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疼》今予

9、【8】

　　苏颜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做了一件善解人意的事，却被宋晏误解了。

　　中午，和宋晏吃完同款午餐后，她去附近的一家咖啡厅消食。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她才回到诊所，再次在丁叔丁姨四目惊讶、二头雾水的注视下，将凳子搬了回来，坐在前厅不走了。

　　坐在咖啡厅那会儿，她认真考虑过，觉得童镜匀说得不无道理，她坐在里面的确会造成一定程度的干扰，哪怕她什么也不干。

　　但又不能不来，索性便把凳子搬到前厅，和丁叔丁姨作伴。

　　他们二位和她父母苏潭方建英年龄相仿，但苏潭和方建英，无论何时都是一副光鲜亮丽、端正威严的样子，而他们却寻常衣着，朴素打扮，显得更平易近人。

　　苏颜成长过程中几乎是被苏棠带大的，除此之外，一个人的时候居多，和这般年纪的长辈没什么相处经验，多说多错，不如买些小东西哄他们高兴。

　　她拿出几盒小点心送给他们，怕他们吃不惯甜的，特地叮嘱了少放糖。

　　丁叔他们推辞不下，吃了几口，赞叹不已，皱纹都笑出来了。

　　“我就说甜的好吃，你非不让我多吃。”丁叔笑得像个老小孩，责怪丁姨。

　　后者嗔他一眼：“甜的吃多了能好吗，年纪摆在那呢，得三高了我才不管你。”

　　“哎呦喂，我自个儿管我自个儿。”

　　两夫妻拌嘴吵架，听得苏颜入了神。

　　她羡慕这样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的平凡爱情，可惜她没从她父母身上看到过，也没从苏棠的婚姻中看到过。

　　“姑娘，你不上班吗？”丁叔见她一整天都在这里，好奇地问。

　　这个年纪的人都闲不住，爱和人聊天，只是平时大家工作都忙，就他们老两口成天面对着面，大眼瞪小眼，该说的不该说的早都心知肚明了，没个新鲜劲。

　　今天难得有个漂亮的小姑娘愿意陪着他们，他们自然高兴，也喜欢和她多说几句。

　　苏颜摇头：“丁叔，我叫苏颜，刚大学毕业不久，和几个朋友一起拍拍照，逛逛祖国的美好河山，就当工作了。”

　　她学的网络与新媒体专业，学校里教的东西很散，大到拍摄做导演，小到自己做自媒体，全看个人的选择。

　　苏颜和陆文洲还有几个常在一起拍摄朋友，是自大一开始的老搭档了，每年专业举办艺术节，他们便要提前半年到处采风拍摄。

　　现在毕业了，这个习惯没丢，商量好地点和拍摄事宜，随时都能出发。

　　“好啊好啊，”丁叔眼里遍是落寞，“还是祖国的河山好看啊，不像我儿子，娶了个外国女人，定居国外了，好多年没回来了。”

　　丁姨的笑容止住了，长叹一口气，皱纹一条一条凝在脸上，一道诉说着对儿子的思念，一道诉说着对儿子的深爱，却不见怨恨。

　　苏颜觉得新奇，她未曾在父母眼中见过这些情绪，却无端叫人揪心。

　　“儿子是靠不住了，”丁叔收起情绪，话音一转，“好在这么多年，宋晏是个念旧感恩的孩子，让我和你丁姨在这挂个闲职。”

　　苏颜听他提起宋晏，不由自主地将凳子拉近些，问：“丁叔，你很早就认识宋医生吗？”

　　“我们是邻居，他母亲生下他没多久就去世了，父亲是外科医院院长，平时忙得很，管不了他，也就只能我和你丁姨多看着他点。”丁叔话里皆是心疼之意。

　　“保姆有什么用呢，每天做完饭打扫完卫生就走了，宋晏那孩子总一个人，也不爱说话，我瞧着都心疼，偏偏有人当看不见，一头热地钻进他的医院里。”

　　丁姨藏不住情绪，提到宋晏的父亲宋程明时更是有几分生气。

　　苏颜顿时想起，她第一次见宋晏时，觉得自己和他命中带缘，现在发现这可能是她误解了。

　　那或许是一种对同类人的磁场相吸，只是在同样没有父爱母爱的童年经历中，她比他幸运许多，她还有个姐姐。

　　难怪他那么不爱与人交往，除了工作需要外，几乎不喜欢多说一个字。

　　苏颜暗自心想，他不喜欢说话，她可以说啊，有一个人常开口了，便不会太过安静。

　　苏颜心跳得很快，觉得自己好像不经意之间窥探到了宋晏的一个秘密，连同他高高筑起的那道心墙，似乎都有皲裂的痕迹。

　　“唉，不提这些没意思的事情了。”丁叔不断来回搓手，企图要搓去过去的伤心事一般。

　　苏颜顺着他们的话题往别的地方扯，一个下午的时间竟也不知不觉地恍惚过去了。

　　宋晏看完最后一名患者后，超过正常下班时间半个多小时了。

　　和孟姐还有小童说辛苦了之后，便让她们下班了，他留下来整理消毒。

　　丁叔丁姨今天没早走一步，一直和苏颜聊到现在，都没发觉已过了下班时间。

　　童镜匀换好衣服出来时，乍一看到苏颜，愣了一会儿，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

　　她下午回来上班，没看到苏颜，连带着凳子也没了，她还以为苏颜走了，不露声色地欢喜许久。

　　可没想到她居然还在。

　　“啊，我上午没说过吗？”苏颜无辜地张大眼睛，故作遗憾，“那我再说一次，我每天都会来的。”

