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搞不定》泽痕

55、余烬

　　天空才刚刚显露出曦光，那片如液体一般浓稠的黑烟就完全显露了出来。

　　九华殿的正殿上全是大臣，季清淮和翊欢同坐上首，两人都期待已久的见面，不想是没有任何的温情，甚至连话都没说一句。翊欢熬了一夜，她的疲惫完全藏不住，双眼无神地看着下面吵吵嚷嚷的大臣。

　　季清淮的手放下毛笔，忍不住偏头去看她的情况，想和她说几句话，可还是忍住了。

　　到达疲倦的极点时什么都忘了，她条件反射地要往季清淮的怀里倒。

　　“陛下！陛下！”殿外一个士兵飞跑进来，“火灭了，终于灭了。”他打断了翊欢的动作。

　　在场的所有人都舒缓了一口气，翊欢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喜悦，她似乎在火里炙烤的太久，现在已经完全化为了灰烬，最终只觉得凄惨罢了，她很想哭，窗外那股黑烟污染了清明的天空，是一条可怖的伤疤。

　　季清淮见翊欢没有反应，他问道：“损毁情况如何？有无百姓伤亡？”

　　“启禀陛……帝后，当晚火势非常，大理寺被完全烧毁，仅留下石体建筑尚存，周围的商铺和民房都被波及。”士兵跪下去，“请君上恕罪，火势刚刚被控住，还无法统计伤亡。”

　　“下去吧。”季清淮扬扬手。

　　无意中他遇到季容霜的目光，正紧盯着自己，眼睛里满溢着不悦。

　　“都烧干净了。”翊欢突然说话，随之是长长的叹气，大理寺的地位非同小可，。

　　“陛下，臣昨日亲眼所见了，这火来的实在蹊跷。”季容霜对翊欢道。

　　翊欢并不惊讶于她的说法，对于昨天的事她也有所察觉，可现在都已经化为灰烬了，要怎么往下查？她的脑子里涌入了许多问题，接下来还有玢河赈灾的一系列琐事，大理寺也要重建，更重要的事那些被焚毁的文件，试试还能还原多少。

　　“朕知道。”翊欢良久才吐出一句话，“都这样了，要怎么查呢？”

　　季容霜向翊欢轻轻行礼然后转过身对后面的众臣说道：“即日起废墟周围完全封锁，有任何可疑人物立刻抓捕，仔细检查并清理废墟，把烧毁的重要文件列单，分发各机构尽力追回恢复，现在大理寺焚毁，它的功能暂由府尉司代理，同时抓紧大理寺官吏的重构工作，建筑倒是不急着重建，但是大理寺这个功能绝对不能丧失！”

　　这一长串指令发出后，众臣赶紧开始在朝笏上记录有关自己职责的东西。

　　“陛下，追查凶手确实很有难度，但现在更重要的事如何安抚民心，这才刚刚新年伊始，就灾祸不断，臣实在害怕有不善言论流出。”季容霜又立刻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翊欢点点头，“季卿考虑的很周到，朕是得好好考虑考虑。”

　　“陛下，那这些杂事臣等都安排下去了。”季容霜答道。

　　朝会后，众人散去，季清淮也事物繁多，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便告退了，翊欢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殿上。

　　“陛下……您休息一会儿吧，天才刚亮呢。”落月走到她的身边，一脸关切。

　　“叫杜燕……”翊欢深吸了一口气，“罢了，让我想想。”自言自语似说完话，她起身离开了正殿。

　　盛星渊坐在马车上，手里细细把玩着那枚黄玉卧虎玉佩，这玉佩能有什么玄机？有什么用呢？他始终没有头绪。此时他突然想起那晚反贼逼宫时那个神秘的少女，她的脸如今还清清楚楚的刻在他的脑海里，她现在在何方呢？还活着吗？盛星渊忍不住皱眉。

　　撩开车帘，此时天刚蒙蒙亮，远处辛都的上空浮动着一片黑云，实在触目惊心，可觅药却一脸得意的笑容，这他心里有些诡怪，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盛星渊在沉闷中开口道，其实只是想没话找话而已。

