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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新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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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骇世惊俗的事故就发生在这个夏至的前三天,连站在床沿边上的谢医生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抚才十岁的叶子——这个从进院到现在没有醒来的孩子和病房门外悲痛欲绝的母亲。
与往常一样谢医生细心地检查完叶子的身体后多停留了会,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类似在说:不想醒来也好,必竟真的太残酷了。谢医生还记得他朋友(叶子的爸爸),还在人世时,他们一家有多耀眼,多幸福。唉!他叹了口气:“世事难料呀!”
他双手插在衣袋里走出病房。
病房外,叶子妈憔悴地坐在椅子上,她眼神里空洞洞地,样子很是恍惚,和三天前一样释怀不来。这三天,她一会到太平间叶子爸的尸首前坐着,一会又到叶子病房门前坐着。她始终没有办法做其它事,也没有进房里看看女儿,对此谢医生给于她极大的理解,但终日不吃不喝不说话发呆麻木的样子,谢医生担心她会疯掉。
“叶子还没醒来,身体就没什么问题。”谢医生很小心地说道。
“她几时能醒?”叶子妈低着头,豆大的眼泪滴落在她苦撑在膝上的手背。
“这件事使她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可能一时半会醒不来,也可能很快醒来,毕竟才是个孩子。”
“这、这事太离谱了,太离谱了!我始终接受不了……”叶子妈抽泣着。
“进去看看她吧,从……你都没有进去看看她。”谢医生语气机械得如同口诀。
叶子妈的眼泪像巨浪冲破决堤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她捂着脸低吟着:“如、果……如果当时他、没有因为工作过度疲劳被局里叫回来休息;如果他当时……当时没有把警枪也带回家……叶子,叶子就不会贪玩……不会……不会……”
谢医生蹲在叶子妈身前,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这已经是事实了。”这话残酷到能听见叶子妈撕心裂肺的心碎声。
看着痛不欲生的朋友,谢医生忍不住抱着她。他其实觉得在这么痛苦绝望的叶子妈面前,他的活着成了一种可耻的苟且。可这事情的本身是不关他的事的。只是身为朋友,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眼前这位哀莫大于心死的朋友;身为医生该说的话又几乎太过于残忍……
就这样半年过去了,叶子依然沉睡在病房里。
今天医院里多了一个拍球的声音。啪、咚咚——小球光溜溜地从小男孩手上滑落滚进叶子病房里,撞在床头柜上,“噼”的一小声,不至于会让沉睡半年之久的叶子惊醒。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悄悄地探头进来,见只有叶子在熟睡着,他也就毫无顾忌地进来捡回球。这时从小男孩的口袋里偷偷地溜出一颗记忆珠,滚到床脚旁停了下来,谁也没有注意到这。
“怎么样,泽述,球拾到了吗?”门外那个女人小声地半掩着嘴问道。
“唔,我这就出来。”
女人牵着泽述的手,走出长廊,她嘟着嘴说:“妈妈刚才可发现你盯着人家女孩子看了好久也不愿意出来喔!妈妈不是说过老盯着医院的病人看是不礼貌的吗?”
“妈妈,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那女孩看起来很痛苦。她这里都皱起来了的。”小徐泽述指着自己的眉头说。
“所以呀,所以泽述要听妈妈的话,好好长大,身体才能变强壮呀。这样就不会生病,就不会痛苦。知道吗?”
“唔。”
小徐泽述回眸凝视着叶子半掩着的房门,他刚才清楚地看到叶子紧闭双目,痛苦不堪的表情,额头还不断地在冒冷汗。也许她正独自一人梦到什么可怕的事。
躺在床上的叶子不断地挣扎着,她听到一声清晰的枪响,一个身躯魁梧的男人重重地倒在地上,紧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尖叫声。
“啊——”
叶子猛地睁开眼睛,一道聚光从天花板上帘入她眼里。有些恍惚又略有呆滞地听到耳边一直有个人在重复地说着一句话“看得见吗?看得见吗?”不知是谁的五指在晃来晃去。稍等片刻后,她才看到一张露出天使般微笑的脸。
“是,谢叔叔。”叶子回答说。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早上好,叶子。”
叶子朝四周张望:“叔叔,我爸爸,妈妈呢?”
“啊?爸爸……”难道报告上说醒来后也有可能出现选择性失忆,现在真的发生了。为了进一步确定这一信息,谢医生领着叶子做了一个脑部CT。
结果果然证实了这一说法,叶子的记忆中枢受到极度的创伤,一些不愿意记起的事情都被选择性地删除,但也有可能是暂时性的删除。而且可能会引发心理疾病的后遗症。比如听到类似枪声的声音会比常人紧张些;严重的可能连拍桌子的声音也会害怕,感到紧张,会不安;常常联想等……
“叔叔,我听了你的话做检查了,你可以告诉我,爸爸和妈妈几时来医院看我了吧?”
