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海》白七七七

27、第 27 章

　　随着这声宣告继续，菜市场一样鸡飞狗跳的观众席此时彻底安静下来，台上的半大孩子们集中着精力，极尽目力望向圆形斗场中央。有人甚至变戏法似的，从贴身军服仅有的一层薄薄的口袋里薅出了一把微型望远镜以便观察得更清晰。
　　并不是他们这些人有多关心谁的生死，而是谁也不想等下次遇见这个不知深浅的对手时自己先死。
　　周晖倒在地上，全身失去了力气，他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尝出了浓重的腥气。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内脏是不是被震裂了口子，血液不停地从嘴里溢出，鼻腔中也全是血的味道，甚至快容不下空气的吸进。脱水使他意识开始模糊，眼睛里朦朦胧胧地瞥见一台台银白色的巨蜴，收到指令，有序地，
　　飞离了他。
　　周晖痛得麻木的神经霎时间猛地一震！不可能，这群禽兽在刚才的轰炸中就没想过要放过他，也不可能放过他，怎么可能在他濒死的时候装好人离开？
　　他强撑着剧痛的身体起身，顺着数十台机甲离开的方向望去——
　　视线的尽头，在一群豺狼虎豹包围的虎视眈眈中，一个身形单薄的人独自静静站立着。
　　此刻这个幻境真正的罪恶之处这才显山露水，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这里，说不准就是那个连他自己都遗忘了的过去。

　　它们当然不会放过他，但它们攻击的“他”并不是现在的他。他看见，与这些机械侩子手面对面的少年，分明长着一张与他酷似的脸，如果周晖从小就修炼出人形的话，恐怕会与他的容貌身形如出一辙。而看起来才刚成年的少年脸上已经有了日后冷硬的轮廓，与苍白的皮肤隐隐分割开来。
　　此刻外界的一切仿佛都与周晖隔绝开来，一切都沦为灰蒙蒙的模糊背景，只有眼前的“自己”被鲜明地放大、加深，一举一动，哪怕最细微的动作也一个不落的收入他眼底。这再也不像是个幻境，而是真真实实发生的过去，如今以身临其境的方式让他重温。
　　明明已经深深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少年的眼睛却愈发亮得吓人，仿佛那里有一团火在烧，在逼迫他做出即将改变一生的决定。无声中，周晖清晰地看见少年伸出胳膊，一只连接紧密的机械手露了出来，泛着慑人的光。紧接着，一枚小小的芯片被他小心插入机械手中，动作轻缓坚决，然而在连接成功的一瞬间，机械手上的光毫无预兆的闪了闪，这是对使用者的一种不祥的警告。
　　可是年轻的使用者没有后悔，只是轻轻唤了声，“湛卢”
　　同一时间，周晖的脑海中仿佛也有一个年代久远的声音在一遍遍重复劝阻：“小然，还不到你使用它的时候，现在用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他听见“自己”在回应那个声音：“现在不用，就没有以后了。”声音冷而平静，但少年的身体却止不住的颤抖。

　　没有给孤立无援的少年留下什么时间了，他紧闭着双眼，亲手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一瞬间，所有举械瞄准少年的机甲全部诡异地失了灵，人类史上最强大的机甲核正疯狂攫取着被寄生的芯片人的力量，随之放出的精神网就如同骤然间高耸的万里长城，带着势不可挡的长虹气势狂乱地席卷了全场，无论是机甲还是人类，在这股磅礴无情的力量面前都不值一提。在场所有的活物都被迫卷入了这个已经失控的巨大精神网络中，仿佛一瞬间无数根刺扎进了大脑，有某一刻，周晖在失真的世界中猛然听见了数千道厉声惨叫，从四面八方涌向他。
　　人间炼狱。
　　而这座活地狱的制造者此时状况也非常不好，他是这场暴乱中受伤最严重的“被挟持者”，看起来已经脱离了意识。
　　周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他心惊胆战地想，“他”快死了，不死，恐怕也生不如死。
　　失控的精神力胡乱的毁灭着一切，很快就使被它扼住的一台机甲“轰隆”一声，竟是自爆了。
　　一片混乱中，背后一直默默关注着测试者的教官们像是计算好了一切般忽然凭空出现，他们早有准备，全副武装握紧了手中的芯片干扰器，硬扛着入侵的精神网侵蚀架走了场中央陷入深度昏迷的少年。
　　随着少年的离开，这个已经被湛卢释放的精神网破坏得千疮百孔的幻境迅速脱轨湮灭，坍塌成一片片烧成飞灰的碎片尘埃，只是那些惨状、那个声音还不断在黑暗中向周晖呼喊，召唤。
　　一遍遍地，向他求救。
　　隔着漫长的岁月和数不清的血仇命债，周晖和过去的自己遥遥相对，一个双目紧闭，一个怔忪无言。
　　黑暗中，一声清晰可闻又触不可及的叹息在轻柔地抚慰陷入意识混乱的周晖，“渡人者不自渡，好孩子，你想好了……”朦胧中，那道声音是如此亲切温厚，一行清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他多想留住他们…
　　想好了，就按你的想法做吧，我们一直看着你，一直在……

