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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道观 ...

  •   由于近来两场逼宫的发生,丧仪只能草草结束,之后翊欢接到帝后沈丞之的书信,信上让她去净亭观一趟,自从阿娘崩逝后,帝后却离开了皇宫,来的这郊外道观修行,外人看来是帝后承受不住打击出家了,可其中真正的缘故呢?

      于是这天翊欢收拾了一下狼狈的自己,只坐上一辆朴素的马车,悄悄出宫去了。

      一路上她听着近处细密的车轮碾压石头的声音伴着远处宫墙里悠扬的礼乐声。离皇宫渐渐远了,车外有了喧嚣的闹市的声音,翊欢情不自禁挑起帘子的一角,外面是一片繁华,满眼只有绫罗珠缎充斥的市场和人声沸反盈天,翊欢留恋这景色,她必须承认,虽然她的阿娘曾经对自己刻薄又冷漠,但的确是位明君。看着安泰和平的闹市,自己又忧心起来,这一派繁华盛景自己能不能把它延续?

      此刻马车加快了速度,也许他们以为自己不喜欢吵闹呢,翊欢把双手都放在颈后,慢慢阖上双眼。良久又恢复了寂静,马车轮撵在落叶上,是软软的。外面有一只鸟在独自啼叫着,远处依稀有钟声,翊欢察觉可能快要到了。

      不一会,明千辰打开马车门,一阵带着芳草香味的清风灌了进来,她轻轻道:“主子,到了。”

      翊欢坐在车里,只静静凝视着外面,缓缓地道了声嗯,才被搀扶着下了车。眼前有一间道观,它隐没在万顷繁叶中,翊欢在重重侍卫的包围中走进。内里站着几位仙风道骨白须飘飘的道士,见翊欢到来,马上上前作揖行礼。

      “免礼。”翊欢站住了,她四处看了看,这里的确是极其清幽的所在。

      一位较为年老的道士上前道:“君上在后山的亭子里等候多时了,殿下请去吧。”说完一众道士和侍卫让出一条路来。

      翊欢点点头往后山走去,千辰紧随其后。越走那瀑布的水声就越发清晰了,眼前的小桥对岸有一片腊梅花树,现在正是初冬时节,树上的腊梅花只是淡淡的嫩黄点缀。

      “主子,跟着这小溪走就到了。”千辰小声说道。

      “你别跟来了,在这儿等着。”翊欢说完便匆匆往前走了。

      终于自己的身边没有人跟着,她环顾四周,山石树木都配合地相得益彰,今日云销雨霁天朗气清,这边又有瀑布倾泻,让人感到一阵凉意。缓步走在圆石铺就的小径上,心旷神怡,仿佛没有什么可以打扰她逐渐平静的心,潺潺的透亮的溪水里偶尔浮着几片早凋的梅片,此番美景,就隐藏在这不起眼的山中,翊欢放慢脚步,仿佛她今天只是来赏景的。

      眼前有一座亭,亭下漾着一片湖,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站在亭中,穿着墨青的道服,梳着雅致的道髻,只用一支木簪子别着。他面对着湖水,一动不动,微风过时,扬起他的衣袂,就像一朵青莲在风中微颤,亭子里还布置了些茶水果品。

      翊欢看着的背影只感觉奇怪,她不相信他和先帝之间有多深的感情,但是现在他却像是遁入空门了。

      她轻轻走进亭子,理好衣袖慢慢跪将下去道:“臣……臣女拜见父后。”

      沈丞之回头过来,看着翊欢跪在地上,她鲜少这样规规矩矩的,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忍不住有些心疼女儿,他走到她跟前把翊欢扶起来道:“乖乖,这些日子是很艰难,现在都过去了。”

      她站了起来,仍然低着头:“是……”

      沈丞之摸着翊欢的脸,感觉她清瘦了,“你五岁时先帝把你交给我抚养,我第一次见你就已经是个能跑能跳的小调皮了,哎……如果你真是我的女儿就好了。”他的目光停滞在翊欢身上,自顾自地回顾起过往来。

      这话在翊欢心里泛起一阵哀愁的涟漪,她赶紧接话道,“阿耶,是不是这一点也不重要,我……”还没说完话,她一下扑在沈丞之的怀里,这么多天以来积压的感情终于忍不住溃堤,她现在抱着的是自己最后的坚强了。

