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疼》今予

10、【9】

　　“宋医生，这个给你。”苏颜抱着一个大玻璃罐，里面装了满满一罐腌黄瓜。

　　她一路抱着乘电梯，这会儿指尖微微发白。

　　“夏天吃这个，最下饭解暑了。”苏颜见他没接，又往前递了递。

　　对于食物，宋晏没有特别讨厌的，但绝对也没有特别喜欢的。

　　但不知怎么的，想起宋程明带来的那些菜，鬼使神差的，一向不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的他伸手接过了那一罐沉沉的腌黄瓜。

　　“谢谢。”他说。

　　“不用客气，”苏颜见他接过，顿时笑了起来，“王姨腌的，带过来尝尝鲜，哦对了，那天的馒头也是王姨订的，好吃吗？”

　　宋晏想起那两个馒头，点头说好吃。

　　苏颜高兴：“那下次我去问问她在哪订的，我去买给你吃。”

　　一次话题结束后，苏颜不开口，基本就陷入沉默。只是今天宋晏看上去格外沉默，眼睑低掠，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医生，你心情不好吗？”苏颜斟酌许久，或许不该如此快探寻对方的心理，但此刻各种想法传递不到她的大脑。

　　宋晏抬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隐藏掉各种落寞。

　　印象里，似乎从未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宋晏，是谁啊？”

　　独自坐在餐桌上的宋程明，等了许久，都没见宋晏回来。他一个人坐着吃饭也不是滋味，便出来看看宋晏这是和谁说了这么久的话？

　　出乎意料，是一个女孩。

　　看上去很年轻漂亮，气质干净，却带着一丝成年女性的妩媚。她对着宋晏笑得很灿烂，眼里满是欣喜，隐约有些羞涩。

　　宋程明一看便知，这女孩心仪宋晏。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宋晏似乎并不排斥她。

　　苏颜见一中年男子从宋晏家中走出来，下午刚听闻过宋晏的父亲，现在看到这两人面容五分相似，只是这人肃穆庄严，宋晏与之相较柔和不少，但多了几分冷淡。

　　这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你是？”宋程明看她。

　　“伯父，你好，我是苏颜，我姐姐住在隔壁，我来给宋医生送东西。”苏颜不紧不慢地对上他的眼神。

　　听到“医生”二字，宋程明门清，这大概是某个在宋晏这看过牙的人，不免想到宋晏开的那间诊所，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宋程明瞥了一眼宋晏手里抱着的罐子，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开口：“腌制品中大多含有亚硝酸盐，吃多了容易得癌症。你是医生，应该知道要少吃。”

　　苏颜眼皮一跳，谁都能听出来前半句是对她说的，后半句是对宋晏说的。但无论对象是谁，话语间都带有浓浓的指责之意。

　　明明才第一次见面，苏颜疑惑自己得罪他了吗？

　　出于对长辈的尊敬，她只好得体一笑：“做人就是图个自在开心嘛，今天专家说这个不能吃，明天专家说那个不能吃，这不能吃那不能吃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你说是不是宋伯父？”

　　她借着对宋伯父说话的由头，实际上也在对宋晏说，她希望他开心自在，不被任何事烦恼。

　　宋程明冷了脸，他断断没有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教训的道理。

　　苏颜余光瞥见宋晏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心里犯嘀咕：难道他觉得我对他父亲不尊重？

　　于是朝他嫣然一笑：“那我先不打扰啦，伯父可以尝一下腌黄瓜，味道很不错呢。”

　　宋晏关门后，宋程明冷哼一声，心里不满苏颜话中带刺。

　　父子俩回到餐桌上，各有各的心思。

　　宋晏总算能将方才没说出来的话说出口：“爸，人无贵贱之分，医学也没有三六九等。当牙医是我的选择，我兴趣使然，您不用再劝我。”

　　他想起苏颜在门外说的“做人就是图个开心自在”，人生在世，贵在碰到一样真正喜欢的事情。他很幸运，遇到了，那就坚持它。

　　“你！”宋程明平时做决策惯了，习惯下面的人都听从于他，今天先是在一个小丫头片子那里吃瘪，后自己的儿子又和他唱反调。

　　诸事不顺，这顿饭他还不如不来吃！

　　宋程明撂下饭碗愤然离席，一刻也不愿停留。

　　宋晏别有一番兴致，将苏颜拿来的罐子打开，夹出几根小黄瓜，配上米饭，酸酸甜甜的，果然很下饭。

　　*

　　苏颜本来在诊所同宋晏告别后，回了自己家。

　　却不料被苏棠一通电话叫了过去，原来是苏棠需紧急出差去一趟外省，今晚的航班就走，正正不能没有人陪，便让苏颜这几天住她这。

　　自从上次徐瑞均在诊所闹过一次后，再也没回过这里，苏棠为了保险，连密码也换了，乐得清闲。

　　苏颜来的时候，撞上王姨带东西来，便顺道抱了一罐给宋晏。

　　与他的父亲猝不及防地见了一面，想起丁叔他们下午说的话，还真是一个没什么温度的人。

　　苏棠走后，苏颜成了正正的半个妈，虽然有保姆在，但她更喜欢亲力亲为，也只有这个时候才知晓苏棠小时候带她有多不容易。

　　好在正正乖巧懂事，没太让她费心。

　　第二天是周日，宋医生不上班，但苏颜还是去了诊所，还带上了正正。

　　丁叔丁姨儿子定居国外后，从言语中尽是对儿子的思念，有正正在，他们肯定很开心。

　　到了之后，果然如她所料，正正嘴甜，逗得二老笑得合不拢嘴。

　　苏颜看这情形也乐呵，她许久没有过这样温暖的感觉了。

　　宋晏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小朋友奶声奶气地说着故事，二老慈祥地望着他，时不时和他搭话，而苏颜温柔地靠在一旁，看着他们闹。