谢医生安抚地拍了拍叶子的后脑勺:“叶子啊,你现在坐好,好好地听叔叔跟你说。”
“嗯。”叶子点一下头。
“你爸爸……还有妈妈……”谢医生有些许迟疑,“在半年前都去了……新加坡工作了。”
“那里……不可以带叶子一起去的吗?”
“叶子放心吧,叔叔已经发邮件告诉他们你醒了,相信他们很快就会来看你了,所以在爸爸妈妈回来以前叶子要乖喔!”
其实谢医生心里清楚,这半年来叶子妈一次也没有问候过叶子,没有主动联系过他,所以更不用说她会从新加坡回来看看叶子了,何况叶子爸死了。
“嗯,可是叔叔……以后妈妈也要像爸爸的工作一样,很久才能回一次家吗?”
谢医生摸着叶子的头:“你爸爸可是个好刑警。”
“妈妈也要像爸爸一样,那以后家里救只剩下叶子了,对吧。”叶子落寞地说着,她似乎提前感受到那份寂寞。
虽然才十岁,但也觉察到谢医生一直在回避着她为什么晕倒的事。
谢医生回到办公室后不断地给叶子妈打电话,她都犹豫着。想到她当初留下一大笔钱让他照看一下叶子,他以为叶子妈只是出去散散心,很快就会回来的。
可如今,一晃就是六个夏季了。眼看这几年对叶子他谎也都编尽,可叶子妈就是一点回音也没有。
谢医生又试着给叶子妈打电话,这次很快叶子妈接了电话。
“喂!”叶子妈在电话那头应道。
“你还没能释怀吗?叶子都已经十六岁了。”谢医生追问道。
“对不起,我实在做不到。”叶子妈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抽泣起来。
“我发给你的相片,你看了吧!叶子现在是大姑娘了,也懂事了。这么多年你都音信全无,她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难道你要我联系到她,对她说什么!当她向我问起她爸爸的时候,难道我要说是她开枪杀死的吗?难道……”
谢医生对激动的叶子妈吼道:“那是个意外!”
“如果她现在因为找不到父母而痛苦,这样的痛苦总比我现在告诉她事实强吧!”
“虽然是这样。”
“你不是在邮件里说,叶子对那段记忆没有印象吗,那不是很好嘛?”
“可她随时会因为一声惊吓恢复那段记忆。”
叶子妈沉默了片刻:“我会发信件到她邮箱里的。作为我,我只能做到这样。我忙,挂了。”
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少女似笑非笑地露出血迹斑斑的獠牙,白色的群身沾满倒在地上那男人的血迹。
六年前,那个梦魇还活鲜鲜地纠缠着叶子,它几乎要摧残她一生的睡眠,这梦境从一开始的不清晰到后来的诡异,那个倒地的男人始终没能清楚他的脸。
叶子又一次在睡梦中惊醒,她粗而急促地呼吸着原本并不缺乏的□□。
初步登陆的阳光金灿灿地透过玻璃窗,在房间里散落一地,房间里那些形形色色的倒影仿佛在拾起他们掉落的光阴,这样祥和充满希望的景象终于让她的心跳缓和了些许。
床头的闹钟也走到该起床的时候了,今天又是一个新学期的第一天,叶子要上大三了。
大厅里一片寂静,水壶里没水许久了,家里自从同学院上届的师姐毕业搬走后一团脏乱:先说说叶子每天换下的衣服都堆放在厕所没人洗;再说说家里每次吃完快餐的垃圾没人倒等等等等,连叶子自己也快住不下去了。
从叶子十岁那年起,家务活都是免费搬进来的住户做的,一般都是叶子学院里的女生租下房子。首先是因为房子就在学院不远外,再说住这比住学院宿舍自由些吧,何况免租连住学院宿舍的费用也都省了。就是打理家务事啦,没什么大不了的。
“喀、喀”两声门响,六年来这个门都没有什么熟悉的亲友敲过,她知道一定又是下一个新房客敲的门。如果是谢叔叔介绍的那也应该是学院的学生。
叶子走过去开门,她几乎都忘了微笑。眼前这挺拔高挑的身材,这傲人的面容,吸引人的气质和那长得一点也不干脆的长头发,连脸都被遮去了,生怕被认出来了。徐泽述托了托鼻梁上的厚框眼镜,轻轻地松了口气,心想听到叔叔说她不爱做家务时还以为长得很猪嘞,现在看来还好娇小娇小的。
徐泽述在事先准备好的本子上写道“你好!请问这是玫瑰园吗?我是谢医生介绍来这租房的。”
是……哑巴?叶子邀了他到出租的房间里看看,她不是那么好意思得问:“请问,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正在四处检查着房间的徐泽述朝她微笑着,在本子上写道“是的,当然能。我只是发不出声音而已。”
