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之途》TunaFish

3、第 3 章

　　【你有什么愿望？在死之前。】

　　1.

　　那一发子弹打进刀疤脸的太阳穴，干脆地结束了他的生命。

　　恶魔浑浊的血液溅上少年白皙的脖颈，把他烫得瑟缩。身后的钳制也跟着这一声枪响失去了力度。轰地一声，刀疤倒地，□□的口子敞着，丑陋的器官立在哪里，活着的时候极尽猥琐，死相自然也丑陋到令人作呕。

　　少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失去力气倒在地上，他勉强整理衣裤，使得自己不要那么狼狈。眼前Alex Zhang逐渐走近，一只胳膊抱着一只巨大的帆布口袋，另一只手逮着那只刚刚咆哮过的手枪。男人身形在亚洲人里数得上高大，穿着简单的皮夹克，眼睛里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怒火。

　　少年想要站起来，想起后车厢那个死掉的货车司机，和眼前这个穷凶极恶的刀疤脸，无法控制地想要逃跑，无论跑到哪里去。可惜隐隐做痛的心脏，提醒着他，自己没有能力逃跑。

　　Alex Zhang走近，把那一大袋帆布包着的东西，扔到少年面前，并没有说话。他整个人散发着危险的气场，好似方圆几里都不能有活物一般。男人把壮汉的尸体拖到了草丛里。少年远远地看着草丛剧烈地摇晃着，听见枝叶碰撞刷刷作响，伴随着不太清晰的血肉绽开的声音，和四月的凉风，吹散了恐惧。

　　从树丛中出来的Alex Zhang手是红色的，双眼也是红色的，他剧烈地呼吸着，似乎在平复着什么。

　　“走吧。” 大概过了有十分钟，男人对少年说道，“你别怕，他已经死透了。”

　　宋亚轩把那个大麻袋放上卡车前座，手脚并用地爬上去，他的心脏难受极了，抱着泰迪圈在那里静悄悄的。

　　2.

　　男人把卡车开上了九十号公路，择路向东奔去，似乎是觉得车厢太安静，他打开了收音机。

　　“Right now, Toyota is making the best deals of the year, on all 1985-model Toyotas you won’t find a better car at a better price with better service anywhere in INDIANA [1]” （印第安纳州丰田汽车降价广告）

　　无聊的广告，Alex Zhang烦躁地换掉电台，

　　“The latest news 7 days a week……” （政治新闻）

　　政治，政治，政治，他不需要政治。

　　“US top 40 singles for the week ending April 20, 1985. Now you are listening to the top rank one from USA For Africa, named ‘We are the world’ written by Michael Jackson and Lionel Richie, produced by Quincy Jones……” （US 音乐榜单，前四十，电台正在播放第一首，《We are the World》）

　　“We are the world, we are the children, we are the one to make better a place so let’s start giving. ”

　　原本狂躁的心被舒缓的音乐安抚了下来，少年依旧蜷缩着身子，卧在卡车宽敞的座位上，安静得像是没有生息。

　　“你还好吗？” Alex Zhang 问他。

　　少年嘟哝了一声。

　　“他已经死了，不会再来了。”Alex Zhang安抚道，“这样的人……毕竟在少数。”

　　少年还是不说话，怀里抱着泰迪，一只手紧紧地揪住胸前的衣衫。

　　Alex Zhang打开窗户透气，一股或者阳光的风涌了进来，相比夜里的寒冷，白天又太阳，倒也没有冷得让人难以忍耐。窗口看过去，不远处是宽阔得入海一般的密歇根湖，在阳光下泛着漂亮的光泽，Alex Zhang思索了一阵，回头问少年：

　　“是我吓到你了吗？” 见少年沉默Alex Zhang莫明地介意，“他伤害你。”

　　“你也不是好人。” 少年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突然冒出来这句话。他依然埋着脑袋，卧倒。

　　“我的确不是好人。” Alex Zhang笑了，承认得很直接，一点也没有掩饰的意思。

　　“是你杀了那个人吗？”少年终于抬头看Alex Zhang，“货箱里的那个。”

　　Alex Zhang回头看着少年，眼神锐利地要将他戳穿，突然他扬了扬眉毛，说起了不相干的事情，“啊！我饿了，那个口袋里，给我拿个黄油面包出来。还有牛奶，你自己也吃点。”

　　少年见他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觉得猜测十有八九是真的，闷闷不乐地忍着难受从地上抱起那个帆布口袋，在里面翻了两只面包和两瓶牛奶出来。

　　Alex Zhang干脆地接了过去，牛奶罐子放在杯槽里，用一只手拿面包，另一只手稳着方向盘，需要调整档位的时候就把面包叼嘴里。

　　电台里的一曲终了，车厢里稍微安静了下来，电台里的主持人在介绍第二首歌曲，Alex Zhang突然说了一句：

　　”他不是我杀的。但现在是我杀的了。“

　　少年刚咽下一块面包，闻言觉得那块东西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急着用牛奶把干硬的面包送下，开口问道：“什么意思？”