      “好啦,好啦——”沈丞之搂着翊欢,表情随着柔和,声音那么轻缓像唱着歌谣,“我在呢。”

      山野里的风荡去她这些天的殚精竭虑,在父亲怀里终于能慢慢放松下来了,“阿耶,我们回家吧。”翊欢抽泣了一下鼻子,突然感觉他在发抖。

      沈丞之笑着叹了口气,放开了翊欢在亭子里坐下,看着微风吹皱的湖面,想起一些很久之前的往事,“今天叫你出来其实就是想再看看你,来你先坐下我们说说话。”

      这话实在奇怪,翊欢这才看清他的神色,他似乎疲惫不堪,感觉他精神很不好,可沈丞之却还是和平常一样对她笑着。

      “阿耶你还好吧?”翊欢忍不住问道,然后在他面前坐下了。

      他只摇头,眼眶下的深黑色更加明显,眼睛也似乎似乎睡意朦胧,半睁不睁的样子,“不过偶感风寒,没事。”

      “明天就是登基大典了,听说,季清淮的封后典礼也一并办了,会真是省啊。”沈丞之淡淡笑着道。

      翊欢想起这事就糟心,她叹了口气,“季相说先帝的葬仪已然是穷豪极奢,再加之几场战事,为了开源节流登基和封后大典只能简单些。”

      “是吗。”沈丞之轻笑了几下,显然有气无力,“自己的儿子也舍得苛俭,不愧是邺朝的第一贤臣。”

      他们说着话,沈丞之的目光一直往右侧探望,翊欢完全没注意那茂密的灌木丛里寒光闪烁。

      今日天气很好,日头也渐渐大了,阳光刺目湖水泛着粼粼的波光,沈丞之的目光逐渐涣散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

      翊欢想起登基就忍不住皱着眉头,“明天,你会在我身边的对吧。”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安慰,嘴角的笑意是那么无奈。

      沈丞之的脸色着实难看,汗珠子一颗一颗往下落,“我不会回去,现在你马上继位,我的使命算是结束了,我想走。”他不得不狠下心说这样的话,一只手紧紧攥住袖子,生怕什么东西掉出来似的。

      “去哪儿啊?”翊欢抬头看他的眼睛,忍不住泪水模糊了视线。

      “先帝入关逼宫登基后,我就再也没离开过皇宫了,现在我想回故乡看看……”沈丞之的目光始终不再翊欢身上,一直用余光侧目旁边。

      “我不依!”翊欢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听到什么离奇的事,“我们回家!”说着她就要拽着沈丞之起来往外走。

      “好了好了,你别动!”沈丞之被她的举动吓得不轻,额头上的冷汗又冒了出来,临近中午天气有些炎热,沈丞之只感觉汗流浃背,身体的不适感也更加明显,“好……我答应你,先坐着别动。”

      “那我们走吧。”翊欢的表情一点不肯放松,紧盯着他,一副马上起身要走的样子。

      沈丞之的目光黯淡下来,他沉默了片刻,“来了这半个月一时说走我还真舍不得,你先回去吧,过几日我一定赶回宫。”

      “你到底怎么了?”翊欢紧锁着眉心,心里担忧更甚,“那你连我的登基大典也不来啦!”

      “确实是来不了,现在还不到时候,你先自己回宫。”沈丞之清咳了几声,又抚摸着翊欢的脸,给了她一个淡然的笑脸。

      翊欢看着他严肃的脸色,知道是劝不动的,“那……那,我留点人下来伺候你。”翊欢想了个中和的办法,不然她实在不放心。

      “不用!我喜欢一个人。”沈丞之摇摇头,“你回宫吧,我很快就回来了。”

      翊欢思考了一下,虽然不舍还是不得不答应下来,“我知道了,那到了那天还是我来接你好吗?”

