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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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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元四年,春。
京城之地的喧闹尽在西市,一条长街通到东街便少了些人气,多了几分肃穆。东街的明德坊坐落着华朝建国以来唯二的异姓一品亲王府秦王府,朱门深墙,开国初便御赐的下的匾额悬于门上,彰显着王侯之家的煊赫。
秦王一脉战功累世,从开国初代秦王爷定西北,平岭南,中间几代多为守成无过之人,直到上代老秦王解京城围困之难,退敌于千里之外,这座百年的府邸又蒙上了新的光辉,百年光景晃眼而过,勋贵之家传而不绝者,唯秦王傅氏一脉。
不过这秦王府,一贯以来便不似百姓想象中一品亲王府的样子。
也许你会问了,那百姓想想里头的一品亲王府该是什么样儿?约莫就是燕王府那样吧。
燕王府是个热闹的好地方,每逢节庆便要连摆八天的戏台子,敲锣打鼓挂灯笼,一刻也不歇的。与燕王府相邻的昭仁长公主殿下终于在隆宁八年,也就是六年前,穿着厚重华贵的朝服,坐着宝钏装点的七香车进了皇宫,一通脾气下来,燕王府那戏台子才算有了几分收敛。不过燕王爷依然保持节庆摆戏台的爱好,只是把那八天的大开销缩到三天,照听不误。有江湖传言说燕王爷至今四十余岁却无妻无妾无子,孑然一身,又喜欢听戏,怕不是喜欢那伶人?这话越传越广,也没个管法,于是人人都想起一些话本里头,好家伙,王侯之家,想必这燕王爷定然是在大大的王府藏了不少的伶官啊!
若说燕王府在人们眼中是风月地,那秦王府便好比和尚庙,清冷隔绝。秦王府自老王妃逝世后便再没了一丝脂粉气,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老秦王傅苍山到王世子到世子伴读,家丁,一律全是男子。老秦王带着独子深居简出,寻常的朝会上也总见不着他老人家,唯独上元节宴或朝会大事才得见他藏青宽袍走到人前,脚下站定便是气势如山,眼光一扫便是刀风阵阵,吓得百官即使见了这位爷也不敢多看,各自心里直嘀咕秦王爷都十几年没上战场了,成天在家就养个儿子怎么还这么大火气。而秦王世子傅鸿语则自七岁始便出门游历……这么小的孩子上哪游历……好吧即使谁都不信这番鬼话,奈何这话是秦王爷他老人家说的,奈何圣上信了。总之,老王爷这么多年在家不问世事到底图啥,谁也不知道;小世子在哪在干啥,谁也不知道。不过,圣上对老秦王虽一直是不远不近的态度,但深究起来这么多年,圣上那阴晴不定的脾性竟未有一回与老秦王发作过,这事在朝臣眼中可称怪事一桩。
直到三年前,庆元元年,西戎大举来犯,西北自十八年前老秦王出征后已多年无大规模战事,原先修建的工事也大多失修无用,失守的战报一封又一封,踏着八百里加急的战马蹄声,雪花似的飘进了长平宫。
而那次,老秦王傅苍山上朝了。
“为将为帅者,心中必有'守'之一字,于己守心,于战守胜,于国守民。臣傅苍山,请战。”
傅苍山言语恳切,动情晓理,一腔热血之心溢于言表。
但圣上犹豫了。
百官公卿惊诧间,圣上几十年来第一次对秦王爷说了句“不允”。
没人知道圣上究竟为何。
若说是担心秦王爷年纪大了,秦王如今也仅五十出头,看起来精神瞿烁,朝上那眼神仿佛一瞪能瞪死好几个谏议大夫,且看起来依旧能使刀枪,那赫赫有名的“傅家枪”经历几代依然灼灼掠人;
若说是怕王爷功高震主,秦王威名在外,却韬光养晦十年,早已淡出忙碌的朝野和杂碎的世俗。退敌千里的故事虽在市井流传,也只当鼓励家中儿郎上进的故事来讲,当今圣上是个明君,倒不至于没有这点气量。
那圣上在忧虑什么?
