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之途》TunaFish

7、第 7 章

　　1.

　　北方，五月的寒夜还能飘起雪，盐粒一样，落到地上又看不见了。

　　Alex Zhang将车停在一条河边，不远处一座红色廊桥跨在河面上，高大的卡车无法开过去。

　　宋亚轩四处张望，并不知道他们此时身在何处，只知道他们离开明伊镇向东开了两小时，又沿着向北的公路开了四个小时。

　　男人趁着夜色，将后备箱打开，拖出那一具腐坏的尸体，找了根麻绳，又让少年装了几块石头，绑在尸体上。

　　车灯给了他们一些光亮，足够两人将尸体倒腾到河边，然后一股脑扔了进去。

　　少年的手是颤抖的，尸体的味道令他干呕。但他知道，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Alex打算将卡车和货物处理掉，所以可怜的卡车司机只能葬身鱼腹。

　　好在北方的冬天是寒冷的，四月底五月初的温度还在零度徘徊，货车厢里的味道还不算太糟糕。

　　“我说了，让你别跟着我。 ” 男人清理掉手上的脏污对少年说道。

　　“没事，我只是不太适应那个味道？” 少年顺了顺自己的胸口，强压里面的痛意，借着车灯打量四周，“我们到了哪里？”

　　“佛蒙特，绿山之州。” 男人简短地回答。

　　“那快到新罕布什尔了！” 少年兴奋道，卡车里有本陈旧的全国交通地图，他看过，只需要找到一座桥，跨越康涅狄格河，就是New Hampshire了。

　　“嗯，咱们先找个地方住一晚，明天下午就能到。” Alex Zhang答道，过后他又提醒少年，“外面冷，还是回车上吧。”

　　少年乖乖地爬上了卡车，他没有问Alex Zhang，他究竟打算怎么处理掉这辆可口可乐公司的货车，也不知道，他们如果失去了这一辆货车，要怎么才能去到白山。

　　2.

　　明伊镇警方在获得消息到达老Bruce家中做记录的时候，Alex Zhang已经逃之夭夭了。

　　但是这次行踪的暴露使得马丁探长进一步确定Alex Zhang的目标很有可能就是他传闻中母亲所在的新罕布什尔。

　　只是不知道，Alex Zhang会从哪条路径过去。

　　以防万一，他分别联系了佛蒙特州和新罕布什尔的警方，请求支援，如果可以，请他们在每一座链接两州的桥口，派驻警车，拦截可疑车辆，尤其要注意可口可乐的大卡车。

　　另一方面，马丁亲自赶往新罕布什尔，准备和助理一起搜寻一名叫wu run的女人。若是桥口拦截Alex Zhang不成，瓮中捉鳖也是可以的。

　　3.

　　佛蒙特是多山的地区，卡车从沿河的道路驶出，在群山中绕着，夜晚的道路没有路灯，卡车大灯是唯一的光源，Alex Zhang把车开得很慢，并叮嘱少年搜寻附近的灯光。

　　“ 有守山的人的小屋，或许可以借宿一晚。” 他这么说道。

　　“ 可是，万一........” 万一被认出来了呢........

　　“ 放心，这种地方的居民，一天到晚在山里晃悠，大字不识，电视也没有，最多收音机也就听听音乐，知道我的概率微乎其微。”

　　“ 好吧.......” 少年闻言只得答应下来，

　　大卡车又摇晃着在漆黑的道路上挪了一个小时，有一座石头砌的小屋，漏出了灯光。

　　Alex Zhang让少年拿上他的泰迪和吉他，以及足够的美钞，下了车。

　　敲门的时候，男人站在少年身后，手枪藏在两人之间互相遮挡的位置。

　　石头屋子的木门开了，屋子里很暖和，热气涌了出来，胡子拉碴满脸通红的大叔抬了把猎枪对准少年的面门。

　　“ 您好大叔！” 宋亚轩友善地笑着，“ 我和我叔叔要去北方送货，今天误了行程，不知能否在您这借宿一晚？我们可以给您足够的费用。”

　　胡子大叔依然端着枪对着他，似乎是忌惮少年身后的男人。

　　Alex Zhang将手枪插入少年的裤腰，用衣衫藏了起来，然后他摊开双手举了起来：

　　“ 兄弟，我只是一名误了点的卡车司机，并不危险，你不用这么紧张！”

　　那大汉偏了偏脑袋，似乎认定了对方没什么威胁，才放下猎枪，让他们进来。

　　“ 别介意，” 那人说道，紧接着又明码标价，“ 只有一张床，要睡就给我三十美元。”