　　“陛下？”盛星渊看着觅药似笑非笑的眼睛，里面是大雾弥漫。

　　他的气息逐渐粗重，仇恨像海一般涨潮，淹过他的口鼻，可是一昧的仇恨又是那么捉摸不透，望向窗外那片浓稠的黑烟就突兀的盘踞在天空上，渐渐他的目光开始失焦，只看见一块一块不明界限的光斑。

　　现场已经被黑烟笼罩，地上全是黑色的水渍，仔细聆听还能听见木头被火星子烧的劈啪作响，杜燕宁掩住口鼻往深处走。

　　“杜学士！”身后有人叫住了自己。

　　她回头来，眯着眼睛看来人从漫天灰烟中走近，“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回去吧。”明子初离她三步的距离，表情低沉着，让人不寒而栗。

　　杜燕宁明知没什么希望了，还是要来这一趟，她朝前走了几步，“大人，我有些事……”

　　“陛下下旨了，闲杂人等不可靠近，再说了这里很危险，请您回去。”明子初果决地打断她的话，然后绕开她带领一众人员往废墟走去。

　　看来是不能硬闯的，杜燕宁被她甩在了身后，“大人！陛下还好吗？”她朝她大声问道。

　　可扑面而来的只有呛人的灰烬，什么人声都听不见了，她有些不悦，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能感受到明子初对自己的莫名其妙的敌意，她站在原地移不动脚步，一阵风吹来，呛的她睁不开眼睛，今天一大早就有宫里的人来传话说这几天都不用去九华殿议政了，她隐隐感觉事情不妙。

　　她不能停下脚步，杜燕宁一狠心踏碎了烧的碳化的木屑，大袖挥开了烟尘，一步一步往里面走。为了圆儿也好，为了陛下也好，她就是不能袖手旁观！

　　又在承德殿待了一整天，其实是翊欢坐在上座看着下面的大臣忙碌，自己来来回回把面前的札子都快翻烂了，可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最近季容霜有意让自己来承德殿议政，目的应该就是要避开内阁，翊欢其实很清楚，今天早上也是不得不传旨让内阁暂休，季容霜果然是不会轻易妥协的人，天长日久恐怕……

　　当了皇帝之后为什么越来越看季容霜不顺眼呢，想起从前季容霜再怎么强势也不至于像今天这么厌恶，难道是自己开始适应皇帝的角色了吗？

　　不行，不行，翊欢不断摇头，想把这些想法驱散出去，当初明明很讨厌作为皇帝的母亲，不知不觉自己也快成了她。

　　很多想法在她的脑海里扩散，自始至终翊欢都没有找到自己的定位，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面对着吵吵嚷嚷的大臣和满地文书的混乱现场，她终于能静下心好好思考了，曾经她想要的不过是天下太平不再战乱，还有就是能和季清淮厮守一生，可那时候自己只是一个帝姬，麟女之位轮不到自己，天下大事自有阿娘和姐姐呢。

　　想想那时候虽然打仗可身后是坚实的，就算骤然身死沙场，自己也没有任何忧虑。

　　可是现在呢？翊欢不得不去想它了，逃避再也不能让她心安理得，自己想要什么，曾经自己最讨厌的权利之争无声无息的就把自己裹挟其中了，她最狠母亲的残忍和多疑，自己最后会不会……

　　有些思考本身就是一个漩涡，一旦踏足进去，臆想就会失控。

　　“陛下？陛下？！”落月在她耳边轻唤着。

　　翊欢被强行打断了思路，也幸好被打断了，她睁开眼是落月煞白的脸，她这些天被吓坏了吧，翊欢深吸了几口气，看着眼前又回归现实。

　　“季相。”翊欢此时想也没想，站起来对着季容霜说道，“朕累了，就先回去。”说完她也没等季容霜开口，自己往座下走了。

　　季容霜只看到她默然的表情，显然是疲惫至极了。

　　外面的天空已经暗将了下来，那逐渐弱下来的黑烟终于可以完全隐藏起来了。翊欢感觉浪费了一天的时间，可自己能做什么呢？想着想着她往后宫里走去。

　　“都别跟着朕了，回去吧。”翊欢微微回头对身后长长的队伍吩咐道。

　　谁也没见过陛下今天这个表情，可能是完全没休息的缘故，她的眼睛失去神采又那么细长，眼眶的黑色在脸上十分突兀，眼睛深处只流露出暴怒。

　　众人连忙退去，落月不肯离开，“陛下，我……”

