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二姑娘今天转运了吗》小溪长流水

2、听古

　　季清一大早就整装待客，刚才落水又一番折腾，心神起伏过大，在李妈妈温柔的抚慰下，缓缓陷入沉睡，堕入梦乡的前一刻，季清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思量着休息好了才能继续奋起与贼老天奋斗。

　　本以为能得个好眠的季清却做起了光怪陆离的梦，一会儿是铁皮机车，一会儿又是锦被加身的婴儿时代，后来不知道何处的一声脆响，将季清从梦中惊醒。

　　季清抱着被子享受着难得的静默。因着自己是带着记忆头投生在这辈子的母亲肚里，所以许多婴幼儿时期的事情，不像常人那般随着年龄的增长就逐渐忘却，季清记得从出生起的大部分事情，这个身子着实霉运缠身。过于倒霉的经历使得季清身边随时都有仆婢侍候，以防不测，所以独处的时光不易，先前还有贴身侍婢虽在床脚的踏上，黎清坚决推辞。

　　晚膳时分，家人都聚集在太夫人的院中用膳，季家的家庭氛围十分的和谐，主子人数也不多，一家人都聚在老夫人的房中。

　　“我的清姐儿，快过来让祖母瞧瞧，可怜的孩子，又受了场惊吓。”老太太一见季清掀帘子进来，连忙伸手招到自己身边，还当季清小娃娃般搂在怀里，枯树皮似的老手在季清的脑勺和后背上来回摩挲，带起阵阵暖意，季清贪恋的享受着老太太身上的宠溺气息。

　　季苓也适时的凑上来，两人趴在祖母膝头一阵歪缠，闹得老太太满心温暖，腻歪一阵子，两人拾起旁边的小木锤，一个锤肩，一个捶腿，像两只殷勤的小蜜蜂，把个老太太锤的喜笑颜开。

　　伯夫人袁氏瞧着这两，笑骂道：“两只小皮猴快别闹你们祖母了，那一把子小力气，也不知道能不能拍掉一只蚊子，待会儿老太太手脚僵硬看我不收拾你俩。”

　　季伯爷在旁边看着一屋子的笑闹，含笑地摸了摸自个才蓄起来的山字形胡须。

　　季世子也微笑的瞧着两个妹妹，难得的放纵自己，坐的松散。

　　“我的乖孙女们才不是瞎胡闹，她们孝顺我呢，不许说她们。也不许说大哥儿，别以为我刚刚没瞧见你瞪他。”老太太护短的很，狠狠的瞪了季伯爷一眼，伯爷夫妇只得连连点头。

　　“多好的孩子，老天真是不开眼，净让我的清姐儿受罪，往后祖母多多去小佛堂里念经祈福，你两口子也要多去修桥补路做善事，给咱家的几个孩子修缮功德。只盼着他们往后都顺顺遂遂。”

　　这话是对着自己的大儿子两口子说的，话毕，老太太抽出帕子擦起了擦眼角。

　　“祖母，我没事儿您别担心。您看我这不好好儿的。”季清说罢，起身在老人面前转了个圈，还捧着自己的小脸凑到了老太太面前，非让看自己的脸色，刚出门前还使劲抹了层胭脂膏子。

　　“今天可是祖母的好日子，不兴流眼泪，我知道，定是祖母收到我们送的礼物高兴坏了吧？”季清嘻嘻哈哈的逗老人开心。

　　“祖母祖母，还多亏了二姐姐画技好，不然我再绣不出那样传神的绣画。也是祖母福气满满，绣像才这般的好看。”季苓也爱娇的挽着老太太的手臂，乐呵呵的哄着。

　　“好，好，好，都是好孩子，大哥儿今日也累坏了，小阿苓今日帮着你二姐姐待客周到有礼，好些夫人都夸你来着。只你们大姐姐是嫁去了别人家，不好在这儿过夜。”老太太看着底下懂事知礼的儿孙们，笑的心满意足，季伯爷夫妇俩面露欣慰。

