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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0061 ...

  •   0061 勘灾情徐墉请议折,停暴雨孙家设小宴

      宛纯听迎春问起家里的事,见她颇显怅然,思忖了一回,便笑道:“雨中多思,倒惹二妹妹想家了。”待擎起茶来吃,却又说茶味淡,因道:“难得今儿落雨天无事,都去灶上吃碗绿豆沙罢。”

      众人谢了她,小丫头们手挽着手都去了,独留下青鸾守在这里。

      一时四下无旁人,宛纯方小声与她道:“京里近来都好。你姊姊前些时候才晋了贵妃,很得皇上爱重。”

      贵妃在内廷中得皇上青眼,连带着贾家也如日中天,俨然是当朝新贵。迎春所想并不深远,宛纯说都好,她也就放下心来,只是隐约还有些想家。想的也并不是父母,倒更念着姊妹们。

      宛纯心内轻叹,到底没告诉她,如今的京城哪还像是太平盛世呢?

      皇帝才御极多久,就大刀阔斧地要削世家门阀的权柄。太上皇都没做成的事,他倒想一蹴而就,谈何容易?各世家盘踞错节,自然要变着法子反抗。皇帝不能服人,便只能铁腕严压。锦衣卫穿着飞鱼服螃蟹似的在街上张牙舞爪,平头百姓个个缩着脖子过活。文臣武将争权夺利,闹得沸反盈天。太上皇虽退位退居乐寿堂了,但朝堂之事仍有泰半决策权。这便又有太上皇和新帝的臣下彼此角力,争相要做厉害的一派。风声鹤唳之下,连带着家里都不太平。

      细想想,哪是人能过下去的日子。

      暴雨连着下了好几日,过了处暑终于晴朗起来。

      洪家村出去避难的人暂无伤亡,倒是留在村子里的老人,一下子走了七八个。或有暴雨冲刷之下心悸亡故的,或有雨天路滑却又放心不下菜地跌倒了再没起来的。

      徐墉一一报与孙绍先,又与他说:“七八月里酷热,年纪大的人经受不住,发病而死的不在少数。洪家村地势低,房屋也被冲毁不少。村里都是地里刨食吃,屋子没了,简直没法活。”

      没法活了,就得想法子活。暴民和流民就是这么来的。暴雨过去了,天又这样热,片瓦不能遮头,不想等死,又不愿意落草为寇,就只能卖儿卖女行乞为生了。

      这正是无人愿做地方官的原因。库里没银钱,百姓没活路,施展不开手脚。就是上达天听,拨了银子下来,一层层地剥削,到手里也所剩无几了。

      孙绍先好几日没睡整觉,头疼隐隐约约地漫上来,不由伸手揉了揉眉心。

      “大人才刚到安吉,出了这样的事,总归难听。光一个村子就死了七八个,林林总总加起来,只怕数目不小。”徐墉的意思,自然是把灾情尽力往下压为好。这是历任官员的惯常做法,治理地方兴许有所不能,粉饰天平却个个都是一把好手。

      孙绍先不由挑眉,遗视神飞的一双妙目,这会子却有了寒芒泠泠的讥诮:“那按着你的意思,这份折子该怎么写?”

      这位县令年纪虽轻,却已有了轻易不外放的暗芒。徐墉一时吃不准他的本意,只得揣度着说话:“遇灾不报恐有后患,况安吉近山,素多雨有洪涝。只是比之往年,被冲毁的田地,以及遇灾的百姓较之往年确实更少一些……”

      遇灾不报是不成的,这却是要他大灾报小灾的意思。灾情如何上报,也是一门学问。官员若想着日后升迁,求个好名声,便鼓足了劲求个粉饰太平。竭力将灾祸往下压,昧着良心在折子里写上风调雨顺。若不求其名,只为谋求一时之利,便狠着心将五谷丰登改成田地凋敝。

      “徐县丞倒很知道为我着想。”是吃准了他不会在此久留,只想着太太平平将他送走麽?徐墉虽是县丞,明面上是府衙中的人,但究其内里呢?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孙绍先不由哂笑:“我本不求上进,是个随遇而安之徒。今时今日在哪里,就做什么事,没那份心谋求日后。何况我素有弱症,又胆小,就是真正死了,也更愿意有个全尸。想着有朝一日被剥皮实草[1],实在夜不能寐。”

      徐墉听得冷汗津津,不由抬袖擦汗,赔笑道:“大人说得是,是下官思虑不周。下官这就勘察灾情,务必原原本本写入折中,再请大人过目修正。”

      孙绍先不言语,擎着茶慢慢吃了半盏,方淡声道:“好好写。吴兴陆氏乃门阀翘楚,郎君个个才高八斗。若写得不尽不实,贻笑大方就不好了。”

      徐墉连声应是,弓着身子退出来。站到廊下才发现后背一片都叫冷汗晕湿了,这会子风一吹,浑身都止不住颤栗。他长吁一口气,心道孙绍先果然不是省油的灯,活脱脱一头笑面虎。真不知道孙家怎么养的,才多大年纪,考中了状元就被分来做县令,哪有半点生嫩的模样,沉稳老练不说,一双招子跟火眼金睛似的,官场上行走二三十年的老油子也未必有他这份涵养。分明是救灾,他却晓得七绕八曲牵扯到陆氏身上,果然是天生能在万丈红尘里打滚的人物。

      这厢徐墉感慨一回,自去琢磨怎么写折子不提。孙家的小宴却热热闹闹地办起来。帖子已经送出去了,几个姑娘都一口应下,都说要过来。

      隔天夜里孙绍先难得空着,换了外头的衣裳,穿着家常便服一面吃绿豆沙,一面与迎春闲话纳凉。

      “都预备了什么?”

