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chapter1 重返淮阴府 ...

  •   庆元四年八月廿一,越州,淮阴府城。
      淮阴城的中心是兰酒巷,九流三教的各色行当在这条巷子上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规矩地经营着,翩飞的彩旗吸引着住户和游人客商的目光,高楼丝管红袖招,端的是繁华热闹。
      八月下旬的日头也并不十分毒辣,路上卖茶汤的小贩只偶尔找个檐下歇歇脚,一边瘫坐着还不忘吆喝“酸梅煎子吆”“百合煎子吆”;刻字刻章的手艺人则老神在在地坐在自个儿的竹棚子底下拿着个蒲扇扇风,偶尔接了个客人,便忙活了起来,“要什么材料的?……嗳,这块胡杨可是老料了!客官有眼光!……这料子刻这点字,亏啊!您再想想,再写点别的,不然我这生意没法做……”
      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落脚在一个地方,可见淮阴此地之锦绣繁华。
      而整个兰酒巷最有名的酒楼,便是云栖斋。
      “听说了吗,前不久截江的那帮子匪人里头,有人让云山五义逮着了!”此时的云栖斋内,一个宽头大面的黝黑胡子男“咄”的一声撂下酒碗,碗里被溅出少许几滴酒,雨点般洒落在酒桌上,形成大大小小几点酒花。这汉子此时正俯下身子对同桌的其他三人眉飞色舞。
      “云山五义?就是那个……那个花梧寅?”他身边的一个瘦小个子的用不确定的声音问了一句,握着的酒碗里头相比那黝黑胡子手里的还有不少清液。
      “嘿——你个呆瓜脑子!你老娘生你的时候到底生了个什么玩意?所谓‘五义’,那自然是五个人!”黝黑男子瞪了瘦小个子一眼,伸手出来比了个大大的“五”。
      他看了一眼瘦小个子的酒碗,抓过来一饮而尽,抹了抹嘴看着无可奈何似的瘦小个子道,“你要是不会喝便不要浪费这酒!云栖斋的燕还酒!”
      旁边一个刀疤脸皱了皱眉打断了黝黑胡子的酒类教育,“他本就酒量小,何苦天天揪着人这个地方找乐子,都是自家兄弟。”
      “‘千叶幻灵’花梧寅,云山五义之首,也是其中唯一一个有真名姓可稽的人。听说他是南山剑派花家的嫡长子,怎么好端端的要去做江湖义士……倒教人想不明白。”一个矮个子喝了口面前的酒水,喟叹道。
      “胡惜,你们这档子读过书的人就是话多,”刀疤脸对着矮个子笑,“怎的封王拜相就是顶天了不成?老子做个镖师走天地,不比那王侯府里头的纨绔潇洒自在多了!”
      四人说话声音不大,在嘈杂的一楼大厅内显得并不突出,相比之下反倒是他们那身衣裳更为引人注目些。
      绛紫色的袍子,收紧的缝了双扣的袖口,背后墨色的兰花图样。
      是“天下第一镖”屏兰镖局的镖师。
      屏兰镖局总盟在越州屏兰县。这里倒有个不得不说的点,屏兰镖局不是因为处在这个地方所以名为屏兰,恰恰相反,是因为此地有一镖局“屏兰”,才在十年前有了一封敕令文书,改“颜光县”为“屏兰县”。
      二十年前的屏兰镖局只是颜光县的一个普通的小镖局,里头的镖师大多都是些普通人家稍精壮的汉子,没几个有真功夫的。十八年前开始,屏兰镖局的地占的越来越大,给出的工钱越来越多,越州的小镖局渐渐被屏兰镖局抢了生意慢慢减少,独身的壮汉子也纷纷投向屏兰镖局。
      屏兰镖局到底是怎么忽然一跃而起的没人知道,颜光县没人丢银也没什么命案,屏兰镖局的账册是清清白白押镖的银子,镖局记录也没有一次死了很多人的案底。
      总之,屏兰镖局声名鹊起,以至于在十年前,颜光县干脆改了屏兰县。
      这几个镖师在谈的,正是最近屏兰镖局的一桩大事。
      八月初五,屏兰镖局接了长风门的一趟镖,从越州送到枣州,一共十二只红漆箱子,十箱是药材,两箱是成药,听说是长风门的门主郭采铸亲自向天渊府上的首席药师莫棠求来的。镖局的人听得那几个长风门弟子在嘀咕,说那莫棠狮子大开口,二十箱天灵地宝的珍稀药材,他只挑了一半顶好的,其他稍有瑕的一并退了回来,然后就只给了两箱成药。
      然而镖局内的事如今都是少东家方钧逸管着,可巧长风门那日上屏兰镖局来托镖时碰上方钧逸出门,镖局一贯不知少东家行踪,只好按着正常的程序出镖,点了三十个镖师就走了。