　　Alex Zhang笑着答应说没问题，让少年数了一堆零钱给他。

　　石屋的主人叫巴斯，是天鹅山的看门人，负责打理那些登山道路，赶走偷伐木的盗贼。山上的生活是孤寂的，巴斯不识字，也不看报纸，看得出来他的乐趣是打猎，屋子里有许多战利品。

　　少年被墙上挂着的鹿头给吸引了过去，紧接着又被地上巨大的熊皮毯子给吓到。

　　“ 碰巧遇上。” 巴斯这么解释，“ 不小心开车撞死的。”

　　也不知道撞死一头熊的车是什么样的。

　　巴斯的木板床很硬很窄，少年和Alex Zhang挤在一块鹿皮毯子下，没有枕头拿手枕着。

　　大概是他们连续多日圈在卡车里睡得不安稳的缘故，又也许是紧挨着Alex，对方略高的体温让整个空间都很温暖，少年觉得躺在这舒坦极了。

　　半夜，一阵狼嚎将他惊醒，黑暗中瞪着双眼睛，呼吸急促了起来。Alex Zhang睡得惊觉，铺盖下伸手揽过少年的肩膀，迷迷糊糊说了句，

　　“ 别怕，它们不敢靠过来。”

　　“ 没有怕。”

　　“ 嗯。“

　　Alex Zhang并不胖，但枕着他的手臂，少年才觉得，男人着实强壮，肌肉结实有弹性，充满了力量。

　　又睡了过去，少年再醒过来床上就只有他一个人了。泰迪熊摆在身边，吉他靠在床沿，环视房间，Alex Zhang却不见了踪影。

　　瞬间清醒了，他几乎是跳着从床上蹦了下来，鞋子潦草地穿上，抓了泰迪冲出了屋子。

　　看见那个人的身影，他才舒了口气。

　　早上七点，太阳还很含蓄地在林间的缝隙里，天是亮的，山间的空气沁人心脾。

　　男人在擦车窗，把上面杂七杂八的昆虫尸体和鸟粪弄干净。

　　“ 醒了？” 男人看见他就爽朗地打招呼，整个人很轻松的样子。

　　“ 嗯” 少年应了一声，充足的睡眠让两人都精神了起来，“ 咱们是不是得出发了？”

　　“ 恐怕不行了，车子点不燃，” 男人从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一辆墨绿色皮卡，继续说，“ 我们得先去附近的城镇买修车的工具，我问巴斯借了他的皮卡。”

　　少年瞪大了眼睛，他不理解，车子怎么就坏了！

　　“ 北方的山里就是这点不好，车子容易冻住。” Alex Zhang极其自然地抱怨，说完理了理抹布，扔回了卡车，对少年说，

　　“带上你的熊，还有吉他，咱们早去早回。”

　　4.

　　宋亚轩并不知道最近的城镇有多远，只是Alex Zhang轰着油门把巴斯的墨绿色皮卡开到一个名叫伯明顿的小城的时候，太阳已经挂得很高了。

　　Alex Zhang并没有急着去买什么修车工具，倒像是根本把那事忘了一样，将皮卡开到一座五颜六色的厂房附近。

　　“ 走吧！”

　　“这是哪里？”

　　男人指了指少年怀里的断腿泰迪熊，“ 给泰迪看个病。这里的人应该会修泰迪熊。”

　　原来这是一家泰迪熊工厂，准确地说，手工泰迪熊工厂。

　　Alex Zhang带着鸭舌帽和巴斯留在车里的墨镜，只露出了好看的下巴。

　　少年人很激动，想抱着泰迪跑进去，却又顾及起了男人被通缉这件事。

　　还是怕他被人认出来，宋亚轩固执地不让Alex Zhang陪自己进工厂找人修泰迪，只恳请他留在外面，要不藏在树子后面，要不坐在车上。

　　男人也确实对布偶熊这种东西没有什么兴趣，确认少年人自己去没有问题之后，就在树荫下寻了个位置坐下等。

　　接待少年和他的泰迪的是一位漂亮的金发姑娘，那姑娘看见少年手里的泰迪就惊呼，

　　“ 我的天哪！可怜的孩子！你一定疼死了！”

　　宋亚轩觉得惊奇。

　　世界上居然有人和自己一样，和泰迪说话。

　　“ 我们卖出去的每一只泰迪熊都是独一无二的。” 那姑娘骄傲地说，“ 生病了你可以带他回来在泰迪熊医院治疗，我们会配送一罐蜂蜜作为营养液。”

　　泰迪有了新的胳膊腿，

　　毛发被梳得归顺漂亮，

　　泰迪医院给它配了一罐蜂蜜，

　　少年重新抱着它的时候，满意得蜜糖在心口快要溢出来了。

　　“ 修好了？”

