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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外婆(前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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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一阵带有秋色的微风潜进玫瑰园的每一扇窗户,肆意地玩弄着凡使它们好奇的东西。
玫瑰屋内徐泽述只身站立在叶子的房间门口,他先是从头到脚整理自己的假发﹑高架在鼻梁上的厚框镜﹑脸上的妆容和一身女生装束,确认没有问题后他才敲响叶子的房间.
咔﹑咔!
两下后叶子房间没人回应。
咔﹑咔﹑咔?
当挂着问号的尾音消逝后,房间还是没有动静,带着疑问徐泽述在门外犹豫片刻后扭动门把推开门走进房内。房间里空无一人,玻璃敞开着,风‘唰唰唰’地吹响桌上的书,窗帘也在风的怂恿下推来拉去,它们也缠绕在徐泽述身边,几番企图掀开他的假发,真是一群顽皮的——风的孩子!
他悄悄地来到书桌前想说合上那书,却意外地看到夹在书里头的“课程时间表”。霎时间,他露出不费吹灰之力就如鱼得水的表情,但不可轻敌也!兴奋一阵后,他先是从屋里屋外假装不在意地走来走去,实际是在四处查探着叶子的下落,确认叶子真的没有藏身之处后,才重新回到她的房间里。
他坐在书桌前及其神速地抄一遍叶子的课程时间表带回房里。
等踏进自己房间的第一块砖头开始,他才平息了自己急促的呼吸,他的心对他感叹道:“这算不算偷嘞?”
他滑稽地回应道:“哼,读书人的事哪能算偷呢!”
徐泽述这才觉得不对劲地看了看表:“才10点多,上哪去了?”他习惯地把东西(表格)放到桌子上,换上自己的装束后,也顺手把乔装的工具塞进背包里,同时还不忘给叶子留张纸条,上面写着:
叶子!
我呢要家乡一趟,隔天就才回。
勿念
徐泽述(留)
列车每十五分钟通过一班,徐泽述在站台前心神不宁地等着列车,心里总有它说不出的忐忑。要说两天后才回来他知道家里一定会有N多家务等着他的,这个是铁定的,他也早做了心里准备的呀,那还有什么让他这么莫名其妙地忐忑呢?
徐泽述不断不断地回想着,他每天最害怕发生的事是他扮演的两个角色被他在一个不小心里重叠了,那他就不想活了……
列车缓缓地沿着铁轨驶来,自动门刚好停到徐泽述面前,发出‘扑哧’一声自动门开了,他惯性地走进车厢里,才站定眼珠里竟出现叶子的身影。
叶子正透过玻璃窗凝视着外面的风景,仿佛她也属于它们的。
徐泽述有些愕然,看到叶子终于使他想起自己压抑的症结所在——就是临出门时留给叶子的那张纸条,署名竟是‘徐泽述’而不是‘小徐’,顿时他的脑袋‘嗡’地一声爆开了。
正当他转身想下车时车门似乎也向他开起了玩笑,它又‘扑哧’一声稳稳地关上了,于是他对车门恨不得趴在上面痛哭耍赖。
一方面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叶子走去,在她正对面坐下,他们之间就隔着一张长方形的桌子。
叶子特喜欢坐在列车里凝视着窗外飞逝的景象,一切就像流动着光阴一样,然而她的表情总是固定的,犹如夕阳西落般沉寂,我想这样的神情对于徐泽述来说应该不陌生才对。
透过玻璃窗见徐泽述在自己对面坐下,叶子换上笑脸看着徐泽述问道:“干嘛从上车到现在一直这么看着我?”
徐泽述有那么一瞬间被吓到,他把背包紧紧地抱在胸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一直在看你?”
叶子左手轻轻敲了两下车窗的玻璃,右手捂着嘴偷笑,说:“你上车时我就瞅见了,只是你太专注地想事情,所以才没发现我!”
“那你也不叫下我,说不定在我没进车门前你叫下我,我就……” 徐泽述没有说下去。
“就什么?”叶子问。
“没,没什么。” 徐泽述显然有些心虚。
“可你发现我以后,你也没叫我呀?”叶子说。
“对﹑对﹑对,你赢了,我不跟你争了。”
叶子微微一笑,气氛就在这个笑容里陷入沉静。
其实能在列车遇见叶子总比眼睁睁地看着她先回家强多了,最起码这样可以把握住她的时间,他忽然由衷地感谢起上帝,问道:“你这是要去哪?”