      迎春也捧着碗绿豆沙在吃,只是不敢用冰的,只用井水湃过,略有三分凉意,也就知足了。

      闻言细想了一回,放了碗才低声回他:“厨下预备了鸭子,另有些河鲜和果子。多是宛姐姐预备的,我年轻,经历得少,并不太懂这些。”

      这话说来实在心酸。谁家世家大族的姑娘不是自小跟着主母学习理家整治,这点嫡庶都一样,不分轻重。她到了这年纪都没上过手,不过是家里太太糊涂办事,老爷又不管束。邢夫人门户小,做了填房只一味地纵容贾赦,对前头的孩子们倒冷淡刻薄。自己理家都一团糟,连贾母都瞧她不上,如何教养子女。可怜迎春堂堂公侯之族的小姐,被她养得这样,连外头小富之家的小姐都不如。

      “懂这些也没什么,都说能者多劳,会得多了,难免有许多烦心事。”绍先温声安抚她,又道:“宛纯向来能干,是打小就练出来的,不必与她比较。你能写会念,又通琴棋,这点她就不如你。先前给你的那副榧木棋子,她也喜欢,问我要过几回。我却想着宝剑赠英雄,就得你来用,才相得益彰。若真给了她,才是糟蹋东西。”

      “好啊,我辛苦预备东西,你们倒好,躲起来偷懒不说,还私底下说我的不是。”

      两人正说话,那厢宛纯怀抱着一盆花进来。花枝怒放,与嫣然容色相互成就,很有花下看美人的况味。可惜这位美人柳眉颦蹙,倒是不高兴的样。

      “二哥哥是玩笑话。”话虽是孙绍先说的,迎春却很觉得羞惭,倒像是自己在背后说宛纯被抓包一样。当下脸色微红,上前去接宛纯手里的盆栽。

      “你就向着他说话。”宛纯朝绍先哼了一声,便拉着迎春看桌上的花。“二妹妹,你看这花好不好?”

      迎春认真端详一回,却问宛纯:“颜色倒很好,瞧着是牡丹的风韵,只是真正看了,却又不大像。”

      “你猜猜,这是什么?”

      不是牡丹,却有牡丹的韵致,倒很特别。迎春心里喜欢,轻触花瓣,又低嗅一回,到底不知究竟。抬头看向宛纯以示探问,她却又藏着不说,只一味地要迎春猜。

      “我见识少,实在猜不出来。”迎春就是这样的性子,很少有打破砂锅的孤勇。不知道这是什么,待要寻根究底,却又不敢直截了当问出口。只怕问絮了倒惹人厌烦。

      “这是午时花[2]。”绍先吃尽了绿豆沙,见迎春这模样,不由出声为她解惑:“咱们晨起的时候它安睡,到了午时才肯醒,是以叫它午时花。并不多见,少有人养,你是深宅大院的公府小姐,不知道才是寻常。”

      “原来是这样,这花真有趣。”

      宛纯本想逗一逗迎春,见绍先这样护着,也觉得没意思。一时坐下,方与迎春说:“想着它是在午时怒放盛开的,明儿小宴摆上正好。听哥哥说妹妹在家里的时候也办小宴,不知都玩些什么?是投壶还是放纸鸢?”

      “纸鸢是放的,只是不常投壶。多是姊妹们聚在一处玩笑说话,写诗连句或一处画画。”

      宛纯不善诗书,骤闻此言,当下咋舌:“好好的姑娘,怎么都学着林家妹妹的模样。写诗作画有什么趣,好容易姊妹们齐聚了玩耍,跑跑闹闹才好玩呢。”

      “都跟你似的不通文墨?”一番话引得绍先和迎春都笑了,两人对视一眼,绍先忍着笑告诉她:“明儿怎么也得开个诗社,好叫我知道宛纯的功课进益多少了。”

      次日清晨,隔壁陆家的六姑娘一早就登门了。不多时,另有一辆马车,载着本枝的陆九娘和陆十二娘叩开了孙家大门。迎春与宛纯两人见了,忙上前相迎。年轻的姑娘凑在一起,说说笑笑,不多时就熟悉起来,个个脸上都有暖融笑意。

      迎春请众人落座,暂吃一盅清茶。一时又听宛纯嘱咐青鸾去请沈谊真:“都是同岁的姊妹,请沈姑娘也一齐来玩。就说是我说的,整日闷在屋子里憋气,请她务必赏面同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剥皮实草[1]:明朝规定,在灾情中,贪污赃款六十两银子以上,剥皮填充谷草,摆放在府县衙公堂公座边上,使见者胆寒。
    午时花[2]:早晨闭合,中午开放。凋零的时候常在夜间,很像钱币,又名夜落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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