　　“不用来找我，我去找清淮了。”翊欢现在只用气息说话。

　　落月不敢上前去，但这个回答让她也安心不少，只看着她拖着沉重的身躯一步步远离。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翊欢走在宫道上，落日拖长她的影子，天真的要黑了，只有几个点宫灯的宫人走过，然后就再也无人了。

　　自己真的想见季清淮吗？今天好不容易见一面，可他一句话也没有，甚至眼睛里都没有她了，他必定是还在生气吧，必定是，有时她只觉得这个男人很冷心，为了心里的执念便什么都不顾了，翊欢深吸一口气，用这口气吊着自己的情绪，若是松了自己可能会在这里恸哭出来。

　　想到这里她就移不动脚步了，她还不敢面对季清淮，站在陌生宫道上时，突然闻到一阵沁人心脾的香味，像是花香，但又有香料的雕琢，是那么甘甜。

　　翊欢一抬头，趁着微弱的昏黄的夕阳她看见有一缕淡淡的轻烟从眼前一座宫落飘出，这样眯着眼睛看，似乎只是民间的一户普通人家，

　　这气息带着迷人的魅力，在冗长的宫道上慢慢荡开，哪怕是一点点这宫里没有的东西都让翊欢觉得欣喜，她自然而然往味道的方向走去，尽管她知道也许会传出什么不好的谣言来，但她默然了，事情不会比现在还糟的。

　　面前是扇紧闭的宫门，现在天色完全黑了，她看不清头顶的宫匾，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她上前去不住地扣门，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也许是好奇这味道，也许是别的什么，她自己也理不清楚。

　　良久过去，这扇门终于开了，虽然只打开了一道缝隙，一股馥郁花香扑面而来，熏得她晕乎乎的，面前是一个人提着宫灯，那只宫灯透过花鸟的刺绣发出明黄的光芒，在这暗夜中格外珍贵明亮。

　　她毫不客气地推开宫门，抬起头来时只看见一个人，他的眼睛里透露出过度的惊讶，都不眨动了。那张她最近才认识的脸，就在面前，笼着这一层奇异的光芒，眉心的朱砂格外艳丽，无论第几次看都有一种惊艳的感觉，他是清冷的，带着不能随意触碰的圣洁光芒。

　　原来是他啊，不知为什么翊欢觉得安心又平静。

　　他看着眼前的翊欢说不出话来，这时候让他说什么好呢，只想赶紧把门关上，当做梦一样。

　　“好累啊。”翊欢垂下目光，她自顾自地往宫里走。

　　叶霖不得不别过身体为她让出道路，他刚想说些婉拒的话，翊欢突然回过身来，“别声张，把门关上。”

　　这也太能反客为主了吧，叶霖语噎，可是很奇怪，自己心里并没有想象的那样排斥，这样不行，他别开眼睛去不看她的背影。翊欢毫不客气地往内庭里走，想来自己家一样，他只跟着她，目光里只有她耳垂闪动的宝石，只能这样越陷越深了吗？他的理智告诉他必须抗拒，可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好香啊。”翊欢走进庭院，只闻到一股更浓郁清丽的味道，可庭院里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回陛下，闲来无事，做些小玩意罢了。”叶霖低着头道。

　　翊欢看见那院里的小桌上放着一些精致的小盒子，还有一个小炉在微微燃着火，炉上温着一碗东西，香味就是从哪里飘出来的，她坐到小桌旁的藤椅上，借着灯光看眼面前的瓶瓶罐罐，桌上有很多香料，还有晒干的花瓣，一些小匣子里还沉放着鲜红的凝脂状物。