　　遥远的星河里传来一闪一闪的光，传来梦中人无声的告慰。
　　胡晴沉默地凝望着对面停驻的机甲，这些时日以来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除了饮水进食，就连闭眼休息都变成了象征性的坐在这里阖眼度过六七个小时。
　　自从知道了对方的机甲出于某种很有可能是不得已的原因停驻后，他们就跟着敌不动我不动起来，只是敌是主动，我是被动。如果说按之前的计划来，他们只要在Lyn准备过黑洞时伏击消耗掉他的储备，Lyn忌惮着黑洞兴许会暂时放弃掳人。但当他们离停靠的机甲越来越近，就愈发发现自己的预想与现实之间存在着怎样天壤之别的错误。
　　虽说只差了一个字，然而当他们发现横亘在Lyn面前的是虫洞而非黑洞时，之前预设的所有计划就都得全部推翻重置。
　　原因在于，虫洞区别于黑洞，在于它的穿越可行性因为结构的不同和磁场利用原理的不同而大大提高。说白了，如果他们在黑洞前阻碍Lyn，那么在人人望而却步、穿越成功率无几的黑洞面前，Lyn会有更多的顾虑，为他们成功营救出凤凰他们可以创造更多时间和机会。但虫洞本质上就是一个可穿越的时空隧道，像Lyn这种来自更高文明的外星系人也许早就习惯于通过虫洞穿梭在广袤的宇宙之间。他穿过虫洞来到地球来得那么悄无声息，那么轻而易举，足见此时让他滞留在虫洞前的麻烦绝不会是虫洞本身。
　　也就是说，虫洞外，也许还有更大的危险在等着Lyn和与他同行的周晖三人，这时候他们贸然上前阻拦，不仅不能阻止Lyn过虫洞，甚至会在拖Lyn后腿的同时危及那三人的性命。
　　这点，他们谁也赌不起，于是一切主动的出击只得被暂时搁置。
　　计划被打乱，让本就阴云密布的三人营救小队此时更是丧失了大半斗志。摩诃每日暴躁得快喷出火来，一点点小事就能引发他失控的怒火。迦楼□□脆将这只易怒的孔雀锁进他的休眠舱里，在里面放了足够的食物和能量后还额外加了点强劲的镇定剂，这才让久不宁静的船舱又挤出了一点点平静的假象。
　　但在前路茫茫中，安静有时候也会使人窒息。
　　其实迦楼罗心中已有了一个新计划的大概轮廓，只是这颗小小的绿芽还未完整。这份难得的希望在心里多保留一会或许会为他带来更多喘息。
　　更何况，毫无防备的让人窥见心中所想，也许会让他和摩诃死的更快。
　　迦楼罗没有阻止胡晴没日没夜的“望夫石”行为。虽然他还是对这只千年的狐狸心存怀疑，他和张顺之间，怎么就成了生死相依的爱侣了？
　　不过，谁能看透狡猾的狐狸呢？他清楚地知道什么人会对什么样的人，什么事上心。
　　也许老狐狸真是一个隐藏极深的痴情种，也许是又换身皮继续伤天害理。
　　但他也明白最重要的一点，与虎谋皮，虎想要什么不重要，保住自己想要的才是铤而走险寻求合作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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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除夕快乐，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