冲突，只得夹在其中左右为难。她甚至隐隐有些后悔，如果当初没有把陆琦带回家，而是帮她找好学校，给生活费让她自己生活，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可每次有这种想法时，赵敏又会看到与陆琦一米七几的身高不相匹配的瘦弱的身体，看到她才10岁就已经能够懂事的帮自己招待顾客、做家务，多做事不给别人找麻烦。
　　此时，她的内心又会被愧疚占据。
　　陆琦，她的女儿已经被人嫌弃了六年，她又怎么能不负责任地把她往寄宿学校一扔，明明有妈，却过着仿佛父母双亡的日子。何况即使是寄宿学校也只能呆五天，双休日和寒暑假照样要回家，矛盾依然无法化解。

　　没有办法，就只能拖着。
　　王晓雅一天比一天不开心，家里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

　　陆琦敏感察觉到赵敏的动摇，自己也下定了决心。

　　夜晚，陆琦坐在床上。床单是天蓝色的，上面有画着笑脸的洁白云朵，还有一弯色彩艳丽的彩虹，是赵敏特意卖给她的新床单，陆琦很喜欢。

　　床边是一张木桌，外表刷了一层粉漆，是王晓雅的书桌。
　　是的，虽然王晓雅才三岁，但她的父亲早早为她打了一副桌子，让她玩得方便一些，平时王晓雅甚至不让陆琦靠近桌子，

　　陆琦起身靠近书桌，犹豫地抬手摸摸桌角，心里有一种诡异的快感。
　　看，我现在不仅靠近了，甚至还上手摸了。

　　少顷，陆琦收手重新躺回床上，叹了一口气。
　　幼稚。

　　陆琦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小卡片，对着灯仔细看着。
　　卡片正是徐卫源的名片。因为总是被人摩挲，原先齐整的边角已经起毛了，变得皱皱巴巴的。

　　我还是走吧。
　　我可以没有爸爸的爱，没有妈妈的爱，但是我不可以像这样被人嫌弃、自卑地过着余生——之前就想着离开了不是吗？
　　我的生命或许不被别人欢迎，但我很珍惜它。

　　我必须得离开。
　　她静静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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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改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