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女排向）》尔青阳

102、家宴

　　以张继祖的名望与成就，他的寿宴就算大办三天三夜也不过分，尤其这还是个整寿。但是张琦发给岳良的消息显示，他的寿宴只有师娘和几个师姐妹，再加岳良。没有来壮声势的领导，没有张灯结彩的铺张。

　　岳良上次回明州的父母家里还是联赛结束后全队休假调整，但是没待几天又飞去米兰看孩子了。活过半辈子，当初的家庭主义者妻离子散，居无定所，按照传统的观念来看，前半辈子真的是白活了。

　　但是在这样一个场合，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回避开了关于家庭的一切话题。但是谈到排球上的事儿，却又回避不开最近业内传的沸沸扬扬的事儿，关于牛小楼的去留。

　　大家都很清楚，以秦山的现状，无论是基于感情还是理智做出选择，都是进退维谷，左右两难。牛小楼归队之后进入假期，似乎更像是一个缓兵之计，说明岳良心里并没有主见。

　　张继祖正是因为这件事，才把之前订的十几桌酒席全部退掉，发动老婆孩子在家摆了一桌，只有两个女儿和几个最亲近的弟子来吃饭，连一向疼爱的两个外孙都没来。他也很欣赏牛小楼，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没有教练会不喜欢一个有天分且沉得住气的孩子。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最受打击的恐怕除了牛小楼的父母，就是岳良了。

　　岳良在张继祖面前怂的时候多，因为从小被骂怕了。所以张琦和她妹妹一直看不上岳良，觉得他缺少男子汉气概。而获得国家召唤再次回国的岳良，确实和过去大不相同，任何时候都是神采飞扬，哪怕是家庭破裂这样的变故，在他身上仿佛也不曾留下印记，这让姐俩反而暗地里埋怨老爹，成了破坏人家家庭的元凶。

　　张继祖也不是傻子，他桃李满天下，唯独岳良是他从小带到大的，岳良肯回国，一是作为曾经的国手没有办法拒绝祖国的召唤，二是岳良真的把他当父亲敬重，从始至终不愿和他为了自己的去留闹僵。岳良家庭破裂非他所愿，但和他确实脱不开干系，任是谁也没办法强求一个外国人来适应完全不同文化不同习惯的中国生活。

　　所以凡是岳良旁敲侧击的提出任何要求，他无一不是尽力去办，不过是嘴上始终不肯松，天地君亲师，他在岳良心里与天地并列，怎么能承认因为自己的不是，给弟子带去的伤害。

　　现在，他也是真的想帮岳良走出目前的困境。

　　岳良很少喝酒，因为没有时间留给他麻痹大脑。今天白的，却是一杯接一杯，倒酒的手就没停下来，但筷子几乎没动过。酒是张琦带来的，这会儿几个师妹全冲她翻白眼，张琦想劝怕显得自己小气，不劝又不能看着岳良这么喝。

　　张继祖点了烟。现在公共场所全面禁烟，但是在家里孩子和弟子们敢怒不敢言。空气中尼古丁的气味伴着酒味儿，比醇厚的烈酒更让人上头。

　　“那瓶还有多少。”张继祖抽完一根，掐灭了烟蒂，眼光扫过岳良手边的酒瓶。

　　“还有二两。”张琦拿过酒瓶晃了晃。“挺能喝呀。”

　　“给我。”张继祖伸过手，张琦不敢不给，岳良神志清楚，所以也不敢不让给。

　　“嗳，你不要逞强。”师娘敢拦。

　　“就二两，没事。”张继祖仿佛回到了球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不容置疑。收到几个孩子轮流使来的眼色，师娘叹了口气，也不再拦了。

　　“万丈红尘三杯酒，”张继祖拿过刚才一直没用的小酒盅，给自己把酒倒上。“千秋大业一壶茶。说的是酒喝完了就喝完了，事情还是没有解决。但是茶喝完了，事情也就有结果了。”

　　“为什么呢？因为酒喝完了人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么事情还是事情。”

　　岳良并不说话。道理谁都明白，他也不可能真的靠酒精来渡过这次难关，只是想找个合适的地方，让自己放松一下而已。

　　还有十几个孩子在等他回去带着她们实现那个遥不可及的目标，教练组一堆事情等着回他去拿主意。岳良晃了晃酒盅里一点残酒，一饮而尽。

　　“这件事情确实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你要对队员负责，也要对整个队伍负责，这是一个两难的境地。”这种事情出现的概率确实不高，所以牛小楼这个情况其实现在想来之前有很多预兆，但是包括岳良和廖春风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往这个方面去想。但是就算想到了，情况就不会两难吗？从牛小楼进入成年队的那天起，这个问题的爆发，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我没有办法帮你，这不是打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张继祖叹了一口气，又从球场回到了酒桌上。“是个好孩子，如果能帮，我会尽量，不计代价。”

　　岳良这个时候有想法，有个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想法。疯狂且愚昧。

　　“孩子能进国家队大名单不容易，不管怎么说，被调整回去对她的打击还是有的。今年国家队比赛任务很重，如果有机会，我还是希望，她能披上国家队的战袍，打一场比赛。替补也行。”

　　岳良一语既出，四座皆惊。

　　“国家队的训练量，谁敢给她上。”张琦扯了一把岳良的胳膊，刚才喝的太多，莫不是昏了头。

　　“她是我带进成年队的，她的能力够不够我清楚，你们看过比赛的人也应该清楚，她在俄超表现并不成功，那是因为她还年轻，没有这样的经验，但是如果没有她——加里宁格勒今年是拿不到欧冠资格……”

　　“不单是经验的问题，”张继祖打断了岳良的话。“是她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了那么频繁的比赛，所以她的起伏才会尤其的大。”

　　“她的潜力值不值得？”岳良咬死了一个问题，这间屋子里坐着教出世界冠军的功勋教练，为国家队夺下世界冠军的功勋队员，一切皆有可能。

　　“值得，但是……”张继祖知道岳良的想法，如果牛小楼能获得代表国家队出场的机会，无论是保送入学，还是退役后的安置，都会获得政策的关照，尤其秦山排球刚刚起步，牛小楼的归宿会很大程度上激励其他运动员。但是，国家队不应当，也没有义务承担这个风险。

　　“我只是随便说说，我知道这个想法很荒诞。”岳良摆了摆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是教练，我也是教练，你待牛小楼的心思，一如我当年带你们的心思——总怕你们会在别人手里吃亏。”张继祖少见的对岳良和颜悦色，但这份和颜悦色，就像是医生对待癌症病人。普通人应该更希望医生三分钟内不耐烦的喊下一个，因为这说明自己没什么大事。

　　众人听到这话，也都不约而同点点头。

　　“调整回地方队后再被国家队征召补位的先例并不是没有，一切取决于国家队的需要。但是她这个情况确实是很特殊。即便她不退役，还在你手下打球，你还能像过去一样给她上量吗？长期以往，就算她人没事，竞技状态还能不能保证？”张继祖一边说话，岳良剩下的二两酒也悄无声息的没了。

　　“我知道你现在难，但你是球队的主心骨，也是牛小楼的主心骨。”

　　“我喝多了。”张继祖七十大寿，岳良并不想搞成这样。但是他不在这里撒野，就没有别的地方了。父母兄姐虽然支持他的工作，但是并不能全然理解他的难处。至于秦山，教练组和运动员需要的是主心骨岳良，不是遇到困难就想喝酒的岳良。“没事儿，我回去睡一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