　　犹如一篇岁月静好的童话。

　　不知不觉的，宋晏看入了神。

　　“小宋，你今天不是休息吗，怎么来这了？”丁姨先发现他的存在，疑惑地问。

　　苏颜下意识回头，果然看见宋晏在门口的身影，眼睛骤然亮了。

　　宋晏一瞬间被拉回现实，他走进大厅，回答道：“有东西落在这里了，我过来取。”

　　“姨父好。”小朋友记着小姨的说法，一刻也没忘。

　　有过一次经历后，宋晏这次没多惊讶，他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语调不自觉放柔：“小朋友，这个称呼是不能乱叫的，知道吗？”

　　“为什么不能叫？”正正不解。

　　宋晏思索片刻，回答他：“因为这个称呼要留给别人。”

　　“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你呢，叔叔？”正正睁着求知若渴的大眼睛，处处散发着求知欲。

　　苏颜面无异色，心里却大叫一声好，不愧是她外甥，回去一定奖励他。

　　面对他的刨根问底，宋晏没有一丝不耐烦，耐心地继续解释：“是要有一个你小姨喜欢而对方也喜欢你小姨的人。”

　　正正听得晕乎乎的，一知半解地说：“好吧，叔叔，我以后不叫了。”

　　苏颜没想到他只坚持了一分钟不到，就缴械投降了，不禁让她叹一口气。

　　宋晏的否认还是有打击到她的，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宋晏说的那个前提已经实现一半了啊，只剩下另一半“对方也喜欢你小姨”，这样看来，好像也不是很复杂。

　　他站起身，走进他的休息室。

　　“欸？”丁叔一摸头发，眨巴眨巴眼睛，“这样看起来，小宋和苏丫头也挺配的嘛。”

　　“丁叔好眼光，我也这么觉得。”苏颜没有半分羞赧，厚着脸皮附和。

　　当晚，苏颜终于能和陆文洲他们接着商量上次被打断的事。

　　她不放心把正正一个人留在家，便和他们视频讨论下一次的拍摄地点和拍摄时间。

　　他们这个小团队总共五个人，分别各有所长。其中她和陆文洲主摄影，而其余三人则是摄像。

　　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相差甚远。

　　苏颜和陆文洲需要长时间专注一个地方一个镜头，有时候为了拍到完美的画面，十天半个月都在一个地方也不一定。

　　而曹高他们却是到处跑，剧本写出来后，定好拍摄场景和演员，还有一系列琐碎的小事，便开始拍摄微电影。

　　偶尔人手不够的时候，苏颜和陆文洲会去帮忙。对他们来说，拍摄过渡用的空镜头最为适合。

　　就这样，凭借合作出来的作品拿过不少大学生电影节的奖项，现在毕业了，更有大把的时间创作。

　　曹高他们剧本已经写好了，故事背景定在漠北，整个故事不复杂，讲述当地朴素的爱情故事。借了几个大学里的学弟学妹，群演可以在当地找，简单定下了事宜，随时都能出发去取景地——一个叫塔喀琉的小村庄。

　　苏颜让他们先去，等苏棠回来了，她即刻出发赶过去和他们会合。

　　只是这一行，快的话也要一个多月，该有好长时间见不到宋晏了。

　　挂掉视频后，苏颜有些惆怅，踱步到阳台吹风。

　　吹着吹着，她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放在了隔壁，令她失望了，今晚宋晏并未躺在摇椅上。

　　她又看隔壁阳台那扇紧闭的门，苏棠过不了几天就回来了，到时候她就要出发去塔喀琉，还真有点舍不得啊。

　　忽然，那扇门被打开了。

　　走出一个苏颜心心念念的人。

　　她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人，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宋晏一走出来，便对上一道炽热的目光，他脚步几不可查地一顿，继而面无表情地对她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苏颜这才确定不是幻觉，她心一喜，冲他打招呼。

　　打过招呼后，宋晏按照老规矩靠在躺椅上，听着电视传出来的朦胧声响，吹着夏日的热风，只是今日多了个苏颜。

　　也许是没过几天就要见不到了，苏颜今晚话格外的多，从晚上正正吃了多少饭到今天的月亮一点都不远圆，总能想到事情说。

　　宋晏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看他时不时拿起水杯喝水，时不时调整坐姿，偏偏苏颜没看到他嘴角淡淡的笑。

　　话说得顺了，一些平时不容易说出来的话也会偷偷地溜出来。

　　就好比，苏颜假借前面的铺垫，无比顺畅地问出：“宋医生，你有空的时候，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视频的那种。”

　　宋晏嘴角不明显的弧度僵住了，整个人都是一阵停顿，颇不理解：“嗯？”

　　“是这样的……”苏颜絮絮叨叨地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尤为强调自己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并且归期未定，夸张地渲染拍摄的辛苦，企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宋晏脸色微变，倒不是因为讨厌苏颜，而是他甚少和人打电话，更别说视频了，他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倾诉对象。

　　他想拒绝，可看到对方一脸期盼的神情，仿佛只要他拒绝就成了恶人。

　　而苏颜又是个独立的个体，他无权干涉她的一举一动，退了一万步，挤出两个字：“随你。”

　　苏颜喜出望外，风往宋晏那个方向吹过来，吹乱了她的头发，苏颜随手拨到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缠绕在她颈间，犹如墨染白雪。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保证不会在你工作时间打扰你！”

　　一周后，苏棠回来，苏颜去宋晏那换了一次药，便踏上了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