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是未绾呀

5、海的女儿

　　海的女儿

　　最后一次见到爱丽儿的时候，她已经变得落魄又憔悴了，但即使这样，她依然美得让人心碎。她坐在海边的礁石上，衣服也湿透了。我在她身边来回游动着，用禁术将她的声音还给了她。她很高兴的冲我道谢，我说:“暂时借给你了，你可要还回来的。”
　　月亮升起来，潮汐就退去了，安静又喧嚣的拍打着礁石，海水变成银白的绸缎，像是爱丽尔那件漂亮的裙子。
　　相传，在那片深蓝的大海里，生活着一群美丽的人鱼。即使陆地上最美的容颜也比不上她们的脸庞，她们的歌声是天籁，却又邪恶无比:她们在夜晚引诱水手撞上礁石，成为她们的祭品。但那些故事不过是大人们为了恐吓小孩子乖乖听话的邪恶童话，而我，才是所有海洋生物里最邪恶的存在，作为一个活了很久的巫婆，我从来都是被别人惧怕的对象。
　　但爱丽儿似乎一点也不怕我了。
　　因为她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跟我交换了。
　　我问她:“值得吗？”
　　她那双漂亮的，像海一样蓝的眼睛，并没有望着我。
　　我听见她说:“值得。”
　　人鱼是没有眼泪的。

　　或许活得太久，总会很孤单。我今天见着爱丽儿，总想跟她说说话。
　　爱丽儿坐在礁石上，我在她身边来回游动着。
　　她说:“那时候我是很痛的啊，可我又觉得好幸福好幸福。鱼尾没了，成了两条腿，这两条腿是我做梦也想拥有的呀，好像一看到它，那些痛苦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我其实无法理解她对陆地的执念，包括对那个金头发的王子。
　　“你开心吗？”我问她。
　　“当然。我从小就喜欢很喜欢这些。我小时候总会偷偷的游进那些沉船里，把好看的东西搬回自己屋里去。去陆地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啊。”
　　“那么那个王子呢？”
　　“我爱他，就这么简单。”爱丽儿的表情很平淡:“哪怕就像是踩着刀尖跳舞。”
　　“唯一一次，我在他怀里颤抖，因为实在是太痛苦了。可我从没像那样开心过，他的金发很耀眼，像是灼伤我的太阳，可我全然不想因此而退缩，我甚至庆幸自己无法开口，因为我怕我一旦能恢复嗓音，就会忍不住告诉他，我爱他。我甚至害怕自己如此浓烈的爱意，会吓到他。”
　　说来可笑，我作为一个老巫婆活了这么久，却从来不知道爱是个什么东西。曾经的那个活泼的小爱丽儿已经不见了，我却问她:“那么你的家人呢？还有你的朋友们，他们难道无法让你快乐吗？”
　　爱丽儿看我的眼神简直像在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慈爱了:“你肯定没有爱过一个人。”
　　“我不需要任何的爱，也没有人会爱我。我活了很久了，等你们都死了，我也还会继续活着，有没有爱对我来说根本没有差别。”
　　爱丽儿很温柔的看着我:“这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呢？”我反问她。海面上倒映着我永远年轻的、美艳的脸庞。
　　“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完了。我的心中甚至涌上了一股甜蜜的怨恨。曾经的爱丽儿只是渴望陆地，只是渴望自由，但从此以后的爱丽儿不但渴望自由，还如此卑微的渴望着一个男人的爱。”
　　“哪怕失去自己的尾巴，自己引以为傲的声音，也要拼尽全力，和他跳上一支舞。”爱丽儿美貌的脸颊上，落满了一种我难以形容的情绪。于是我几乎又想起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甚至有些调皮的爱丽儿了。
　　“你后悔吗”
　　.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可能我做的这一切，根本就毫无意义，他也不会爱上我。可我只是想着万一我成功了呢。后来和他一起跳那支舞的时候，我又想，其实能和他跳那支舞，已经很足够了。我真的从来没有见过那样耀眼的金发。”
　　“一场舞用命来换，你也真够奢侈。幸好，你的姐姐们疼你，用她们最爱的头发从我这里换了个匕首，如果在太阳升起来之前，你把匕首捅进那个王子的心脏里，你就不会变成泡沫了。”
　　爱丽儿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是这把吗”
　　“对，那个王子还想要娶邻国的公主呢，她辜负了你的爱，不是吗？”
　　爱丽儿笑了，在月光的照耀下，很耀眼:“我知道。那个邻国公主很漂亮，歌也唱得很动听，而且我知道那个女人的头发，也是金色的。”
　　我看天色已经快要亮起来了，就告诉爱丽儿:“你的声音，我得收走了。”
　　“那请允许我问最后一个问题。”“你说。”
　　“这把匕首，真的能刺他的心脏吗？我杀了他，就不会死了对吗？”
　　“对啊。”不知怎么，我听到她问这句话，莫名松了口气。
　　“那么，请收走我的声音吧。”
　　我收回了爱丽儿的声音。
　　临走前，我看见她站在礁石上，用口型对我说谢谢。
　　月光底下，我总觉得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从她眼角划过了。
　　但明明，人鱼是没有眼泪的。

　　天亮了。
　　今天天气格外好，阳光灿烂到有些刺眼。大海也还是那样，波光潋滟，深蓝色的。
　　我从此之后再也没见过爱丽儿。

　　后来在某个适合出海的晴天，我再次见到了很多艘人类的航船。
　　有个金色头发的男人，站在甲板上拥抱着另一个金色头发的女人，他们看起来很恩爱，时不时的亲吻着对方的脸颊。
　　我听见那个男人说:“亲爱的，你相信世界上有人鱼吗？我曾经遇到过一场海难，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但昏昏沉沉之间，总感觉有个人带着我游向海滩，她有着一头漂亮的红发，在海里也游得很快，像一团火。后来我醒过来之后，她却不见了。”
　　“说来也挺巧，我曾经和一个红头发的小姐跳过舞。但她很奇怪，舞步很生疏，整个人都在颤抖，好像很疼。也不能说话，就这样直直的望着我。我知道我的救命恩人绝不可能是那个傻乎乎的小姐，虽然她很美。后来我就一直觉得救我的人可能真的是条人鱼吧。”
　　他年轻的妻子问:“那么那位美丽的小姐呢？”看起来好像有点介意自己的丈夫称赞别的女人的美貌。
　　他笑着回答:“至于那位奇怪的小姐，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