不过,听说秦王爷一把老骨头在殿外跪了许久,圣上把他请进殿内不知说了什么,第二日便允了老王爷的请战书。
三日后,秦王中军,镇国将军张骏授副帅,兵部侍郎裴沐监军,点武德军二十万,分前后两军,开往西北边关。
一月后,大军抵达西北重镇方城。
秦王治军整肃,兵法得当,占据方城为基点,先向北攻下西戎驻地月银,再出其不意占据月银边上的小城怀作、将义,等到西戎反应过来时,华朝军不经意便已形成了对朔方的包围。
短短二月余,捷报频传。
然而,就在武德军全军气贯长虹,上下一心时,秦王带领的那支三千人的精军,走失进了西北呼啸石林。
战报上写着秦王于八月廿三日领兵三千进入呼啸石林,至今七日,未见归迹,中军副帅张骏为人带兵皆以稳妥严密著称,于第五日派出斥候探查,静候两日,竟无一生还。
等到战报八百里加急送到朝中是九月初五,距秦王走进呼啸石林那日,也有十二天了。
这封战报惊动了整个原本趋于平静愉快的朝廷,户部尚书沈越抬着微青的眼本想冷笑说一声“平日就看我忙活,你们也有今天”,转念又想到这仗接下来只怕更不好打,需要的军饷不定得更多,一张脸瞬间垮塌下去,然后低下头无视掉暗流汹涌的朝堂,暗暗盘算他手头的帐去了。
就在朝中为了秦王一事火急火燎之时,另一封急报也传进了大殿。
“车骑都尉傅鸿语于秦王未归三日后率百余人脱离中军,前往呼啸石林,至今未归。”
朝中原本像沸着水的锅,如今……这锅炸了。
秦王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况那王世子三岁开蒙识字,四岁能吟,粗晓十三经,后来进入国子监进学,绝不是纨绔之辈。有传言说圣上有一回亲临检校文学时为其中一篇《论梁真君与鲍晏叔书》所吸引,问道何人所作,才知世子年仅七岁能作文,文章气清韵稳,骈散并济,竟比许多十三四的国子监生都要精妙。圣上当即大喜,直言“若你有志,不妨以后与朕做个执宰”。
此事是真是假尚未可知,王世子当时说了什么自然更是没人知晓,总之结果就是圣上赏了王世子一堆点心和果子,守卫之人见那小小的孩子抱着个篮子不撒手,爬上王府马车,怕是将那小篮子一路闷声抱回了秦王府。
虽说王世子八年不在京中,但去年回京后也又惊起了一层浪涛,此处暂且不表。
有大胆的偷偷抬眼透着笏板瞄一眼圣上,见圣上原本皱起的眉头皱得更深,心里也跟着掂量起来。若是秦王一脉就此断绝,先不说圣上对老秦王,对王世子到底有几分在意,民间的风言风语定是少不了的,于本就在战时的华朝来说,民心是此时最不可失的东西。
偏偏老秦王和王世子的失踪就是可致民心大乱的东西。
等朝中点了陆岭作都督带兵增援时,又过了两日,又是一封加急信。
圣上接过看完,没说什么,只将那快报交由近侍。
“王世子携秦王及残兵五十余人归营,”
朝中大喜,圣上神色淡然,看不出喜怒。
行了,圣上一言九鼎,陆岭这厮虽说还是得去西北吃沙子,却不用担惊受怕了。
“然秦王身负重伤,经脉堵绝,为寒冻之症迹象,又探出其多日不曾进食,终不治而亡。余兵五十同其症,不得解,皆亡。世子受其害稍轻,今由副都尉杜辽暂代职务,闭门养伤。”
朝中寂然。
“副帅张骏代主帅衔,全军哀悼三日,重整军风,驻守方城。”
而后又二月,西戎议和,朝中主战派主和派又开始新一次的争吵。正当主和派占理却又说不过那帮子粗人主战派,面红耳赤只能指着对方“你你你”时,圣上发话了。
“允。”
一月后,大军还朝。
此时,正是庆元元年十二月廿六日,还有三天,便是除夕。
除夕这日,许多人家都挂着白幡,爆竹噼噼啪啪的响声逸散在透骨的北风里,其中又传来悠悠呜呜的哭声。
年后,张骏、裴沐、柳迪等主将得了不少赏赐,教文臣们看直了眼去,不知多少人暗自嘀咕“还是武将来钱快”。而秦王世子在战事的后二月间战功突出,精兵突袭衮山大营大败敌军,全身而退;亲入敌阵取主将首级,更是西戎直接派人议和的关键所在。
于是,从小小军侯起步,靠着军功愣是升到三品都督的秦王世子,不,如今是□□,在十七之龄受封正二品辅国将军,做了个青史第一人。
不过那寒冻之症究竟为何物,无人知晓,只知那惊艳了朝野的□□闭门不出为父守孝,顺带养伤,已经整整三年。
话说此时是庆元四年的初春,万物生发,朝气蓬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