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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母亲 ...

  •   “报告。”陆琦站在办公室门口向里看,见班主任迟晓燕正坐在位置上,“老师好。”

      “嗯,来了,坐。”迟晓燕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递给陆琦,说:“我最近帮你问了一下,咱们县这边只有汇文可以住宿,但是汇文的招生条件太难了,人家只要特长生和各区排名靠前的好学生。要不然想住宿只能去别的县。但是学校得让你家长自己去联系,问问入学条件、怎么转学籍之类的。”

      陆琦盯着A4纸上密密麻麻的手写字迹,抿了抿唇,“好的老师,我知道了,谢谢您。”
      陆琦在班上确实算得上是成绩不错的,但放在年级里也只是中上游。当区里考完试拉出大名单,就更算不上什么了,想去汇文中学实在是困难了一些。

      迟晓燕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安慰道:“我觉得住宿这件事你可以先放一下。现在的主要任务还是即将到来的中考,也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还是先专注学习。”

      陆琦点点头,默不作声地离开办公室。夕阳将她的身影拉得老长,空荡的校服被风吹得来回摇晃,更显出人的瘦弱。

      迟晓燕看着陆琦走在走廊里,身边是欢声笑语着急回家的学生,只有她一个人和人群逆行,莫名感觉有些心酸。

      *** ***

      “同学!等一下!”

      陆琦背着磨损得厉害的帆布书包低头走着,眼前忽然冒出一个陌生人。
      她退了一步,皱起眉头,警惕地看着面前这个蓝黑色运动半袖、三十岁左右、高大健壮的平头男人,好像是体育课上和刘芸老师站在一起的人。
      “有事吗?”她语气平淡地问。

      男人和陆琦并排走着,爽朗地笑笑说:“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是市里体校的排球教练,我叫徐卫源。刚才我看你体育课上一直在打排球,怎么样,你喜欢排球吗?

      “噢,”陆琦半掀着眼皮,慢吞吞地说:“原来那个叫排球。”

      徐卫源灿烂的笑容梗了一下,他眨眨眼。
      嚯,小姑娘还挺有个性的。

      徐卫源有些惊奇地问道:“哈哈哈这么说这是你第一次打排球?”
      “嗯。”
      “我觉得你很有打排球的天赋,身体条件也挺好的,长手长脚,长得也很高。有没有想过专业打排球?”

      陆琦微微抬头直视徐卫源的眼睛,思考了一下,“专业打排球?”

      徐卫源点点头:“嗯,怎么说呢,有点类似体育生一样吧。你们班不是也有短跑的体特生吗。只不过去体校就是封闭式管理,除了文化课就是专业课训练。如果训练成绩好的话,未来有可能进省队当专业的排球运动员。”

      封闭式管理,那不就是可以住校了吗?
      陆琦心动了一下。
      在家里当了六年的免费保姆,陆琦已经受够了任性妄为的陆小宝和那对市侩自私的夫妻,发疯一样想离开。她原本的想法是找寄宿学校,但是刚才和班主任沟通完发现这个想法几近于破灭。

      “在德市吗?我没听说我们区有体校。”
      “哦不是,我们体校在沧市。”徐卫源解释道。

      陆琦觉得自己沉寂已久的心忽然疯狂地跳动起来。
      原本她只是希望可以住校,不用每天都待在那个闭塞的家里,被人喊着“拖油瓶”,用异样的眼光盯着,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用随便又可怜的语气讨论着。
      但现在,一条新的路出现在陆琦眼前,她不仅可以有自己的住所,甚至可以远离这个区,这个县,这个市。代价是放弃早按部就班上学的计划,转而从事自己不熟悉、也从未设想过的体育路。
      陆琦嗅到了自由的气息,像是一个赌徒奋不顾身的奔向赌桌。

      陆琦思考了一下,认真说道:“听起来挺好的,我得和家长商量一下。”
      徐卫源笑笑说:“应该的,”他递给陆琦一张名片,“你可以再考虑一下,和家里人商量商量。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想法可以随时跟我联系。”
      “好的,谢谢。”
      两人在校门口分道扬镳。