“那你又是去哪呢?”叶子反问道。
“我先问你的,你要先回答我!”
叶子说:“我没去哪,只是坐在车里沿着铁轨一直绕……一直绕。”
“啊?”徐泽述有些吃惊,“这是你的爱好吗?”
“爱好?!”叶子用食指顶着下巴望着车顶想了会,“如果说是什么的话,我自己倒觉得是习惯。”
“习惯?!”
“嗯。”
“那你的习惯也真可爱,跟你的人一样。”
“我?长得可爱?”
“对!”
“我没听错吧?不是阴沉?”
“是可爱!”徐泽述肯定地重复一遍。
叶子的心像被一抹阳光照着,在徐泽述心里她是可爱而不是阴沉,哈!
徐泽述说:“我呢,是要回一趟家乡。”
“家乡——”叶子有点失落,她从来不知道她的家乡在地球的哪一边。
“那都有些什么?……爸爸,有妈妈吗?”
徐泽述也点着玻璃窗外那些一啸而过的景象说:“现在刚进秋吧!”
叶子‘好像是'地点头:“那又怎样呢?”
“你没听过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吗?”
“喔!是,有。”
“我家乡都是靠农作物为生的,今天是初秋,正好进入一年一度大收割的季节呀。”
“噢。”叶子笑着说,“你这是赶着回家帮爸爸妈妈收割吧!”叶子正自信地说道。
“不是,我爸爸……我家……” 徐泽述几度都说不下去,只好换成,“……我回去帮我外婆,我们家就剩外婆住那了。”
叶子有些向往地说:“那画面一定很美吧,跟书里描写的一样吧。”
“书里是怎样写的?”
“大多数的文字开头不都这么写嘛——不经意间拂晓的朝阳犹如一层轻纱覆盖潜浮在大地上,乃至村庄里片地闪烁着黄金。稻田里人民们欢快地收割着一年的果实……哈——不是这样吗?”
徐泽述张开嘴巴,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像听到了什么很扯的话。
叶子连忙问道:“不是这样吗?”
“哈——大约是吧,写阳光那段像是,但……‘人民们’我觉得我一点也没‘欢快’过。”
“噢?!”叶子点点头。
“你这段是哪本书的,这么扯?”
“切!”叶子不屑地扭过头。
“该不会是‘改革开发’的文字吧。呵﹑呵!” 徐泽述有点想捂嘴偷笑。
叶子气得咬起自己的下唇,这段被贬成这么‘落后’,远远脱离了现代元素的文字是叶子看过所有书的综合体,他竟然说她‘落后’,叶子忍着,羞愧着脸说:“反正,反正是书里说的,一本很著名的书说的。”
“书名?”
“书……书名我暂时忘了,回头告诉你。”
“好!但是你想不想知道‘过来人’的感受?”徐泽述摆出一副很得意的样子。
“说!”
“职业农民很辛苦的,他们成天成天地在阳光底下毒晒、播种、施肥、浇水等,直到来年又再毒晒下收割,那是个热呀,甚至叫‘生不如死’,跟在烧炉里烤的木柴一样,那个恨不得狂风暴雨打雷闪电立刻从天上摔下来……”徐泽述对‘职业农民’的生活颇有一番感触,但以他的文字再也找不到什么平愤的形容词了。
叶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用藐视的余光看着徐泽述:“你怎么说得跟集体引火自焚似的?我好像听到了惨叫。”
“哈——”
叶子凝视着窗外陷入了沉默。
徐泽述停止了笑撑起半张脸注视着叶子的脸。这张脸不是不会笑,是笑过后更是寂寞,她这是怎么了。
徐泽述轻轻地问:“喂!你又地方要去么?”
叶子摇摇头。
徐泽述挠挠头发:“要去我家玩吗?”
叶子放大样眼眶,慢慢地张开两片唇:“啊?”
“啊?你‘啊’什么,怎样?去不去?”徐泽述的心跳得有些惊慌。
看出来的叶子捂着嘴偷笑,说:“可以吗?我也可以去见你的外婆?她会喜欢我吗?”
“她很早……就失去女儿,所以现在和疼爱别人家的女儿……”
叶子听出来那个可怜的老人家失去的女儿也是眼前这个眼神突然阴暗的‘妈妈’,她伸手去拭去那刚从他眼眶里滑落的眼泪。
徐泽述有意地躲了一下,说:“车顶滴空调水下来了,没事,我自己来就好!”
