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浣花录》傅虞川

5、chapter4 胡家旧年忆

　　“钥匙呢？”胡成看着手上不停挣扎的胡惜，靠近他的耳朵，低声问道。
　　胡成几乎是拎着胡惜的领子说话的，靠得又极近，若不是胡惜的死命挣扎，倒像是熟悉的兄弟俩正在叙话。
　　胡惜面色涨红，痛苦之色溢于言表，他双手死死地抓着胡成的手，指节泛白，似乎想从胡成的手中扣出几分空气来，而他的喉咙间只呜呜咽咽地发出些微声响，那双充血的眼机械地转动，盯着胡成，“……胡成……你……不得……”
　　“我不得好死是吗？”胡成狞笑着反问了一句，下手将胡惜的脖子捏得更紧了些，“现在，生不如死的是你……我胡成，永远不会输给你这个矮子。
　　“说！钥匙呢？你小子把钥匙放哪了！”
　　胡惜目光渐渐涣散，眼看着就要晕死过去。胡成重重地皱起了眉头，把胡惜摔到了地板上，又再劈了他一下。确认胡惜已经晕过去后，胡成低下身，开始搜查胡惜身上的各个地方。
　　他虽然离开胡家多年，但依然记得胡振那老鬼当年说的是“钥匙”二字无疑，胡惜身上有当年胡家的一块钥匙。
　　想来，应该至关重要吧……胡成眼中思索。
　　他应该是除了胡惜以外的另一个知道当年胡家库房所在地的人。离开胡家后他曾一个人秘密寻去过那地方，只是苦于找不到门和锁，无法进入。
　　这件事除了他，谁也不知道。
　　胡家后来出事，在灭门前一个月交付给胡惜的钥匙，应该就是库房的钥匙。
　　胡惜有很大几率把那钥匙带在身上。
　　即使没有，也没关系，等楼下打得差不多了，他就带着胡惜溜走，回到暗桩慢慢询问……
　　胡成伸手摸进胡惜的衣领，摸了一会，胡成眉头一皱，摸到一个粗布带绣线的钱袋子。他拿了出来掂了一掂，盘算着里面约有二两碎银子似的。
　　胡成拉开那钱袋子一看，便颇为不屑地扔到了一边。
　　里面确实只有大约二两的碎银和几枚铜钱罢了。
　　“这穷小子……这点银子也就老子一天的酒钱。”胡成啐了一口，继续拉开胡惜的领子去摸索。
　　忽然，胡成手一顿。
　　胡惜的脖颈上用不细的红绳系着一块青玉。
　　那块青玉胡成认得，是胡惜自小带着的，打得圆润光滑，呈椭球状，是一块上等的青玉璞玉中完整打磨出的。当年胡家的老爷夫人爱惜这个儿子，用那不遇的上等青玉给他打了一块吊坠。
　　红线稳稳地穿过青玉的两段，外部看去仿佛有紫黑色的暗光。
　　胡成不由得伸出手去拉那吊坠，而他的手上竟也不禁收紧。
　　儿子……呵，儿子。
　　这可是胡振那个老鬼唯一疼爱的儿子呢。
　　这小子也还真算是有点硬骨气，这块玉本来还能值点钱，他却没去典当掉，就带着身上这二两碎银，平时过得看来也不怎么样，还不如他胡成吃穿不愁，用的喝的全是别人的，最近又受到宗里面的器重，连闲置的金银都多了不少……胡成看了一眼胡惜身上的镖局打扮，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但只觉得有些堵是真的。
　　他捏着那青玉的手渐渐松开，手上竟生出不少汗水。
　　胡成深吸一口气，按住胸中忽然升起的杂乱情绪，继续寻找那“钥匙”。
　　他胡成能有今天的威风都是因为宗主的赏识，宗主要他找那“钥匙”，他就必须把“钥匙”带回去。
　　哪怕他胡成再贪图胡家的财宝，想到那位杀人不眨眼的宗主，胡成除了顺从，别无他念。
　　若是胡惜没把那钥匙带在身上，那……那便把人带回去。

