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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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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里斯托离开后,疏导室里只剩下了荆晓和库普林两个人。
没有引路者,因为在工作前期的最初准备里还不需要他们。对荆晓来讲,疏导是巡游中最容易的一方面。它与另外两个最大的区别之一在于它针对友方,且重点在于守夜者与受疏导者的沟通。
这也是为何有些守夜者甚至从未见过同研究院的其他引路者。
她保持着方才的谦卑站姿,轻轻抬手将一缕头发顺到耳后,询问道:
“现在开始可以吗,库普林先生?”
中将点头示意她继续,于是荆晓在守夜者专用桌前坐下,用手环连接笔记,在桌面上投影出键盘。白炽灯亮得晃眼,对自然光的模拟程度并不高,但这也许是荆晓多年没见自然光而产生的错觉。
她收回目光,脊背在靠椅前仍然挺直,向库普林微笑:
“请问您做过意识概括扫描了吗?”
问答开始了。
在库普林说话的时候,荆晓沉默地十指如飞进行记录。即使入院时她已经签过了保密协议——这并不代表她相信自己可以有朝一日活着从研究院出去——但库普林就像荆晓曾为其工作过的所有将官一样,基本不会去透露战场上的事。
荆晓此前从来都没有在乎过这一类信息,但舒特勒对这些事情很敏感。
作为他帮她找人的交换,他希望她尽可能地多搜集留意,说那不仅为他,对她自己也有好处。她大概理解他所说的好处是指的什么,虽然对此没什么期待,却也渐渐留心。她知晓艾维森德是高地之战的仓促遗留物,众多大大小小国家的结合。她也知道它在试图吞并更多领土,同时正在腹背受敌:几乎每一个有足够兵力的国家都在试图攻打这里。
但对于更多的细节,她仍然一无所知。
塞拉博达位于艾维森德南端边境,想必库普林正活跃在这边的前线。假如能见到库普林的扫描报告,也许她还可以剖析出更多蛛丝马迹,但中将明确说他并无精神上的过大负荷,因此没有进行意识概括扫描——一种检索并生成潜意识图像的基本检验装置。
她此次工作内容也并不复杂,只需要根据他的要求进行减压性疏导。
不同于大多数希望能够在疏导中感受“轻盈而舒适”气氛的被疏导者,库普林明显更加追求那些令人肾上激素骤升的紧迫激动的元素。他同时要求在疏导内容中添加一位戴珍珠手镯的女士人像。这仅有的描述相当笼统,但荆晓明白自己并没有质疑或是寻求更多信息的资格。
荆晓只是整理好笔记,又见规划给他们的两个小时已经即将结束,便关闭显示屏。
她起身送别库普林,按标准礼节将他一直送至楼梯间门口。
“再见,小姐。希望后续合作愉快。”
“最诚挚的敬意,库普林中将。两个六日循环后见。”
*
一切礼节都必须无懈可击。
直到目送库普林消失在电梯间里,荆晓才停止鞠躬。左手的无名指又微微抽搐起来,她把它按在心口,随后旋身回来,按日程表上的指示向隔了几间屋的接待室2112走去。
她今天还有另一位客人。
2112的布置与2110又有少许不同。它专门用于接待高级将领与政府官员的家眷,色调与光线都柔和许多,仿真窗户上的浅色窗纱虚虚拢在两侧,栩栩如生。同时,为了顾及家眷夫人们的安全感,这里的监控器并不提取声音。
荆晓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沾了光。
她站在桌侧,以方便稍后能第一时间站起来迎接利特尔夫人。利特尔夫人的夫姓很有意思:Little,微小的。Little先生,Little太太,有这样的姓氏还能到达能够将家眷送到研究院进行疏导的资格可不容易。
荆晓难以判断利特尔夫人是否人如其名。
她四十出头,比自己还要矮一点,但身材微胖,骨肉丰满。她这次来的时候穿绿松石色长袖印花连衣裙,露出一小节圆润的小腿,下面是黑色的尖头高跟鞋,这样她就同荆晓一样高了。
她们此前也只见过一两次,再往前时荆晓负责的是另一位夫人。
利特尔由一个高个子,穿平底鞋的姑娘陪伴进来,那是利特尔夫人家的女佣。随后女佣离去,夫人在宽大的沙发上舒适地坐下,涂得艳红的小厚嘴唇有些不自然地一抿。荆晓向她致意:
“很高兴再次见到您,利特尔夫人。您最近感觉如何?”