那时,叶子的下眼眶也酸酸,从下往上溢水。
“你怎么了?同情我?!”
叶子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只是默默地,默默地想:如果我也能知道我的爸爸妈妈在哪,如果我能知道坐上哪班车可以找到他们,那是有多幸福呀,爸爸……妈妈!
“喂!叶子,你父母呢?怎么没看到。”
“……去了很远的地方,远到我快忘记了。”
“去多久了,什么时候才回来呀?”
“很久了……久到我都不需要他们了。你爸呢?我也没见到你爸呀?”
“他和另一个女的结了婚,还住在妈妈还在时那家里。”
“喔,知道住哪也好。”叶子低声对自己说。
徐泽述忽然站起身来,问道:“你明天没课吧?”
“呃!”
得到答案后,他伸手去抓起叶子的手:“走吧,我们到站了。”
叶子很自然得跟着徐泽述的节奏,这种感觉是‘幸福’吗?
穿着鞋子踏在这片乡村气息的土壤里,叶子偶尔感觉有些可惜。
“你干嘛?”徐泽述问下了车的叶子。
“没呀!”
“没,你干嘛一直低头看脚下?”
“呵,我有点想脱鞋走一段路!”叶子坦诚了自己的心声,以为又会被取笑一番。
没想到徐泽述不但这次没有取笑她,反倒说:“脱就脱呗!”
叶子傻眼地看着他:“啊?”
“放心吧,这次没骗你,这里的人都不爱穿鞋,不得已时最多也就是拖鞋,不像城里。”
叶子半信半疑地略过这个话题:“走吧,去看外婆!”
“你走那么快干嘛,知道我外婆家往哪咩,你?”徐泽述追上前去问。
“你说不就知道了嘛。”
徐泽述停下来,叶子也停下来,徐泽述向前走了几步,叶子也往前走跟了几步。
见状,徐泽述终于说:“小姐,我外婆家在我们的反方向。”说完转身便跑。
“啊!喂,等等我。”叶子也转身跟上。
这时,一片片庄稼、一条条溪流、一段段小间,真的是金灿灿地披着一层轻纱,好看极了。
空气中夹杂着固有的幸福,弥漫着青春里爱情的香气。
这里的房子大多是木制的,房檐比较矮,没有二层,有点像电影拍的东汉时期的习惯——比较接近地面的宫廷生活,比如大多数人不坐椅子,不睡床,不在桌子上吃饭,都贴近木制的地板,坐也是,躺也是,吃也是,哪像城里人总要和地面保持一定的距离。
一路走来,经过一片田都可以看到有人在收割,都是四十岁以上的男人和三十岁以上的女人,他们看起来一样粗犷,皮肤一样黝黑,手上起满了多年劳累的死茧,脚板上都是死皮,看了让人有些心酸。
偶尔也可以看到一两栋没什么性格的洋楼,都是仿造城里财大气粗的商业楼建筑的,没什么特别。
不过抬头瞻望那些正在阳台上大作声势的伸展筋骨的人,叶子腿一软仿佛有种要叩拜‘上帝’的阵势。而阳台上的‘上帝’会在她叩拜之后给她扔下一个五分币,顺带说:“‘土包子’,爷今儿开心赏你一个。”
叶子打了一颤,抖动了下。
“怎么了?”徐泽述问。
叶子有些忍不住:“那副……(老贱骨)那楼上是谁呀,这么嚣张?”
徐泽述看都没往上看就知道楼上的是谁,他幸灾乐祸得对生气的叶子说:“哈——上当了吧!”
“什么?”叶子不明白地看着徐泽述。
“哈——村里人经过他们家不管到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只要是他们家的,不要抬头就对了,当然抬头的都是第一次经过的人。”
“对,我不会有下次了。你看看他那德行有多嚣张。”
“哈——”徐泽述低下头来靠近叶子的耳朵,“你又看一次了,哈——”
叶子不服气地捶了一下徐泽述的手臂。
徐泽述边往前走边说:“他儿子在外面挣到一些钱,他肯定高兴啦!摆出地主的姿势也是可以理解的。”
叶子问:“那就是说村里人都受到过他的帮助啰?”