　　“这是什么？”她的声音很轻，但始终没有上手，对着叶霖恬然笑了。

　　他的心跳陡然激跳了一下，“嗯……这时微臣自制的，口脂。”他抚了抚前胸，妄想让它冷静下来。

　　“口脂？”翊欢笑了起来，然后向他招招手，“你继续吧，不用理会我。”

　　“我，我这个。”叶霖叹了口气，但还是不由自主坐了下来。

　　炉上的东西已经温好了，是干花粉混浸泡了香料的油脂，这一加热就完全融为一体了，他很熟练地一步一步往下做，旁边就是她好奇的目光。

　　该不该问点什么呢？问她怎么这么晚了还来后宫？问她怎么不去陪帝后？还是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他打断了自己的想法，手里的动作不知怎的没有那么稳当了。

　　今天晚上的气候凉丝丝的，十分宜人，微风抚动只送来面前的馥郁，天色越暗，空中的星子就越璀璨，那一捧宝石漫天散落，各自折射出深浅不一的光芒，将天空渲染的五光十色。

　　可这里是皇宫，翊欢始终觉得扫兴，再开阔的天空也觉得逼仄，或者说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突然一声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响起。

　　翊欢迅速反应，伸手去接，可却抓住了一只微凉的手，很快便被挣脱了，她不以为然，把目光从星空中收回来，“你还真是有闲情雅致啊。”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如此放松，心无杂念，叶霖这个人好像是秋雨一样让人心静。

　　“长日无聊……”他说完之后自觉不妥，随后提高了声音，“但是，去年的山茶花开得很艳，就风干收起来，想来放着也是放着就做点东西，也不负她们春来绽放一场。”

　　今天好像才刚刚认识他似的，翊欢忍不住拿起一盒来，昏黄的灯光下，却还是看得出它殷红明艳，膏体洁净通透。她拿起在鼻下闻了闻，不是山茶花的香味，其中加了许多香料，她当然不能分辨，只觉得好闻而已，这香味把闻了一天烟火气味给赶走了。

　　叶霖觉得自己说的够多了，可她却是一言不发，自己是不是太多话了，他有些紧张，微微转头只看见少女趴在桌子上正熟睡着，他愣了一下一时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好像很累了，在这空旷的殿外也能睡着，灯光下她的脸颊格外恬静，呼吸声均匀地伴随着她的身体微微起伏，发鬓上的珠串正好落到脸上，

　　他默然地看着翊欢，眼睛一点也移不开，她就这样静静的在他身边，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情不自禁他嘴角上扬，雀跃的心脏越发轻激昂，叶霖悄悄伸手过去，没有一点踟蹰把她发鬓上的珠钗轻轻拔下，哪怕这珠串的颤动可能也会影响她的沉睡。

　　仅仅是担心她睡不好才这样做吗？叶霖不太确定，实际上是有自己的私心在的。那一只珠钗很朴素，还是桃枝的造型，看得出来她真的很爱桃花，叶霖把珠钗自然放在袖子里，那温润的触感让他浮想联翩，心跳的悸动是那么让人着迷又苦涩。

　　此时被炉火烧干了水分的小锅发出嘶嘶的响声，叶霖这才从这无端的甜蜜中回过神来，他赶紧伸手去吧小锅拿下，不顾炙热的陶体是否会把自己灼伤。

　　他把东西处理好后，低下头看她完全不受影响甚至还发出几声轻吟，叶霖这才舒了一口气，可随之而来的是手指上阵阵的灼烧感。

　　“嘶——”他仅仅颦蹙了下眉头，短短一瞬过后疼痛就离奇地消失了。

　　“清淮……”这时身边传来一声低低的梦呓，语气轻柔却饱含悲戚，就算是在梦里，她也舍不下那个人，叶霖不得不专注起来，在这静谧的夜下似乎连落叶的声音连星星位移的声音都听得见，可她却听不见翊欢心里的声音。

　　稍不留意那指尖的灼热感突然又泛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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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翊欢快抑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