　　Alex Zhang看见少年抱着泰迪笑眯眯地走出工厂，从树荫下走出来。

　　“嗯！”

　　少年郑重地点头。

　　“谢谢你！”

　　谢谢你绕了一大圈，带我来这里。

　　天是明媚的，Alex Zhang站在日光里，整个人也跟着亮闪闪的。

　　5.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修车工具，也没有什么无法点燃的卡车发动机。

　　当少年终于意识掉Alex Zhang其实是夺走了巴斯的皮卡车时，两人已经向东开了一个半小时，来到了两州边界附近。

　　Alex Zhang开着皮卡在康涅狄格河边的公路上行驶，他告诉少年，对面就是新罕布什尔。

　　时间是下午三点，太阳照耀着安静流淌的水面，波光粼粼的，在不远处的桥洞下映出漂亮的光斑，感觉不到炎热。

　　“等太阳落山了再过河。”　Alex Zhang说道。

　　少年没有反驳，虽然他更希望尽早地到达。

　　康涅狄格河在在岛屿间打了个弯，形成了片面积可观的水潭，有矮小的瀑布，将山间的水引入。

　　Alex Zhang把皮卡车停在路边，顺了只巴斯放在车里的烟叶子，蹲在水边，吞云吐雾。

　　“Ａｌｅｘ”　少年人叫他。

　　“嗯？”

　　“你见了伯母后打算去哪里？”

　　“去自首。”

　　“其实可以一直逃的。”　少年斟酌了半天，仔细分析道，“我们可以去阿拉斯加。那边有金矿，石油，地广人稀，没有警察。”

　　“哧”　Alex Zhang笑了，“你上哪儿听说的。”

　　“前面是书上讲的。”　少年人说，“后面是我猜的。”

　　男人望着远处的桥头，眯起了眼睛，他抖了抖烟灰，顺着少年人的话说，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你要想去，我送你去。”

　　“你要一起去。”　少年人强调。

　　河上的风吹起他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目不转睛地把男人望着，说着自己好不容易构想出来的未来，

　　“见了伯母咱们就往北开，去加拿大，再一路向东到阿拉斯加，到了那边就找片森林搭个木屋，冬天看北极的光，夏天看海上的鲸。”

　　“哼！My Boy！” Alex Zhang听少年人说话笑了起来，“那地方是苦寒之地，你有心脏病，受不了的。”

　　“我可以。”　宋亚轩锤了锤自己的心脏，保证道。

　　男人没再说话，他试了试脚下的草地，发现还算干燥，就坐了下来，扯了根草叼在嘴里。

　　过了很久，久到太阳的位置都偏了，Ａｌｅｘ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无关未来：

　　“My Boy，唱首歌吧！我想听”

　　少年回车上抱来吉他，

　　“唱什么？”

　　“唱你自己。”

　　“唱你可以吗？”

　　“行啊！唱来听听！”

　　“Ｉ am a bad guy.”

　　\" get ready to die...\"

　　\"He wanna travel to the other side\"

　　\"of the country and find a forest to hide\"

　　\"But I don\'t care \"

　　\"don\'t care the life\"

　　\"I run away from the jail to give my mom a goodbye. \"

　　\"rub the truck, handle the direction and push the speed high”

　　\"run into a random guy, with a teddy bear, then I give him a drive.\"

　　\"I am a bad guy\"

　　\"I killed my dad and partner, so I am a bad guy.\"

　　\"If I should go to ALASKA give me a reason why”

　　\"Give me a reason why\"

　　\"Why bad guy deserve a life.\"

　　（“我是个坏家伙。\"

　　“没几天可活”

　　“但他想让我去到大地的另一边”

　　“找片森林藏起来”

　　“其实我并不在乎”

　　“我并不在乎”

　　“越狱的我只想和妈妈说一句ｇｏｏｄｂｙｅ”

　　“抢了卡车，和方向盘，油门踩下去就上路”

　　“遇到了个小伙儿，他有只泰迪，就和他搭伙”

　　“我是个坏家伙 ”

　　“杀了可恶的爸爸，还有同伙，所以我是一个坏家伙。”

　　“如果非要去阿拉斯加，请给我一个理由。”

　　“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该死的坏家伙也可以好好活着。”

　　）

　　少年唱完，Alex Zhang并没有说话、不像以往常一样，哈哈哈了之后，夸少年人的音乐真棒。

　　水面上偶有划独木舟的人，逐渐西斜的太阳让对面新罕布什尔的镀上暖黄色。

　　Alex Zhang的烟早已燃尽，

　　“ 宋亚轩。” 男人顿了顿，“ 你是叫宋亚轩吧？”

　　“ 对。”

　　“ 你记得我的中文名吗？“

　　“ 张真源。”