　　一整天的寿宴办下来，闹得慌，瞧着老太太面有倦色，伯爷夫妇膳后没有多留，不料老太太开口留下了季清，季苓口唇开合几下还是掀帘子退了出去。

　　“祖母留我可是有什么事？”季清踢掉鞋子，熟门熟路地爬上老太太的卧榻，靠在老祖母的身旁。

　　“岚风，你去将二娘子和三娘子送来的绣画拿来。”旁边一个老妈妈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就捧来了个小盒子，老太太接过后拿出其中的两幅绣画，展开铺在被面上。

　　“清丫头，你天天看着祖母，画的这般像不稀奇；难得的，你祖父的画像，你如何画出来的？”老太太捧着那副年轻俊朗的男子绣像询问着季清，不待她回答，又自顾自的开了口。

　　“当年他正直年轻英武，自身武艺不俗，长的也俊朗非凡，是京中有名的玉面小将军，浑身的冲天正气直往外冒。那时候的郎君不似现在精致，只以阳刚正气为俊，京中多少小娘子给他丢帕子投香囊。”说起年轻时候的事情，老太太脸上漾出一抹梦幻的笑容，将每一条笑纹都涤荡开来。

　　“京中的郎君们也都更喜欢武将家的闺女，身康体健又活泼，很有些小娘子骑马射箭都颇为耍得。那会儿的女郎们不爱红装爱武装，只除了身体实在跟不上的，大多有一手看得过去的武艺，哪怕是花拳绣腿，也大多能露上几手唬唬人。”老太太似乎看到了小娘子们挥鞭舞剑的肆意场景，眼里的笑意直往外淌。

　　“当时，祖母我呀生得体弱，怎么养都是一副小巧玲珑弱不禁风的模样，可把你曾外祖母他们愁坏了，每日在家感叹着我嫁不出或者找不着好人家。后来你曾祖父请了冰人去我家提亲，为你祖父求娶我。你曾外祖都没注意提亲的是哪户人家，只听得是一位年少有为的将军，就迫不及待的答应下来，生恐人家反悔。”老太天说着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从不知道这段往事的季清，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的祖母。

　　“那冰人当场就有些傻眼，就跟你现在似的。一般女子为显得贵重矜持，都得男方冰人再三上门说和才能应下，结果你曾外祖一见有冰人上门，连给那冰人展示口舌功夫的机会都没留，就满口答应了。待到你曾外祖母问及男方家世年岁品貌前程之事，你曾外祖一问三不知，得了好些顿臭骂，还连着睡了半个月的书房。”

　　季清为祖母拭了拭眼角笑出的老泪。

　　“祖母，那后来怎样呢？”季清忍不住发问，那些泛黄的记忆在祖母的娓娓诉说中新鲜又有趣。

　　“后来我就顺顺当当的嫁了你祖父，我们成亲当天，满京城不知道多少小娘子芳心碎了一地。当然，不出一个月，他们的芳心又完整无缺的投向了另外的美名显赫的未娶小郎君。”季清和祖母目光交接之际都哂然失笑。

　　“其实我曾经问过你祖父为何娶我，那呆子每次只会说‘你很好，你是个极好的小娘子’这些话。只成亲当晚，夜深人静之时，他说有一回的春游日，看着其他姑娘骑马射箭，只我一个独倚在水边赏景，娇花照水的脆弱似乎一下就照进了他的心底，生根发芽再也拔不出来。”

　　季清没想到自己那大老粗的兵痞祖父也有这般甜言蜜语的时候，双目睁圆的堪比猫头鹰。

　　“其实呀，我当时只是想在溪水边找蒲草编个草帽玩，不想吃一嘴巴的灰尘罢了。没成想被他瞧了去。”老太太笑呵呵的说道。

　　季清听的极有兴味，瞅着老祖母唇角有些干涩，赶忙殷勤的下榻泄了一杯温茶给祖母润口。

　　“祖父慧眼识祖母，眼光真好，一见倾心哦~”季清的怪腔怪调惹来老太太的一指弹神功，额头被轻轻的戳了几下。

　　“你也不小了，平日里也是个胆大活泼的，祖母与你说这些你也不用害臊，祖母还是希望你也能遇上个有缘人共渡终生。虽然你现在波折颇多，但是一帆风顺的路，不是生活啊，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栽个大跟头。对于夫君缘分，却要求个平顺，半道折腾或者阴差阳错，那都不是缘分。”