　　男人没有回答，这个时候电台突然插进了一则新闻，或者说，是公告：

　　“Two prisoners who are considered extremely dangerous escaped from the state jail of ILLINOIS early this week after overpowering 4 guards. They stole the keys to an officer’s vehicle which was used in their first part of escape from Dixon Correctional Center, Illinois to Bloomington, Illinois [2]“

　　”Now two crimes are still at large, one named Alex Zhang , about 6 foot 1 inch in height, is featured with Asian appearance. The other one Joe Papas, is a white man with 6.21foot in height. Joe has a knife-shaped scar across his right face……”

　　(本周两名极其危险的罪犯在袭击了4名警卫员之后从伊利诺伊州监狱越狱，他们偷走了监狱工作人员的车钥匙，从迪松监狱逃到了布鲁明顿失去踪迹，至今下落不明。其中叫Alex Zhang的罪犯是一名亚裔，185cm左右，另一名 Joe Papas 189 左右。Joe的右脸上有一道相当长的刀形的伤疤……)

　　一字一句说得再清晰不过了。

　　“所以……” 宋亚轩的心脏一阵剧烈的疼痛，但被他用一块面包勉强压下，一边的Alex Zhang耐心地等着他组织语句，“所以，是Joe杀了卡车司机？”

　　“是的。” Alex Zhang说道，“可是我把Joe杀了，死无对证了。”

　　“为什么越狱？好好待着刑满释放不可以吗？” 少年疑惑，天真的疑惑。

　　“我们是死囚。”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像在谈论天气一样随意，“下个月就要坐上电椅。”

　　“那你……” 少年不由自主地提心吊胆了起来，“打算怎么逃？”

　　“我没想要逃。” Alex Zhang说，“死囚之所以是死囚，是因为有罪恶需要用生命去清洗。”

　　少年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似乎是在说，您这越狱都越了几百公里出来，还说自己没有想要逃跑？

　　“但人总是有愿望的。” Alex Zhang叹了口气说道，“ 好比你明天就要去死，但你一定要做一件事，你才甘心。”

　　“你有什么愿望？” 少年瞪圆了眼睛把眼前的男人望着，“在死之前。”

　　“去白山。”

　　说起白山，这个名叫张真源的男人露出了温柔的笑容，与他那股肃杀而危险的气息混在一起，倒也没有那么违和，卡车拐了个弧半径比较大的弯，把密歇根湖甩在了身后，迎着东边的太阳行驶，男人的眼睛被镀上了柔和的橙色的光。

　　“去白山，看望我的母亲。”

　　3.

　　“对不起，如果……” 少年说，“我说如果，还没见到母亲，你就被抓了呢？”

　　“小子！你怎么不担心担心你自己。” Alex Zhang似乎心情变得好了起来，还嘲笑起了少年。

　　“我……” 确实是啊，自己该怎么办，他似乎想不出任何办法，这不到十二个小时的惊心动魄已经超越了他所有的人生阅历，对于未来，他是茫然的。

　　“小子，你有什么愿望？” Alex Zhang学着少年的口吻，问他：“在死之前。”

　　男人开车看着路，身边的少年久久没有吭声。

　　“怎么？没有愿望？” Alex Zhang侧头问他，看见少年低头盯着那只断了腿的泰迪熊，“人或多或少都有愿望的，比如那个混蛋Joe, 他起初劫持卡车是想去拉斯维加斯，因为他说他有个朋友在那里，而他自己有一笔数目可观的钱财在那个朋友手里。”

　　顿了一会，他说，“当然这不是个好例子，姑且听听。”

　　“我在想。” 少年依旧低着脑袋，盯着泰迪熊，“我的愿望太多了。”

　　“那就列个清单，你面前的那个匣子里，有笔和纸。

　　少年翻出来一本印有可口可乐公司标志的便签本，和一只圆珠笔。似乎也没什么事情做，他努力克制住车的抖动，刷刷地在纸上写了起来。原本被打断的周音乐榜又继续播放了起来，车厢里放着麦当娜的《Crazy for you》。

　　在监狱里呆了不知多少时日的Alex Zhang 似乎血液里就流淌着音符，他轻松地跟着旋律吹着口哨，时不时地骂几句超车的混蛋。

　　少年时而停笔思索，愁眉苦脸。Alex Zhang偶尔分个心出来，看他眉头紧锁，

　　“ 小子，想不出来了吗？”

　　少年失落地低下了头，“ 写这个有什么用，都办不到，徒增烦恼。”

　　Alex Zhang哈哈笑了几声，甚至拍了拍大卡车的喇叭，乐于吓唬那些路过的小轿车，“ 愿望，之所以是愿望，就是因为你办不到啊！要是都能办到，那只能叫计划。”

　　少年似乎有所触动，抬眼看他，“ 那就是说，不可能的事情就是愿望。”