      这时明千辰从庭院那边急匆匆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队士兵,她的神色有些为难,走到亭下跪着俯身对翊欢道:“主子,您出来太久了,季相来催您回去了。”

      “烦死了,我知道了!”翊欢叹了口气,“再过一会就好。”

      千辰不敢起身继续道:“季相亲自来接您回宫,现在已经候在观外了。”

      “真,真的?”翊欢有点语塞,她今天没有过问过季容霜就出来了,算是偷溜出来的,出去之后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样的腥风血雨呢,想想她不经苦笑。

      “季容霜现已位至中书令,她的妹妹季舒阳又是尚书省左仆射,季清淮马上就是帝后,季家的后代门生进入官场的也越来越多,晞熔,我实在担心你。”沈丞之知道翊欢要走了,他强忍不住鼻头的酸楚和喉咙的震动。

      “那我得走了。”翊欢并不接他的话,脸上的清淡笑意让人不知她的深意,“等你回来季相应该不会这么严厉地对我。”说完她站起身。

      沈丞之也随他起身,他听着翊欢这单纯可爱的言语,然而却不知说什么,一种复杂矛盾的感情交织在他的心头,是不是该嘱咐她更多呢,可是那长久深积的仇恨又让他袖手旁观。

      “快走吧。”沈丞之随着她走出亭子,“我很快就回来的。”

      翊欢依依不舍地松开和他相握的手,“好,我等你。”

      “快走!”沈丞之的语气似乎有点焦急,或者说是饱含了纠结以至于声音都变调了,他目送着她走进层叠的士兵中。

      “熔儿!”突然翊欢的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阿耶?”翊欢回头来,只看见父亲扶着柱子微笑着向自己挥手,就像曾经在宫里他目送自己去上太学一样恬然,“我回去啦。”

      再看你一眼就足够了。

      一路走出去,已然不见那些道人,都是宫中的禁卫军,他们里里外外把小小的道观围了个水泄不通,出了正门只见季容霜才从马车里下来,脸色郁结着一片阴云,她的身后是皇帝专用的出行仪仗,那黄金华盖,雕栏轿撵,缈烟香炉,还有一堆奏乐的人在卖力弹奏。

      “臣恭迎殿下回宫。”季容霜走过来拱手下拜。

      “我只是来看看父后而已,本来也马上要回去了。”翊欢勉强支起笑意,“这仪仗太夸张了,我不用,我还是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吧。”

      季容霜走一步挡在翊欢面前,“殿下,臣只是想让您早点适应您的身份。”

      “可是。”翊欢刚开始还想不到什么话反驳,“我明天才登基,现在名不正言不顺的,实在是不合。行了行了都别吹了,给我停下。”

      演奏乐人讪讪停下弹奏,在后面默然侍立。

      “在您平息两场宫变后辛都哪个百姓不把您当天选的统治者,这不仅仅是您一人的事,事关天下无数苍生的命运,臣不得不对您严厉些。”季容霜上前一步。

      翊欢被她逼的有点不知所措,“其实不值一提,您过誉了。”

      “殿下,请上轿。”季容霜不容翊欢说话,就躬身请她上去,季容霜这话一说完,吹弹的乐人又开始了演奏,庄严的雅乐缓缓流出,但与这清幽僻静的道观相比是格格不入的。

      “我不去!”翊欢语气坚决,闪身绕过季容霜,登上了旁边的马车。

      季容霜起身然后也登上同一辆马车。

      两人同乘一车,前面是皇帝的仪仗开道,并伴着悠扬的乐声,经过辛都的闹市众百姓都纷纷下拜无人的轿撵,翊欢悄悄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本来沸反盈天的街道变得寂静,百姓尊敬的态度并不让她感到自豪,她只觉得名不符实,甚至感到羞愧。

      “殿下,臣有事启奏。”季容霜对她道。

      翊欢放下帘子,“啊?先生你说。”

      “长帝姬府的那些属臣和曾经拥附她的朝臣您打算怎么处置?”季容霜的表情却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为什么要处置他们?”翊欢只感觉疑惑,“姐姐的事已经告一段落了,就别再提起。”

      季容霜的表情变的恼火,本来就冷峻锋利的眉眼更加尖锐,她长长舒出一口气,显然是生气了,“关于您的许多用词错误臣今天先不一一细究,臣想告诉您一个道理——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帝姬做出这样杀母弑君的事,难保没有那些人的挑唆。”

      “先生你想怎么做?”翊欢的心跳不禁急促起来,“杀了他们?”