　　老太太一拍膝盖，扯远了。

　　“你祖父去世的时候，你才几岁？怎就画的与他年轻的时候如此相像？”老太太好奇的瞄着季清，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这只是季清脑子里自己冒出来的想法，自己前世的事情记得不多，似乎学过画画，灵性不足，技巧上到还学的不少，再加上还记得祖父年迈时的样子，骨相轮廓在那里，稍作涂抹修饰就成了，再则，逝去的人总是活人心中最美好的存在，有个五六分相像，往死里画的英俊帅气就好了，看的人会自动调整记忆中的模样，越看越觉得就是这个样子。然这基础还是得对画的那个人有真实的了解。

　　沉吟了片刻，季清对老太太吐露几分实情。

　　“祖母，自出生不久能视物之后，我就能记住许多东西，祖父的模样自然也记得的。”季清忐忑的垂下头，放缓了呼吸，等待着祖母的反应，室内安静的让季清觉得自己的心跳如鼓。

　　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她不安的抬起头，一眼瞧见祖母泪流满面，下一刻，却被重重的揽入怀中。

　　“难怪~”季清头脑发懵的被老祖母搂着痛哭了一顿，只听得老人家的絮语。

　　“祖母，到底怎么啦？”

　　“没什么。”老太太将头埋在季清的脑后快速的擦了擦眼泪，后才松开了她。

　　“说起你祖父，老头子不厚道，这都去下面了，也不给咱家的清姐儿走走后门，多求些庇佑来，没用的很，瞧瞧这些年我的清姐儿走背运越发的密集，下次上香看我不去唠唠他，再不使力，我就扣他的金元宝，看他在下面没有花销银子怎么过，还不得乖乖的干活去。”老太太一脸的理所当然，似乎祖父真的是在下面生活着。

　　“祖母，只要我当心些就没事儿的，这么些年还不是都过来了。您可要宽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时来运转，祖父肯定在准备给我送个大运道。”面对不太讲道理的老可爱，季清也只能哄着。

　　“祖母老了，不盼什么荣华富贵，只望你们往后无灾无病平安顺遂，特别是清丫头你。如今你也十三了，往后......好好儿的吧。”

　　夜色渐深，昏暗的灯光下，褪去白日的喜气红光后，老太太面上的褶皱愈加深邃，额上隐隐透着些青灰之色，龙钟老态显露无遗。

　　季清悚然一惊，心底打了个突。

　　也说不清心里惶然什么，就是那种思绪蒙着一层薄纱如何也穿不透，一丝亮光也没有，只压的人沉甸甸。

　　服侍老太太去拔步床上睡下。季清刚步出祖母的萱瑞堂，边走边思索着脑子里的不安源于何处，左手习惯性去摸索裙角挂的小玉佛，却捞了个空，这玉佛是祖父和祖母去百里之遥的灵山寺一步一叩首求来为自己护身的，从小带到大未曾丢失过。季清估摸刚才在祖母处歪缠落下了，老太太应该还未入眠，早些找回来也安心。

　　挥退了迎上来的丫鬟，季清随岚风嬷嬷去了祖母卧房，抬起的手正要扣到门上，却听的老夫人的喃喃自语。

　　“老头子你说过要一直陪着我，怎的走到我前头去了，镇日的舞枪弄棍还赶不上我这个病歪歪的身体，怪道人常说歪歪扁担两头挑。我独自捱了这么多年，为甚还不来接我，你已经多少年没有给我过生辰了。”

　　“咱们的二孙女，当时你还说这丫头与我们家有缘分。出生的时候就极艰难，高僧说二孙女来历有些与众不同，命格八字太轻压不住运，往后恐多有磨难，不一定能留得住。可她今年已十三，活泼可爱又伶俐，长的还似个玉娃娃惹人怜爱，就是太苦了些，三天两头的遭罪，往后可如何是好啊~”

　　看清云嬷嬷毫无所觉，季清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听觉过于敏锐。侧了侧身，示意清云嬷嬷来敲门，听到敲门的瞬间，祖母房中的低泣戛然而止。

　　“嬷嬷进去帮我把护身玉佛拿出来吧，我就不去打扰祖母了。”

　　拿回了玉佛挂在裙角之后，季清仿若松了一口气，面上一片平静的与嬷嬷侍婢们道别之后，加快步伐向自己的小院掠去，本打算去父母那里走一趟也没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