      陆琦双手插着兜,面无表情,继续向前走。
      她要再想一下,按下激动的心和微微发颤的手指,审慎地思考一下。

      穿过狭窄的街道和水泥路,一座座筒子楼映入眼帘。
      楼下有不少老人正在下象棋,年轻的妇女搬着凳子和不锈钢盆,坐在阴凉处摘菜,聊着家长里短。
      陆琦沉默地走过热闹的人群上楼。
      背后似有人在窃窃私语些什么。

      刚一打开房门,她就察觉到了屋内的氛围与以往不同。
      没了惯常的陆小宝的哭闹和继母陈淑芬的哄声,往常总是喝得酩酊大醉、夜里才回家的父亲陆丰今天竟然也安然地在家坐着。

      陆琦背着手合上门,视线在客厅中梭巡。
      转过头,就看见一个脊背挺得笔直的女人坐在继母和父亲的对面,黑亮的头发被盘在脑后,身上穿着干净整洁淡黄色长裙。
      女人转过头,陆琦愣了一下,平静的脸上显出一丝讶异。

      陆琦的父母是在她四岁时离婚的,关于母亲的回忆早已所剩无几,唯一的一点温情也都像是蒙了一层雾,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一家三口的回忆似乎总是充斥着争吵、打架。
      只有那个离开时格外坚定的身影,在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那是第一次,四岁的陆琦觉得自己是那么矮,那么渺小,即使仰着头,都看不清楚近处母亲脸上的神色,要等到她走远了,才能看清整个背影。

      时间到底过了太久,母亲的面貌已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整日酗酒不着家的父亲,厌恶自己、总是恶语相向的继母,还有年龄虽小但格外霸道自私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陆琦不止一次从继母的口中听到自己的母亲是多么凉薄,丢下孩子跟野男人跑了;说父亲白长那么大个子,要不是有套父母留下的房,没人愿意跟他,就挣那么点钱还天天喝酒;说自己是个没人要的拖油瓶,待在家里让她白养,实属浪费钱,不如早点嫁人。

      有关母亲的信息是否真实已经不可考证,但是对于自己是个拖油瓶这一点,父亲和继母倒是不谋而合。
      所以陆琦总是谨言慎行,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自己哪个举动又会招惹别人不快,徒增话柄。

      一开始听见这样的话,小小的陆琦还会觉得委屈和难受,会大声哭着反驳,结果只会招来更恶毒的语言攻击。对话过了好几轮,总会回到最初的原点,渐渐地,她也不爱说话了。
      她曾经也是被妈妈抱在怀里轻声哄着的小姑娘,但从妈妈离开后,她就成为这个家中最不应该存在的人了。这样的落差和变化,难免让人无助和惶恐。
      但每当小陆琦抬起头,想要寻找一个能够依靠的大人时,就发现身边只有对她一直爱答不理的爸爸,和新的“妈妈”——正是不断诋毁她的人。

      渐渐地,陆琦长大了,长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女生,高高瘦瘦的脊背总是挺得笔直。在黑暗的屋子里努力学习,认真生活。
      她利用自己对这个世界、这个社会有限的认知,为自己看不清的未来生活谋划,为离开这个不算家的“家”努力奋斗。

      陆琦仔细地看着女人,希望找出一点藏在时间之中的熟悉感。
      曾经偶然有一次,在继母收拾家时,陆琦意外看见一张曾经的全家福,是母亲抱着自己和父亲站在一排照的。
      不过男人现在依旧是照片里那个模样——被酒精浸泡的脸满是阴沉,女人却不再是年纪轻轻满眼风霜。

      “这是你妈妈。”陆丰沉着脸,坐在沙发上抽着烟,脸被烟雾笼罩看不清神色,周身充斥着烦躁。
      陆琦抿了抿嘴,面上恢复平静,“妈妈。”
      “陆琦……我是妈妈。”
      赵敏看着陆琦,眼眶忽然湿润,神色动容。她不明白自己白白胖胖的女儿怎么瘦成这个样子,老旧的衣服挂在身上甚至不如披一件床单合身。
      百闻不如一见,亲眼看到孩子,她才明白亲生女儿过得是什么生活,这一瞬间,一股冲动支配了她。