利特尔夫人几乎是愠怒地瞟了她一眼,尽管那愠怒在她萎缩的身体反应下毫无威慑之力。荆晓微笑低头,点开了投影选项。
抽象的画面当即被投射到与门相对的白墙上,是一份视频文件。
利特尔夫人几乎是特意地不满道:“你就不能把它投在我正对面吗?”
“如您所愿,夫人。”荆晓道,“但为了方便讲解,我也不得不坐到您身旁去。这样没关系吗?”
这是夫人第一次提出关于座位的要求,但荆晓没有表现出惊讶。
夫人似乎在心里挣扎了一下,但在荆晓以为她会妥协时,却往旁边稍微错了错身子,不情愿地示意她坐过来。
虽然微微挪了挪,但夫人仍然处于沙发中间,给荆晓留下的空隙都狭窄极了。
荆晓并不适应与他人距离如此之近,但她无权就如此小的一件事提出反对意见。她才是该姓Little的那个,将瘦削的身子严丝合缝地嵌在利特尔夫人留出的空隙里,神色柔和地讲解道:
“这个文件是您上一次的扫描结果,按规定需要给您过目一遍,和我上一次让您看过的一样。每一帧抽象图都会对应现实图像,背后也据实反映了您的心理状态,我已经进行了大致分析。这一次会面的目的就是通过沟通让您更清楚您最近的焦虑点在哪里,随后我们会进行建模疏导与反馈循环,这样就能彻底对您产生帮助。”
利特尔夫人没说话,从鼻子里应出一声,示意她听见了。
利特尔夫人目前处在扫描阶段,连续三天里每天来一次,但类似的话荆晓每次都会复述,否则夫人就会把话挑起来再问一遍。她打开视频文件,每播放一小会儿就停下来向夫人解释扫描出的内容:
“您的这一段资料进行拉伸后共计十一分钟。首先,在这一部分里可以看出您梦见自己和另外一位陌生女士在一所房子里行走。根据您在扫描过后的即时笔记中的内容,这所房子是您如今的住所,对吗?”
“对。”
“您与这位陌生女士在房子里一直转圈行走,她一直躲在您身后。我对这一部分的解读是,你们在本应该熟悉的房子里迷了路,而一位唯唯诺诺的胆小女士亦步亦随地紧跟在您身边。根据色谱中的情绪检测,您在这一部分的感受是迷茫,以及厌烦这位女士。”
“我确实厌烦她。但其他你所说的细节我都不记得了,你又怎么能知道你说的都是对的?这些图像——”她厌烦地翘起下巴,“恕我直言,这图像一点也不像是我的房子,我甚至看不出它除了模模糊糊的一片颜色之外还有什么意义,你又是怎么确定它是指什么的?”
“巡游是一门新生学科,夫人,一切都是隐喻,且都是有迹可循的。别小看,您的潜意识比显意识在许多地方有能耐得多呢。”荆晓微微低头,投影里如同浑浊水波下漾开的抽象波纹的图像倒映在她的眼睛里,像两块对称的、急待替换的旧毛玻璃,随后画面一转,又变成了几个世纪前流行的老式电视机的撕裂式的图像。
她耐心地道:“我此前在这一领域工作多年,再加上机器辅助,准确度在百分之80以上。希望您可以放心。”
夫人脸色晦暗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那就继续。”
“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