“哈,不是!他吝啬得很,一般你没事夸他有钱,儿子能干,他会很乐意接受,但要是你缺钱,那不等你开口他都先和你哭穷了,这些村里人都知道。”
叶子侧头上仰,多看了楼上的人几眼。
“走吧,叶子。我们快到了。”
叶子跟着徐泽述走,想着楼上那位老人家重重复复的动作,其实也怪可怜的。他在楼上做那么久的表演都没人愿意抬头看;她联想去游乐园的海豚,不由得咯咯咯笑了。
“你笑什么?”
“泽述,你想想他跳得像什么?”
徐泽述想都不想地说:“不知道。”
“你想嘛!”
“我不想,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那我们回去看过?”
“都过了,不用看了。”
“看嘛,看嘛!要是你想看他像什么,我们就倒回去呀!”
“不要了吧,叶子。”徐泽述惊叹道。
叶子抿嘴。
“我们都快到家了,走吧!回家。”徐泽述紧紧地、紧紧地把叶子的小手包裹在手心里,把叶子牵着身边。
叶子在他身后甜甜地笑了,对于她来说,家早已变样了,但徐泽述却带着她走回十岁以前爸爸牵起她的手的温暖的感觉,她也就这样跟着,义无反顾地。
徐泽述的那一句“我们都快到家了”还有那一句“走吧,家就在面前”,一直在叶子的脑海里跳着幸福的华尔兹。
徐泽述带着叶子走进一个篱笆里,在屋门前院里坐着一个老人,徐泽述叫了她一声‘外婆’,然后放开叶子的手跑过去,把外婆从番薯堆里扶起来。
外婆留着一个蘑菇头,白发皤然,瘦弱的身躯弯得都跟地面垂直了,她吃力地说:“哟,是小述回来啦。”
叶子也随后过来扶着老人的另一边,一起到走廊的木板地上坐下。
望着眼前这座堆得跟小山似的番薯和一大盆洗过番薯的脏水,叶子问:“外婆,您洗那么多番薯做什么?”
外婆先是端详了叶子一会,笑容满面得抓起叶子的手,轻轻地、又舍不得地拍打着说:“哟,小述把女同学带来家啦。我这副老骨头可盼上了。闺女,你叫什么名字呀,家住哪呢?爸妈都在城里做大生意吧。你别看我们家现在这样,小述爸在城里可是个有钱人,住的可是城里最好的洋楼。你知道不?”
叶子尴尬地嗯了声。
徐泽述无奈地叫了声:“外婆——”
外婆继续拍打着叶子的手说:“闺女,你刚才都问了什么来着?”
叶子说:“噢,你洗这么多番薯是准备做什么的呀,外婆?”
“噢,番薯是好东西,我先把它们从地里摘了下来,再洗干净后拿到市集上,梁伯纳给炸成一桶桶的番薯汁,再把一桶桶的汁放在阳光底下晒,等时间一到呀,桶底就会沉淀一层厚厚的番薯粉了,到那时就可以把没蒸发掉的番薯汁倒掉。”外婆歇了会接着说,“这时候桶底呀凝固的粉就要敲松它才行喔,再用手一圈圈地拌绕那些敲碎开来的粉,就可以绕出一粒粒一颗颗的番薯圈仔了。”
叶子问:“外婆,什么是‘圈仔’呀?”
外婆来了个性情大切换,像瞬间得了老年时代似的,问:“啊?闺女,你说什么,再大声点,我耳朵听不清楚!”
叶子张大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徐泽述,很想问徐泽述为什么刚才在问外婆嘻番薯时她却可以准确无误地听清楚?
徐泽述解释道:“呵,不好意思我外婆总爱说话,说累了就会装聋。”
叶子捂着嘴笑着:“真可爱!”