      “您知道就好,大可不必说出来。”季容霜的表情恢复了平静,“殿下放心的话,这件事交给臣就好了。”

      她垂下头思考,心里忐忑难安,心里反复回响着“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这句话,那么多人命如果他们是无辜的岂不是白白杀生,此时她抬头正对着季容霜期待的眼神,这些性命如今都在自己一念之间。

      “不如先调查调查吧。”翊欢道。

      “真正忠心的狗你再怎么折磨他他也吐不出一个字,若是他说了什么,这样的人留着也没什么用”季容霜的笑意很复杂,仿佛是看着无知孩童那般的无可奈何,“既然主谋都已经伏法再去深究什么都是没意义的。”

      翊欢摇摇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既然问不出什么,罢官免职也就罢了吧。”

      季容霜听了后良久没再说话,“殿下,先帝之前把调查一事交给了臣,您不用操劳,臣会办妥的。”

      “非要让他们消失不如流放吧,好吗?”翊欢轻轻问道,声音饱含乞求的味道。

      “您别再想这些罪臣了,臣自会安排,殿下不如把平日臣教给您的那些古文策论好好回忆一下。”季容霜拱手颔首行礼,她已经下定决心了,那些曾经和长帝姬有关系的人全部不留。

      这个话题算是终结了,翊欢什么都做不了,自己又不是皇帝,就算是很多事也还是掌握在季容霜手里,一种比从前更大的无力感袭上心头,她不得不回忆起沈丞之的话。

      沈丞之目送翊欢离开后,当即自己就体力不支不小心半跪在了地上,嘴里一口鲜血吐出,他的精疲力竭的喘气声如同猛兽一般急促。

      傍边的灌木丛里冲出几个人,面戴纱巾,他们恶狠狠地上前把沈丞之挟持住,激烈的动作让他袖子里的短刀掉落了出来。

      “看来你是真的背叛王爷了,明明那么多机会你怎么不杀了她!”其中一个领头的人站在他面前,拔出腰间的短剑抵住沈丞之的脖子,“我们早该想到的,不然那孟翊欢也不能这么顺利登基。”

      就在剑要穿透肌肤的时候,他的侍从拦下了他的剑然后在他耳边道:“杀了他,我们的筹码就没了。”

      “你们杀了我吧!”沈丞之的病终于上来,瞬间他只感觉如万蚁噬心,全身的每一处地方都疼得要命,“杀了我……快!”

      “杀了你?你别做梦了。”蒙面人冷笑一声,微微收回了力量,沈丞之的脖子留下一道血痕微微渗血,“背叛王爷的下场就是这样生不如死,你好好体会体会吧。”

      血流到衣服上染红了领口,沈丞之渐渐眼神失焦全身忍不住扭曲翻滚,但无奈被他们挟住,“我,我没有……我当然效忠于王爷,孟暠心思狠毒涂炭生灵……我的父母都是被她屠杀的!我恨不得她们都死。”

      “我要怎么相信你还是效忠于王爷的?刚才那样好的机会!”领头的蒙面人回想起失去的时机,忍不住咬牙切齿上前揪住沈丞之的衣领。

      “药!给我药!求求你了,药!”沈丞之奄奄一息,声音混合着血液使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含含糊糊的。

      旁边的侍从忍不住插嘴,“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杀出来,这么多人还拿不下她一个小小女子吗?”

      蒙面人看沈丞之的样子也问不出什么便从腰间取出一颗白色的小药丸扔在地上,“孟翊欢的武功深不可测,一人之力可挡千军万马,若不偷袭是绝无机会的。”

      沈丞之挣开他们的束缚,拼命去拾地上的药丸,混合着尘灰放入口中,这才勉强恢复了身体的平静。

      现在还是光天化日,在这里多待也不是办法,一行人商量定后架起沈丞之往深山去了。

      回到九华殿,翊欢直接倒在软榻上,一天车途劳顿然她承受不住,她感觉到她的身体确实是大不如前了,宫女都跪在榻上小心给翊欢脱衣服。翊欢模模糊糊间只道了一句:“我要清淮。”

      “驸马爷正忙呢,明天的典礼还有很多事。”落月在榻前行礼。

      翊欢仰躺着,眯起眼睛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高大的天顶原本是帝姬府的香阁锦灯,现在是皇宫的无尽金碧辉煌。翊欢注视潜伏在天顶上描绘的各种奇形怪状的神兽,渐渐生出一种紧张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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