　　“你上午打扰宋医生不够，下午还来烦丁叔他们！”童镜匀其实心里明镜似的，苏颜并没干扰到任何一个人，但她就是不喜欢她。

　　同为女人，苏颜穿戴不凡，长得漂亮抚人，更甚的是，她还对宋医生别有用心。

　　她仰慕了宋医生这么久，怎么能接受宋医生身边出现这样一个几乎无可挑剔的人。

　　这一切，都使她危机感骤升。

　　丁叔笑起来：“童丫头，这怎么能说打扰呢，苏丫头是陪你丁叔丁姨聊天呢。”

　　“是啊，整天闲得慌，有个人聊天也挺好的。”丁姨对苏颜笑着说，和善地拍了拍她的手。

　　童镜匀更生气了，这才一个下午，就收买了丁叔丁姨，可见她收买人心的本事。

　　如果让她天天和宋医生在一起，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勾走了宋医生的魂。

　　那头宋晏和孟晓静前后脚走出来，苏颜眼前一亮：“宋医生，孟医生！”

　　宋晏一怔，也没有想到苏颜还在。

　　他以为，她早走了的。

　　这一刻，说不上来什么情绪。

　　孟晓静赶着给儿子做饭，打了声招呼就先走了。

　　丁叔和蔼地对宋晏打了声招呼，看一眼表，叫了声“哎呦”，随后一拍额头，连忙说道：“都这个点了，小宋，苏丫头，童丫头，我和你丁姨先走啦，还得买菜做饭呢。”

　　打完招呼后，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三人。

　　“宋医生，你回家吗？”苏颜笑着问，眼尾略微挑起一抹上扬的弧度，眼里好似有光，亮亮的。

　　宋晏才点了点头，童镜匀迫不及待地说道：“不然呢，难不成还回你家啊？”

　　苏颜差点笑出声，若是被她知道苏棠家和宋晏家之间只有一座电梯之隔，不知道她会作何感想。

　　不过到底没说出口，她总觉得那是他们的秘密空间。

　　“好了，小童。”宋晏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却不怒而威，童镜匀不甘心地闭嘴了。

　　苏颜没和她计较，毕竟她只是小孩子脾气，爱逞口头威风，心底不坏。

　　“时间不早了，都早点回去吧。”

　　“好嘞，宋医生！”苏颜先应，朝宋晏甜甜一笑。

　　童镜匀只恨自己晚了一步，忿忿地在她后面跟了一句。

　　*

　　宋晏根据两点一线的路程很快到家，不过他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爸。”

　　宋程明端肃地坐在沙发正中，手按遥控器，眉头紧皱，见他进来，开口先指责：“你这都什么品味？”

　　说着，退出宋晏暂停的家庭狗血剧，换了一部医疗纪录片，这才眉头略松。

　　他起身对宋晏说：“去洗手吃饭。”

　　宋晏一言未发，既没问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吃饭，也没问最近身体好不好，顺他的意先去洗手。

　　宋程明将从医院食堂打包好的菜一一摆出来，没什么花样，简单的三菜一汤，又从微波炉里端出热好的饭，招呼他坐下。

　　他今天本来有个会要开，临时通知他取消了，时间已经空出来了，索性和宋晏一起吃个饭。

　　父子俩同坐一张餐桌，一人坐一头，谁也没讲话，默默吃饭。

　　安静得只有筷子和碗的碰撞声。

　　不知道的还以为家规严谨，时刻恪守“食不语”这一则呢。

　　宋程明憋得慌，自己的儿子对他的到来丝毫不关心，也不寒暄，多少让他动气。

　　他放下碗，搁下筷子，擦了擦嘴，直视宋晏，开口道：“宋晏，这三年也玩够了吧？”

　　宋晏闻言，一顿，也停下碗筷。

　　“你说不当外科医生，转专业去了口腔医学，我没干涉你。你说不来我的医院，我也当你独立自强，去历练历练也好，随你自己开什么牙科诊所。也算你有点本事，列入了当地医院的医保。你尝鲜也尝过了，爸爸知道你没忘外科的东西，你一句话，我随时都能让你进我的医院。”

　　宋程明自认苦口婆心地一顿劝，好说歹说会让他有点心动吧。

　　可他显然不了解他这个儿子，宋晏面无表情，连宋程明也纳闷，看不出他心里想什么。

　　宋晏听完他一番话，只说：“爸，我不是闹着玩的。”

　　宋程明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如此不知好歹，一时间有些气血上头，语气加重：“当个小小的牙医有什么好的？外科才是真正的有出路，将来你继承我的衣钵，再传承下去，百年之后，人们提起宋家，就会想起悬壶济世的医学世家，那才是一桩美谈！”

　　宋晏静静地听他高谈阔论，却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饭菜上。

　　他一看就知道是医院打包回来的，小时候没人给他煮饭的时候，宋程明就常让医院里的人给他送饭。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吃。

　　不禁让他想起中午孟姐给他带的饭菜，精致可口，他心目中的家常菜该是那样子的。

　　“宋晏，我说了这么多你都听进去没有？”世上最生气的事莫过于你对着一个人发脾气，灌输自己的想法，可那人却神游不知所在，所有的情绪都像打在棉花上似的。

　　宋晏没来得及回什么，门铃响了。

　　打断了他的话，也打断了宋程明的追问。

　　宋晏前去开门。

　　开门一看，是苏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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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都是可怜的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