徐泽述说:“‘圆仔’城里应该叫‘史米’,我家这边很多人都用各种庄稼做‘圆仔’,在他们中一直流传着不同庄稼制的圆仔有不同的功效,这里的人一般头晕、呕吐还是肚疼都吃圆仔,听说可以治。”
“对呀,圆仔是好东西,好东西!闺女,等你要回去时再带些回去咧!”外婆歇好后拍着叶子的手说着。
“那接下来田地的番薯就我来帮你收吧,外婆你歇上两天。”徐泽述说。
叶子看着外婆湿润的眼睛接下去说:“是啊,外婆我也来帮你洗剩下的番薯,你就歇会吧。”
外婆就一个猛摇手,嘴里还叨叨着:“不行啊,不行我这骨头呀坐不住,会酸痛的。”
“那外婆就先在一旁歇会,歇累了再过来洗会番薯,要是洗累了就回来歇会。”叶子跟哄孩子似的哄着外婆。
外婆摸了摸叶子的手背,眼尾笑得跟蝴蝶展开的两扇翅膀说:“好嗷,听闺女的。”
徐泽述冒冷汗地想你会洗吗?平时在家你可没这么积极主动。
“喂,你还呆站在那干嘛,快过来教我洗番薯呀!”叶子坐到番薯堆里。
徐泽述走过来蹲到叶子身边,手拿番薯,说:“这番薯可不是一般的番薯。”
叶子乖乖地点点头,认真地听着,一心认为徐泽述手上拿的‘不是一般番薯’,在洗的过程中遇到有坏的番薯,千万别直接扔掉,而是要拿起刀切掉番薯坏掉的部分,知道吗?“
“噢!”叶子看了两眼那盆水,说,“徐泽述这水好脏,泥也有,叶也有,番薯根都有,能不能另外给我倒一盆水。”
“不能。”徐泽述把手中的番薯放下去洗,说:“换一盆洗到最后还是和那盆一样的,着番薯还要清水洗三次呢。”
“喔!”
“不过,叶子可以只陪我外婆聊天,不用洗,去吧!”
“那你呢?”
“没事呀,你去吧。”
叶子伸出食指抹去停留在徐泽述额头上的汗,笑着说:“我能做得来的,我想留下来。”
黄昏下那两个被夕阳烧红了的背影特像若干年前深深刻画在外婆心里的不朽。
这一天直到深夜叶子住了下来,她和徐泽述睡在露天的走廊上,这就是村庄的生活,连觉也可以这么诗情画意,这么鸟语花香。
望着这满天的星星,徐泽述问:“叶子,你家乡在哪?”
“家、乡——”叶子望着满天迷茫的星星,默念着。
“嗯!”
叶子沉思了会说:“有个小女孩,她长得特别像我,她十岁以前因为总有父母的庇佑,依赖,所以她不曾记住自己的家乡在哪;十岁以后的每一个日子都只剩下她自己时,她才恍然大悟——自己连家都没了。”泪眼沉默在木板上。
这小女孩的事说得徐泽述很是难受,他拍了拍叶子的头顶,说:“可不可以习惯我的存在,把所有你的悲伤寂寞都和眼前的这颗星星说?”
叶子拨开他的手,若有所想地说:“‘眼前的这颗星星’能理解吗?他身边的同学、朋友、亲人和爱他的人可都是络绎不绝呀,他能明白无奈与孤独吗?能明白我这个渐渐地习惯了孤独,害怕与人接触的人吗?”
“能,因为你‘眼前的这颗星星’他从前也遭遇着一些痛苦的事。”
叶子侧着脸去看徐泽述,他们都像受伤的孩子,他看上去在跟夜空上的某颗星在对话。叶子转回头来眼帘里闪烁着夜空上的星星,她说:“我——对我的父母一无所知,我所能表达的词汇就是他们抛弃了我,可我一直不敢向自己坦诚这一点,也许连我自己也觉得:我从来就不曾得到过他们的爱。但十岁前那份爱是清晰可见的我记得,可我是怎样失去这爱的呢?”叶子眼眶里的泪水跟烧开似的沸腾,她问:“这样充满悲伤和莫名其妙的过去,你还能理解吗?”
徐泽述完完全全地被带入叶子的困惑里,他说不清楚他要说什么:“十岁之后他们再也没来看过你?”
叶子摇摇头:“没有!”
“电话呢?邮件呢?短信……都没有?”
“都没有。”
“那你呢?想去找他们吗?”
“想,但——不敢。我没有他们的地址,只知道在加拿大。”
“这也太过分了,你没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谢叔叔什么也说,一开始时他还是会告诉我妈妈在加拿大的情况的,但这几年就没有消息了。”
“你恨他们吗?”
