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之辈 [排球]》青山疏影

1、排球

　　“本台最新消息：2002年女排世锦赛，华国女排在半决赛中不敌意国队，季军争夺战中负于R国队，遗憾止步于第四名。虽然——”
　　电视上身穿灰色西装的女主持人冷静报道，背景里一群姑娘正站在橘色的场地上强忍泪水。没等主持人说完话，一个小男孩像是一阵旋风一样从卧室冲进客厅，手上抓着一包薯片跳到沙发上，拿起遥控器一阵乱按，女孩子们彩色的身影瞬间浓缩成一道灰线，消失在屏幕中心。

　　“这是什么东西啊，我不要看这个，妈妈妈妈到时间了，我想看动画片，我要看《哪吒传奇》！”
　　小男孩皱着眉，圆嘟嘟的脸上显出迫不及待，伸着自己不甚明显的脖子朝厨房大叫，要妈妈来帮自己调频道。

　　“妈妈在做饭呢，你不是知道是哪个频道吗，自己调一下吧宝贝。”厨房里的女人大声回应道。
　　“我不会，它坏了，妈妈你快点过来！”

　　“来了来了，妈妈看看。”女人小跑着到沙发边上，看见遥控器上油乎乎的手指印头疼地说道：“宝贝妈妈说过很多遍了擦完手再动遥控器，你看这又有——”
　　“一会儿你擦一下就好了，先帮我换一下台！”小胖子像是屁股上长钉子一样着急地在沙发上蹦来蹦去，声音里带了一丝哭腔。
　　“哎好好好，你别急，妈妈给你找——”

　　陆琦冷眼瞧了一眼耐心哄孩子的女人，低下头继续洗菜。
　　九月初的天气还算凉爽，但那也是对于静止不动的人来说。一直在逼仄的厨房里帮忙做饭的陆琦身上早已被汗水浸湿。

　　女孩对菜叶上的菜虫视若无睹，冷静地打开水龙头把它冲下去。把菜沥干水放在一旁，又弯下身对着垃圾桶剥蒜、剥葱。

　　身后热闹的主题曲“是他、就是他——”响起，女人走进厨房不耐烦地催促道：“怎么还没洗完，就这么点小事也要磨蹭磨蹭。每天供你吃供你喝，让你干点活你看你这磨叽劲……”

　　洗完菜了，我在剥蒜。
　　女孩儿低着头在心里说。心里一憋闷，额头又冒出一层汗，陆琦抬手擦掉，继续默不作声地干活。
　　应对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反驳，不然女人还有一万句话等着陆琦。

　　夜幕降临，陆丰拎着一瓶燕京啤酒吹着口哨回家。街道旁的路灯老的老、坏的坏，昏暗的灯光勉强能照清脚下的石板路，还有一盏接触不良的路灯滋滋作响，时亮时灭。
　　陆丰眼朝天看着，没注意脚下踩了一个水坑，溅起一滩污水，他骂骂咧咧地甩甩脚底的脏水，继续向家走去。

　　“你怎么又买酒了，成天就知道喝喝喝，有这个喝酒的功夫多琢磨琢磨怎么赚钱养家行不行？”
　　女人打开门，看见胡子拉碴的丈夫又拎着一瓶酒回家，抱怨地说道。

　　陆丰没搭理絮絮叨叨的妻子，转头对着沙发上目不转睛看电视的陆小宝喊道：“陆小宝，你老子回来也不打声招呼，就知道看电视？”

　　陆小宝正沉浸在关键处，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吓一跳，不耐烦地转头，一眼就看见陆丰手里棕红色包装袋的火炬雪糕。原本滑在舌尖的抱怨被咽下去，发出一声欢呼：“啊火炬！谢谢爸爸我爱你！我都快热死啦”

　　外面的悲欢并不影响陆琦。她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抱着腿欣赏窗外的月亮。
　　她的屋子是次卧和阳台之间的一个小储物间，老旧的灯泡晃晃悠悠地摇着，被客厅的声响盖住，一点声音都听不到。这个老房子不仅隔音不怎么样，散热也很差，好在还有顺着阳台送来的几缕清风，让这个燥热难耐的夜晚可以凉爽一些。

　　陆琦有点羡慕陆小宝，她已经很久没吃过雪糕了，或者说，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吃过雪糕。
　　或许是有的吧。
　　——在妈妈还在的时候吧。
　　陆琦有些漠然地想着。

　　*** ***

　　一年后。
　　6月初，旗胜小学六年级的同学们正享受着小升初考试前的最后一节体育课。
　　体育老师刘芸带着热身完的学生们走进刚刚建成室内体育馆，又让体委带着两个男生推出一个小车，车里放着几个排球和篮球，还有两幅板羽球和两幅羽毛球、两幅乒乓球、几个毽子。

　　“同学们，看在今天是最后一节体育课的份上就不难为你们了，一会儿大家直接自由活动吧。想打篮球就打打篮球，想打排球打打排球，其他的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再有半个多月你们就该中考了是吧，好好放松一下，”没等学生欢呼起来，刘芸先伸手立起食指示意大家别激动，“只一点，都给我动起来，别原地坐着不动，让我看见小心我罚你跑圈啊。好了，解散吧。”

　　学生们像是一群出了圈的小马驹，男生们三三两两地抢先占用了篮球场，女生们在宽阔狭长的四周打羽毛球、踢毽子。
　　室内体育馆刚刚建成，大家都新鲜得很。
　　很快，各个器材被几十号人瓜分一空，只剩下几个橘黄色的排球孤零零地落在车底。