　　“ 我父亲起的名字。”

　　“ 嗯。”

　　少年静静地听着。Alex Zhang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 其实，我还有个妹妹，叫张真美。”

　　“ 英文名是Beauty”

　　“ 她就是很漂亮。和她妈妈一样漂亮。”

　　“ 她和你一样大。很懂事。”

　　“ 但是她和你一样，有心脏病。”

　　“ 真美的妈妈自杀了，我们都没了妈妈，老家伙请了保姆照顾我们。”

　　“ 我上大学那一年，真美的病情严重了。”

　　“ 老家伙对我说，只要我老实去越南，帮她做军火生意，他就带她去最好的医院治，上最好的学校，一辈子干干净净。”

　　“ 年轻的时候，好天真。”

　　张真源把头垂下，盯着草皮。

　　“ 她确实被送去了医院。我也替老家伙卖命了四五年。监狱蹲了三次。”

　　“真美每次见我都开开心心的样子，我觉得这样也值了。”

　　“ 可是我不知道，其实她过得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

　　“ 真美死了。要她命的并不是心脏病。”

　　“ 老家伙做医疗设备生意。”

　　“他把真美送给了一家连锁大医院的院长，一个为老不尊玩弄女人的怪物。”

　　男人讲不下去了，叹了口气。

　　“ 我恨他们。”

　　“ 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其实，我杀过三次人。”

　　“伤害我母亲的人，

　　伤害我妹妹的人，

　　和伤害你的人。”

　　6.

　　男人的故事不长也不短，讲完的时候高悬的太阳变成夕阳，开始下下沉。河面变成金黄色，外表刚毅的Alex Zhang，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少年望着他，胸腔左边有只大水泵，跳得结实。

　　眨了眨眼睛，少年轻轻戳了戳男人的肩膀。轻声呢喃他的名字。

　　对方回过头来看他。

　　年轻的人总是有些勇敢的，做事随了心愿，懒得计较后果。

　　就像少年突然突然捧住了Alex Zhang的双颊，笨拙而直接地吻上了男人的唇，他没有什么章法，只知道尽可能地缩短距离，企图用一寸一豪温热的接触传达自己澎拜到毁灭一切的炙热情感。

　　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呆在一起的几天被兵荒马乱地逃亡占据，可在少年的眼里，浪漫到天国里，即使可能面临死亡，他也甘愿用死亡换取这样的相遇。

　　落日的光辉艰难地穿过两人间的缝隙，把影子勾勒在宁静的河面上。

　　Alex Zhang对于突如起来的亲吻有一瞬间的愣神，而后又明白了什么，丝毫没有抗拒，反而极带侵虐性地回应了起来。

　　少年的白皙的脸涨得通红，绵长而激烈的亲吻之后是剧烈的喘息。Alex Zhang闷闷地笑，少年突然又不好意思地扭头盯着水面。仿佛干出出格事情的并不是自己。

　　“ 你在想什么？” Alex Zhang问他。

　　“ 泰迪病好了。” 少年说

　　“我在想，Alex Zhang 你的愿望。”

　　等了一会，一只不知名的水鸟掠过水面。

　　“ 在湖边和爱人看日落接吻。” 少年补充道：

　　“ 我想帮你实现愿望。”

　　“虽然你并不爱我。”

　　“ 这也不是湖边。”

　　“ 但这里有落日。”

　　“ 也有爱。”

　　Alex Zhang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把少年看着。看他因为亲密的接触而湿漉漉的嘴唇，傍晚凉飕飕的空气也没有带走因为情欲燃烧给皮肤带来的温度。

　　良久，得了便宜的Alex Zhang看着少年的黑亮亮的眼睛，略带戏谑地问他：

　　“ 就这么喜欢我？”

　　少年歪着脑袋，看着面前的男人，没有什么可掩饰的。他倒像是抓住生命的尾巴疯狂地纠缠，明白地告诉对方，

　　“ 不是喜欢，My Lord，我想，我爱上你了。”

　　“ 你知道，我是个犯人，坏家伙。” Alex Zhang说。

　　两个人离得很近，近到有又快要合上了。

　　“ 我知道。” 少年拉起男人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

　　“ 可是我控制不了，它就在藏在心脏里，生了根，出不来了。”

　　“ 你想让它出来吗？”

　　“ 不想。”

　　“ 那就别出来。”

　　北方五月的傍晚。

　　春天里融化的康涅狄格河，远处独自飘荡的小舟，落日的橙黄，凉凉的风，近处车水马龙的桥。

　　还有河岸边上，冒了青胡茬的囚徒，抱着泰迪熊的少年。

　　以及一个新的，

　　用爱意灌溉着的，末路狂欢式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