　　Alex Zhang锁了眉头，“ 也不是，愿望是以你现在的能力无法办到的事情，比如，少女们想嫁给MJ，比如死囚想见失散多年的母亲。”

　　宋亚轩点点头，盯着自己列的几行，呵，还都是愿望呢！

　　“ 小子！给我念一念你都写了什么？？”

　　“ 要念吗？”

　　“ 说来听听，反正也没事可做不是吗？”

　　“ 嗯。” 少年深吸一口气，舒缓开来，老老实实地念到：“ 回学校念书，要是能读大学就好了，教会学校，社区学校都可以。”

　　Alex Zhang 摸了摸不存在的胡子，问他，“ 你念到哪了？”

　　少年把纸片捏在手里，说，“ 刚念高中，后来没有了。”

　　“ 为什么辍学了？”

　　少年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回忆，“ 说不清楚，原因很多。”

　　“那就简单地讲。”

　　“ 院长没钱了。”

　　“ 学校垮了？”

　　“ 不，是我长大的孤儿院来了很多弟弟妹妹，钱不够了，院长说我年纪大了，要出来挣钱了。”

　　这可怜的孩子，Alex Zhang想，原来也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 呵！我也辍学了，刚念大一，坏蛋就反悔了。”

　　少年好奇地把Alex 望着，原来这罪犯还念过大学啊！

　　“ 是什么样的？”

　　“ 嗯？” AlexZhang开着车，发出了个疑问的音节。

　　“ 你的大学，是什么样的？”

　　“ 很漂亮。学校里有很多瀑布，还有峡谷。” 男人深情很温和，少年向往地听着，想那应该是很美的地方。

　　“ 大一刚念完，就辍学了。” 男人补充道。

　　“ 为什么？”

　　“原因很多。”

　　“ 那就简单讲。”

　　“ 打仗了。”

　　少年皱着眉头努力思索，最后猜测道，“越南？”

　　“ 对。还有中东。”

　　“ 你多大了？“ 越战结束似乎是，十年前的事情。

　　“ 二十九。” 男人叹了口气。

　　“ 你念书很早吗？”

　　“ 对，我十七岁就上大学了。”

　　“ 好可惜，战争结束了之后，为什么不接着读？”

　　“ 因为我坐牢了。” 男人很坦然，说得轻巧，“ 和战争无关，是我父亲的原因。嗐，不说这些了，给我念念，你还写了什么？”

　　少年其实很好奇Alex Zhang经历了什么，他看上去并不是像刀疤脸一样，那么的穷凶极恶，可男人不愿意说，他只好低头看自己的纸条，

　　“ 想要，泰迪健健康康的，”

　　Alex Zhang握着方向盘，看着路，一边问他，

　　“ 就是你怀里那只残疾熊吗？“

　　“ 他有名字。” 少年认真地纠正道，忽而又难过了起来，“ 他一直完完整整的，我没保护好他。”

　　“ 哦？有什么故事吗？”

　　“ 没有。” 少年说，他忍不住看向窗外，“ 院长说，当时她在孤儿院门口捡到我的时候，我就抱着这只泰迪。”

　　“ 是我爸爸妈妈给我的。”

　　“ 那很珍贵了。” Alex 认同道，“ 它怎么坏的。”

　　少年回忆起不好的事情，浑身颤抖了起来。

　　“ 别怕。” Alex 干巴巴地憋出一句，“ 男人，不该这么脆弱。”

　　“ 我没有。” 少年说话带着鼻音，“ 昨天我回住处，发现可怜泰迪的脸上被涂了果酱”

　　他顿了顿又说，“ 他们经常这么捉弄我。和往常一样，我带泰迪去卫生间清洗，”

　　少年也没具体指明，这个作弄他的他们究竟是谁。

　　“ 然后？” Alex Zhang似乎猜到了什么，有些惊讶，“ 那个人进来.......”

　　“ 对，他进来看到我，厕所里没有其他人，拉扯之间，他撕坏了泰迪。我甚至想和他同归于尽。” 少年低头陈述，“我摸到了他的枪，一时激愤，就.......”

　　“ 可以理解。” Alex Zhang说道，“ 好吧，这也是个挺好的愿望！”

　　4.

　　“ F**k”

　　Alex Zhang暴虐地骂道，“ 前面有盘查。”

　　他们在90号公路上开了有接近十个小时，中途在几个补给点休息过，宋亚轩大部分时间都蜷着身子在睡觉，大概精神绷紧了太久。是太累了。

　　听见有人盘查，宋亚轩突然警觉，左顾右盼，焦急地问，“ 糟糕！怎么办！？怎么办？有别的出口下高速吗！？”

　　[1]. 这则广告词改编自《回到未来》，

　　[2]. 这则新闻稿改编自《Independent》的一则新闻，另，罪犯互相斗争以及写愿望情节参考电影《完美的世界》死刑犯待遇参考《绿里奇迹》公路片标配参考《末路狂花》《雌雄大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