      “行了行了,别在这儿装模作样了,真宝贝她怎么会自己走了潇洒去。”陈淑芬阴阳怪气地说。
      赵敏冷眼看了陈淑芬一眼,回头沉声对陆琦说,“陆琦,你先回去收拾东西,妈妈一会儿就带你走。”

      “哎哎哎,怎么你就决定好了,我们同意了吗?”陈淑芬连忙起身冲着赵敏喊。
      “呵,我看你们巴不得赶他走。”
      赵敏揪着陆琦明显小了的校服,愤怒地大喊:“这校服都多久了,孩子长个儿也不给换?”
      又指了指破旧的鞋,“多久没买过新鞋了,这鞋挤脚看不出来吗?要等到鞋底掉了才给换吗?”

      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这种剧烈又心酸的情绪了。
      “我好好儿的女儿,你们就这么对她?陆丰,后妈我就不说了,可孩子是你亲生的吧,你亲生的女儿你就这么对她?”

      陆丰猛地吸了一口烟,不耐烦地说:“老子给她一口饭,让她吃饱穿暖就不错了,一个赔钱货还要怎么着?你亲生女儿你不是也六年没看过一眼?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指点点。”
      “好,”赵敏含恨点点头,“既然你觉得赔钱,那我把她带走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话说就明天去办户口。”
      “凭什么呀!我们好歹也养了她六年多了,你说带走就带走,这么多年白养了?”陈淑芬双手插着腰,嚷嚷道。

      “呵,白养?陆丰养自己的女儿怎么就白养了?”赵敏要被她们气笑了。
      “行了别废话了,给我五万,人你带走,以后跟我也没关系。”陆丰摁灭烟头,对着赵敏说。
      “五万?”赵敏觉得眼前唯利是从坐地起价的陆丰比以前很有病了,“好,我给你,那孩子跟我走以后,每个月你给三千抚养费。”
      “凭什么?人你都领走了还让我给钱?疯了吧你?”
      “就凭法律规定了!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跟你去公安局!”
      陈淑芬和陆丰面面相觑。

      陆琦看着眼前这出闹剧,只觉得荒谬。
      像是一出光怪陆离的梦,看不出形状的主人公在张牙舞爪的争吵。

      刚刚认识的亲妈忽然说要带她走,亲爸狮子大张口就要五万。
      五万,对2004年的一个普通人家来说无异于天价。

      赵敏不想跟他们掰扯了,直截了当地说,“行了,我不想跟你吵,直接点。孩子我带走了,以后也用不着你给钱,但是以后也跟你没关系了。”
      陈淑芬直觉这不对劲,他们还是亏了。但到底家里不用再填一张嘴吃饭,陆丰前妻的女儿不在眼前碍眼,“一个干净的家”——这对她来说更具诱惑力。
      “陆琦你先进去,我跟你爸他们有话说。”
      陆琦被赵敏推进陆小宝的房间,关上门时还能听到她的声音,“我给你们算一笔账……”

      屋内4岁的陆小宝坐在床上,眨了眨眼睛,“拖油瓶,你妈妈要把你接走了吗?”
      陆琦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陆小宝顿时不高兴了,拖油瓶是什么身份?怎么可以不理娇贵的自己呢?
      “喂!我在跟你说话!你要是不说话就让我妈妈把你赶出去!”
      陆小宝拿起床上的毛绒玩具丢向陆琦。

      陆琦闪到另一边,冷冷地看了一眼他。
      陆小宝肉乎乎的脖子瑟缩了一下,没再说话。

      谁不想拥有一个温馨和睦的家庭呢?陆琦也这样向往过。
      可是亲生父亲过于明显的重男轻女和对她的不喜,让陆琦早早明白了这个家不是她的家。如果不是派出所的警察警告过父亲必须抚养她,恐怕那个男人第一个就要把她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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