　　陆琦慢吞吞地走到推车前，随便拿起一个球朝无人的角落走去。
　　别人都跟着同伴去玩了，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

　　入手的触感很奇妙，和冷硬且颗粒感十足的篮球不同，手上的球橘蓝交替颜色亮丽，外表光滑，十分小巧，和篮球相比甚至称得上是绵软。
　　陆琦眨眨眼回忆刚才刘芸说得话。
　　哦，这个是排球吧。

　　以前的体育课不是跑步就是练习立定跳远、前后滚翻、跳绳等，要不就是老师带着学生们丢沙包、砸鸭子或者自由活动，偶尔练习一下篮球的拍球，还真没有玩过排球这种新鲜运动。

　　陆琦试探性地把球砸到墙上，被迅速回弹的球正中额头。
　　啧，不是很疼，但也挺疼的。得，这球弹性还挺好。

　　这一砸也把几个深埋在头脑深处记忆碎片砸出来了。陆琦想起陆丰好像偶尔会在家里看排球赛的转播，只是陆琦平时都像隐形人一样，恨不得消失在他们一家三口的视线中，不是帮着做家务就是呆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写作业，对于排球的印象也只有几个破碎的画面和主持人穿透墙壁的一口流利的粤语解说。

　　陆琦尝试把双手交叠紧握，用手腕垫球。这个动作有些无聊。别人都是热热闹闹三五成群，只有陆琦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角落里对着木质墙壁垫球。

　　徐卫源和刘芸站在篮球架边上，一边聊天，一边仔细观察着在场上打球的小孩儿们，叮嘱他们别受伤。

　　“还别说啊师姐，你们班上的小孩儿真都挺淘气的。”
　　徐卫源看着不远处有人拿着排球，结果到处追着玩儿跟打篮球似的小孩儿直笑。
　　“嗐，小孩子嘛，都这样儿。”刘芸吹了下哨子，拿手指了指几个追着跑差点摔成一团的男生，提醒他们注意安全。

　　“怎么样，我们这儿有什么苗子没？”刘芸抱臂转头看着徐卫源，笑着问道。
　　“不是，师姐啊，你这连垫球都不让垫，我能看啥？”徐卫源被刘芸的问题整得哭笑不得。
　　“啧，我还不是看你因为找不到好生源头疼吗！”刘芸翻个白眼。

　　徐卫源是冀省沧市体校的排球教练，6月来德市出差，正好大学同专业的师姐在这边的旗胜小学当体育老师，就顺路过来拜访一下。

　　排球原本也算是华国传统的优势球类项目之一，尤其女子排球更是三大球中的佼佼者。八十年代更是有过五连冠的辉煌成绩，只是近几年来人才断流，国际大赛上屡屡碰壁，成绩不佳。体育总局为此十分着急上火，为了增加排球项目的人才输送见天给各省队开会，文件下发了一打又一打，要求重视大球项目，完善人才培养计划。

　　徐卫源此次出来出差，也是为了到各个学校看一看有没有适合的苗子带回体校好好培养。

　　忽然，徐卫源梭巡的视线被墙角处的一个高个女孩吸引住。

　　一眼看去，首先注意到女生的双腿笔直修长。即使周围没有人能让他直观比较，也不难看出她比同龄人高处一大截的身高，目测有一米七多。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女生虽然极高，也极瘦。套在身上的陈旧校服明显不合身，裤子短了，露出一截脚腕。可同时也宽宽大大，像是一条挂在衣架上的床单，松松垮垮的。
　　嘶，这到底是营养过剩还是营养不良啊？
　　徐卫源暗自琢磨。

　　女生垫球的手臂伸得笔直，麻杆一样又细又长，不难猜测双手展开时臂展估计也很可观。
　　还有些婴儿肥的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冷淡，即使一个人玩也没有显出孤单或是想要融入别人的渴望。

　　“那孩子叫什么啊？我看这半天就她一个人吭哧吭哧垫球，还垫得有模有样，别人不跟她玩儿也不影响她。”
　　刘芸顺着徐卫源的目光看去，“哦，那是陆琦。那孩子确实踏实，人好像也挺聪明。”

　　“是吗？我看她这身高也挺优秀的，今年多大？”
　　“好像是十岁来着？我记得她好像早上学，比班上大部分同学小一两岁。不过身高是真的高，有一米七多了吧。”
　　“体育怎么样？”
　　“挺好的，跑挺快。”

　　刘芸抬头回忆陆琦的成绩。
　　“八百米能跑两分四十多，五十米我记不住了，应该也挺不错，可能比八百差一点。主要是耐心好吧，之前学校运动会有个一千五的项目，要求每个班出一个人，她们班就是她，好像是第二名来着。人家就不着急不着慌地匀速跑着。”

　　等她回答完，琢磨着这情况不太对啊，瞥了一眼徐卫源，调侃他，“呦，你不是说光垫球什么都看不出来吗？”
　　“我这不是忽然看见这小孩心态不错吗，感觉还挺稳重的。”徐卫源笑笑。
　　“那倒是。”

　　徐卫源扭过头，看着陆琦自己不断地调整垫球的姿势，在垫跑了之后，双脚没动，上半身迅速向右侧倾斜，用右手腕接了起来接着垫。
　　嗯，是挺有耐心的。灵活性和协调性也都不错。
　　他心里有些激动，暗自思索着等下课去找学生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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