这谎话写得他都在心里偷笑。
“喔,那就太好了。我叫叶子,是住在这家里的,这个叔叔应该和你说过吧。”
徐泽述继续写道“嗯,说过。我叫……”
他的笔尖在本子上停了会,正苦恼着事先忘记为自己准备一个好名字,现在也没多少时间好想,他果断地写上“小徐”递到叶子面前。
“那好,小徐。既然叔叔和你谈过了,那现在厕所里堆的衣服,厨房里堆得垃圾,整个房子的大扫除现在都交给你了。希望在我从学院回来时房子是干净的,你就留下来努力啰。”
徐泽述屋里屋外到处瞅瞅,差点没惨叫出来。这房子是发生什么事,在这么惨不忍睹的房子里她也能生活,什么女的这么不爱干净。虽然在来到这里之前就听谢叔叔说过会和一个目空一切家务,要照顾一个不会自理的人,要为她洗衣做饭,为了免租他连最难想到的惨状都想到了,却想不到这么有创意的惨状呀,真是枉为人了。
看来今天去新学校报到是没时间了啊——大一的新同学现在应该都在班上开心地做着自我介绍吧。徐泽述边做家务边想着。
在学院里大一二十班心理学的学生果真是在做着自我介绍。
苏艺扯了左思的衣角小声地说:“我看到刚才那个和我们擦袖而过的男同学了,现在在我们台上。”
轮到林一结站到台上去做自我介绍了,他长在脸上极其别致的五官引起一阵喧哗。
左思撑起下巴瞅了瞅林一结呃喃道:“我更喜欢我梦里的那个‘王子’。”
“切,不现实。你有魔力吗?有灵气吗?能把梦境里的人变到现实世界吗?”苏艺一副敢鄙视我的品味,我也说些话来气气你。
“行了,他很帅可以了吧。”
“那是。”
“不过,那边那个同学连今天是第一天开学也缺席,不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了吧?”左思指着班上的空位说着。
“切,管他还是她哩,爱来不来。以为他(她)不来这个班就没办法上课了,地球就要为他(她)停到一边去了吗,真是的搞什么特殊嘛!”
放学后,苏艺背着左思偷偷地跟着林一结身后,她看着有个珠子悄悄地滚在林一结脚下,他伸手去捡起来,看了一会对着前面那女生喊道:“喂,同学。”
叶子转过头来:“叫我?”
“是!给,你掉的。”林一结展开手心给叶子看。
“记忆珠?奇怪呀,我记得没有把它带出来呀?!”
“记忆珠?!”林一结笑道,“这名字真特别。”
叶子也笑了:“是,我管它叫这个名字。”
“喔,给。”
叶子没有接,她奇怪——难道这世上有第二颗?
可,也许有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也许这珠子本身就不是什么稀罕珍品,它不过是被自己当宝罢了,也许现在不知哪个工厂正在大批量的生产着哩。
林一结握起叶子的手:“拿着,别再掉了。再见。”
叶子微微放大了瞳孔,心想在这灿烂的阳光下怎么还有人笑得比阳光还灿烂呀。
当她正准备走时,苏艺赶过来对叶子嚎道:“你是故意的吧!故意把那个破珠子扔到他脚下让他去捡的吧;故意利用这种方式接近他的吧!你这小鬼看上去娇小娇小的,原来这么有心机。”
叶子眼神里藏着一股锐气,从脚到头打量着苏艺,不屑地说:“你是一年级新生吧?”
“是又怎么样,我可是大一,不像你想象中的,我不是高中部的;还有做错事的是你,身为师姐的我就应该教育教育你。”
苏艺被眼前这个没什么了不起的人不当人物,心里很不是滋味,双手插在腰间,仿佛要吵个理由出来。
叶子差点忘了这所学院还设有高中部,她面无表情无畏地说:“我三年级,大三。”
“什么?三年级?”得知叶子是全校学生最大的一届,苏艺倍感诧异。这么会勾引人,连长相也要骗人,这女生真够可恶的。苏艺赖皮地坚持到底,“大三又怎样,大三就了不起了吗?大三就可以乱引诱别人家同学的男朋友了?作为懂事的一代就算是师妹也不应该教训不讲道德的师姐吧?!”
真是够理直气壮的,叶子盯着她飘浮的眼睛看了会,一副懒得理她的样子转身就走。
苏艺还在她远去的身后喃喃道:“知道怕了吧,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林一结我是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