　　“喂，你这爱好是不是有点……有点奇特啊柳公子。”二楼到三楼的楼梯上，有个人正探出脑袋聚精会神地看着胡成摸索胡惜的全过程，另一个人则低低叹了一声，发出如上的感慨。
　　“你刚刚听到了吗？”那探出脑袋的家伙正是柳长宁，他没有回头，后面的方钧逸却听到了他的问句。
　　“你是说钱袋子里面那碎银子的声音还是胡成丢钱袋子的声音？哎我说，那银子也太少了，一抛就叮铃叮铃地响，没多少钱啊。又或者柳公子问的不是银子……额，是胡成摸索时候那细细簌簌的摸索声？”
　　柳长宁回头了。
　　他扶着墙壁的手收回，靠着墙站着，转头看站得比他高出两个台阶的方钧逸，那眼神宛如观察一个……不可描述的蠢货。
　　“行行行我听到了听到了……‘钥匙’对吧？”方钧逸赶紧挥挥手，打个哈哈道，“你就这么爱多管闲事？”在扬州管他追踪假赤铁帮弟子，到了越州管这破事？嗯……这里的老板娘确是他旧识，不过这事显然也对云栖斋不是什么大事，柳长宁怎么又开始管闲事？
　　“我懒得很，”柳长宁闻言微微皱眉，一边说一边转回身，继续他看似隐秘的偷窥行为，悠悠传来一句话，“也不大爱管闲事。”
　　方钧逸：……我信你个鬼哦＝.＝
　　又一会，胡成似乎恼了。他重重踩地起身，似乎借云栖斋装潢美观的地板发泄着心里的焦躁。
　　看来胡惜身上并没有他要找的“钥匙”。
　　二人又听得胡成几乎疯狂的低吼，“在哪，到底在哪！”
　　柳长宁没有动作。
　　方钧逸看着眼前的一个趴着偷窥的活物，一个几乎癫狂的活物，一个半死不活的活物，一时居然严肃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这看起来只是兄弟争夺家产的破事有什么值得眼前这个疯子关心，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方钧逸总觉得，能让柳长宁这种奇葩上心的人，首先一定也不是普通人。
　　对，就比如他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洒脱不羁，聪明绝顶……咳咳，还没开始绝顶的方大公子。
　　方钧逸趴到柳长宁身后，也探出头去看。
　　柳长宁忽然轻轻一个转身，绕出方钧逸的“突然袭击”，不知什么时候便站到了方钧逸身后，问道，“淮阴府十几年前，也就是你们屏兰刚刚兴起的时候……”
　　方钧逸听得“屏兰刚兴起”几字，目光中划过一丝凛然，然后那目光便变得波澜不惊，随后轻飘飘地落到了柳长宁的身上。
　　“我记得有个大盐商……胡家？”柳长宁看着方钧逸回过头来认真的眼神，继续慢慢道，眼中还带着几分笑意。
　　方钧逸想了想，没说话。
　　淮阴府的大盐商胡家，在淮阴府算是名列前茅的大富户，且不算盐商那精明的账本不知漏了多少该上报的银子，说是淮阴府实际上的第一大户也不是不可以的。可惜世道多变，好好的商户人家，约莫两三年前忽然教人杀了全家，看家护院一个也没留下性命，而胡家的生意链也瞬间中断，一代盐商富户销声匿迹，短短两年便很少听人提及。
　　人们一开始还在传那胡家怕不是做生意的时候得罪了哪条道上的朋友，叫人给“咔嚓”了全家，又或者就像那话本里头似的，胡老爷年轻时候惹了风流债，结果是个狐狸精？然后那狐狸精伺机报复，趁着那月黑风高便……算了，这怎么可能。
　　一大富商顷刻覆灭，对于淮阴府的百姓而言自然是大新闻，生生是被人当茶余饭后的谈资，津津乐道了一两年。
　　不过只有当年第一手接手胡家案子的淮阴府官员才知道这桩怪事——当年胡家灭门，官府清点家财的时候却只得到了胡家上好的家具，字画和古董珍品，但胡家的账册和传说中如山的金银却全部消失无踪。
　　带头的钱大人是奔着胡家的名头喝了不少的酒才抢到的差事，结果死人倒是清点得干净，五十九口人一个也没落下，起夜的小厮直接死在了茅房里。除了人命一夜之间蒸发，整个胡家显得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可居然连个账本子也没给留下，库房里头也没几个银子？
　　这胡家除了七进的大院，除了大院里头的花木古董，什么都没了。
　　嘿……钱大人当场就傻眼了。这，这是谋财害命吧？是吧？全家都杀啊，是不是有点狠啊……
　　此事虽然并未外传，但方钧逸作为屏兰的少东家，多多少少也知道几分。
　　但看柳长宁刚刚的问法，似乎知道得比他还多？
　　这怎么可能。
　　方钧逸于是只说了一句，“两年前吧，灭门了。”
　　“哦……挺可惜的。”柳长宁看着不远处正打算带着胡惜走的胡成，拉了拉边上的方钧逸，“少东家，你手下人要被带走了啊。”
　　方钧逸一愣，倒是没去看胡惜，反而看了柳长宁一眼。
　　这人话题转得够快啊。
　　“方向反了，在那边，”柳长宁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把方钧逸不情不愿的头拧到了胡惜的方向，“我又没胡惜好看，看他还不够吗？”
　　袒胸露乳的文人出身的镖师，这可见得不多。
　　方钧逸看着准备扛起胡惜的胡成，抛下了这么一句话就飞身出去，奔向了胡成，“还是柳公子好看些，胡惜不够高。”
　　墙壁后面，站在楼梯上的青衣人闻言笑了笑，随即一屁股坐到了楼梯上。
　　“这楼梯坐着倒挺舒服啊……”
　　而飞身出去的方钧逸则忽然察觉了些别的东西。
　　柳长宁从来没有碰到过他的身上任何一个部位，之前要么是闪身避开导致他以为柳长宁有洁癖，要么就是柳长宁拍他肩膀或者扯他衣裳，但是刚刚……当柳长宁的手碰到他头的时候，那双手，是冰凉的。
　　像死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