“以前我恨,恨到发誓只要他们回来找我,我都不会再认他们了,现在有总想他们回来。”
“也许爸爸从来就没有在乎过儿女的感受,但我相信妈妈是有的,她这是一定是想来看你的。”
“为什么?”叶子拧过头看着徐泽述。
徐泽述迟疑了一下说:“在我心里妈妈是最疼爱孩子的。”
“在我的心里,他们一样,一样的残忍自私,一样的无情冷漠。”
徐泽述非常痛恨这个比较,他放声冲叶子嚎:“要不是我妈看到我爸和一个臭女人在街上拉拉扯扯,要不是我妈只顾着过去看看是不是我爸把牵着我的手放开,要不是那孩子的绿灯亮了,要不是那该死的酒后驾驶,我妈就不会……不会……要不是我……还没有长大……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车撞死……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他的眼泪沿着太阳穴像岩缝里溢壁而下的泉水似的,这一刻眼泪不止,模糊了徐泽述的视线,它也模糊了叶子的瞳孔让叶子仿佛看到一段映像。
在另一个时空里一个长得几乎和徐泽述一摸一样的男孩在落叶纷飞的夏秋季里拉奏着贝多芬的《月光曲》,他眼角旁的泪痕宛如在讲述一段古老的悲痛——他天生就是个悲伤地歌颂者。叶子清晰地感应到她就在那听着他的奏乐,可那只有他一人。叶子笑了,说不定她就在那片落叶里……
徐泽述的目光交聚在一颗星星上,平静得说:“很可惜……我既然把妈妈唯一留给我的那颗珠子弄丢了。”
叶子很是奇怪地问:“你,会拉小提琴?”
“小时候……是跟我妈学过。诶?你怎么会知道的?”
“刚才好像被你吓到了,脑子里既然出现逆拉小提琴的画面。”
“噢,从九岁那年妈妈离开后我再也没碰过琴了。”
“那是我出现幻觉了?”
两人不约而同得地大笑起来,也许两个经历相似的人是可以在对方身上寻找到一些存在感的。
徐泽述感触地问:“叶子,我们朋友吧?”
“从现在开始,是。”叶子满足地说。
“那你能原谅我一件事吧?”
“什么?”
“现在还不能说。”
“现在说我就原谅你,以后说可就没这个特权了。”
“啊?!是你自己说的喔,现在说就原谅我喔。”
“是,说吧!”
“你还记得你家的小徐不?”
“记得,怎么?你认识?”叶子起身坐在木板上,徐泽述也坐起来,他们互望着。
徐泽述问:“怎么?”
叶子凑前去打量了徐泽述的脸说:“你们还别说,长得还蛮像的,小徐是你妹么?”
“不是——叶子,你听好了,听仔细了,我只鼓足勇气对你说一遍,小徐是我。”说完徐泽述‘噌’的一下进房里躲了起来。
叶子先是一阵慌恍神,然后就是一阵海啸般的狂笑,她边笑边敲响徐泽述的房间:“你真适合做一个女孩,哈——羞涩的。”
徐泽述红着脸在房里发出惨叫的声音:“啊——”
叶子笑得更起劲了,说:“好啦,‘羞涩的女孩’我不笑你了,你出来吧,哈——”
“还说不笑,明明笑得比雷公还大声。”
叶子狂忍着笑出声来,双手用力压住嘴巴,说:“你、也太——搞怪了吧!”
徐泽述拉开门:“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叶子笑着说:“你晚点告诉我就不原谅你了。”
“真的?”
“真的,那时我可不只是笑你,还会赶你走。”
徐泽述恍然大悟,谢天谢地的。
高挂的天空上的月亮看着他们笑:“真是个好孩子呀。”
最亮的那颗星星移了过来,问:“月亮姐姐在说谁呢?”
“当然是我们叶子啦,只有她不是人类。”
“那叶子是什么呢?”
所有星星都过来听月亮讲,月亮毫不吝啬地说:“她呀,其实是心愿女神诞生时间在人间一棵树下遗失的一颗爱情泪。”
这时一颗星星就说了:“那心愿女神为什么不找回来呢?没有了爱情泪的她就掌握不了人类对她许的爱情誓言了吗?”
月亮叹息地摇了摇头:“爱情泪很快就渗入那棵树的根部成了它的营养品,这颗又是由灵界管的。神灵两界向来就没什么交情,心愿女神去找灵王时受到了很多阻挠,那颗爱情泪就发育成那片叶子。”
“那不是更简单吗?摘下那片叶子不就行了吗?为什么又让她变成人?”
“唉,就算是一片叶子,也是属于灵界的,灵王希望和心愿女神打个赌,只要叶子找回她最初的身份就可以跟着心愿女神回灵界,但……”
“但是什么?”
“叶子始终是一颗爱情泪,她不断地在为爱情流泪,就是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所以……月亮姐姐是说心愿女神一直在输给灵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