      原本一路平安,偏偏到了洮江边上,要装船的时候被一伙不知来处的匪人劫了镖,二十五个镖师连同两个长风门弟子全给交代在了洮江边上,药材竟全然完好,没有人动过丝毫,但两箱成药却全没了。
      五个有幸逃回的镖师五一不是身负重伤,到最后活着回到屏兰的只有两人。
      这事成了近几年屏兰镖局为数不多的失败案例,死了二十八个镖师已是大事,更别提还牵扯到两个长风门弟子,恐怕不好解决。
      “四位,来了云栖斋就单喝酒不成?”四人逗笑喝酒之时,一道明亮带笑的女声响起,“妾身看这小菜也没动多少,想来是不合意。”
      说话的是个盘着发髻的女人,看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眼角的细纹却隐隐透出她实际的年纪应当不止这个数。她身着一袭靛蓝的软烟罗,看着这几人微微笑着,遮不住的美丽丰腴,在这吵闹的大厅里头显得格格不入,却没见有人主动与她搭话。
      云栖斋老板娘薛娘,是个新寡两年的寡妇。她丈夫和她在八年里一同打响了云栖斋的名声,如今,薛娘成了云栖斋唯一的主人。人人都知道云栖斋薛娘的规矩——薛娘偶尔会来大厅转转,但是只有薛娘搭理你的份,没有你主动找薛娘的份。坏了规矩的,从此别想进云栖斋的门。
      “哎!薛娘,”矮个子亮了眼睛,显然没想到薛娘会走来他们这桌,“岂敢岂敢啊,我们哥儿几个可贪云栖斋的燕还酒,今儿也是到了淮阴就特地赶来的,怎又会有一丝不合意?”
      薛娘咯咯地笑起来,道:“这敢情好啊,我再差人给几位上一坛。不过我们做买卖的就在意安稳,方才听你们说的案子倒是心下有些忧心,不若这样,今日小女子请各位尝一遍云栖斋的八珍羹,只图换个好故事听听,解解闷,如何?”
      八珍羹是云栖斋的一道招牌大菜,由八种不知来路不知种类的食材烹制而成,且没有买的路子,只有薛娘开口才有机会尝到。有幸品过八珍羹的人都极言其鲜香爽滑,唇齿留香,更有人在吃过八珍羹后连旧疾都缓解了许多,小小的一份菜肴被传得神乎其神。
      几个汉子面面相觑,然后那刀疤脸点了点头,便算是同意了。
      只是那矮个子胡惜似乎有些反对似的,被刀疤脸给瞪了回去。
      薛娘笑笑,转身离开,差了一个扎着蓝色头巾的小二走上来把几个汉子领去三楼。
      “如姨。”
      薛娘走了没几步,就听到这样一声叫唤,脚步立时顿住了。
      云栖斋门口站了一个青衣的书生,逆着光,看不清长相,头发没有束起,而是搭在后背,应是用什么东西给扣住了。那身姿虽略显单薄,却难得的挺拔清曜,纷华不染,一股干净儒雅的文人读书气。
      大厅的人都下意识安静了不少——大家刚刚都顾着吃饭喝酒,并没有注意到那年轻人喊了什么,只跟着慢慢安静下来的大厅打量这个家伙。这个年轻人,看着方向,叫的是薛娘吧?虽说看起来二人似乎认识,但也怕是坏了薛娘的规矩。薛娘会怎么处置呢?从前听说是出来一群汉子把人架出去,捆起来丢到门外搁着晒一个时辰,再张贴张画像到云栖斋的“勿扰”栏里,给每个打着坏念头的家伙看看。外头日色不高,但看这书生身子这么单薄,没点气力的样子,怕是会晒晕过去。还有的人离得近,看见那人的相貌,心下有些吃惊,见薛娘反应,便猜测这年轻人怕不是薛娘的……那什么人吧?毕竟薛娘没有孩子,这事谁都知道。
      大厅里人各种怀着看戏的心思,眼神在那男子和薛娘中间滴溜溜地转。
      而薛娘则回忆了一下刚刚那个声音,一时有些失神。多少年了呢……快十年了吧……
      那个年轻人带着个小包袱,走进了云栖斋。
      薛娘回头,看到那个年轻男子的轮廓,定定地看了一会。
      那男子此时正看着她微笑。
      “……是长宁吗?”薛娘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时光模糊了太多东西,当年少年的容颜在记忆里也逐渐淡去,她竟认也不敢认了。
      他的眉眼上染着一层淡淡的风尘,仿佛是很远的地方赶路而来,略显疲惫,眸光却依然熠熠生辉,宛如星辰万点细细碎开,染亮了天光水色。
      “嗯。”柳长宁点点头,笑了。
      大厅里一时沉默,只有碗筷的碰撞轻轻响起。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