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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060 ...

  •   0060 知秘药生死两重难,悉琐事思家念亲眷

      奔波一天一夜,孙绍先实实在在饿了,不动声色地就着沈谊真的剖白把鸡汤喝尽了。末了端详沈谊真一回,看得人身上发毛,这才大发慈悲。

      他交代福园:“带她下去把证词写出来,签字画押,和费临说的对一对,若无异样,再好生送回去。”

      好歹她哥哥现如今在自己府上做账房,总得给底下人这个脸,才是主家的恩威并济。

      福园依言去办,送沈谊真从县衙后门出去。天也不作美,不知什么时候又破了口子,铺天盖地往下泼雨。沈谊真心里阴沉沉地,立在门沿里往外望,满心满眼的愁绪怅然。

      “沈姑娘稍候。”福园去里边取了伞,撑着送她上驴车,不忘交代车夫:“好生送回去,不许有差池。”

      沈谊真坐到车里,却又打帘子望向福园。美人蹙眉,很有卷帘泣泪的意味:“大人做官,不就是谋求生计麽?得罪了陆氏,只怕连生字都没了。”

      福园没接话,躬身目送马车远去,这才回县衙后院。

      孙绍先是真累了,靠在椅背上假寐。郎君风姿朗润,即使昼夜不眠略显憔悴,闭着眼依旧有珠玉况味。福园绕过落地大屏风进来,见他睡着,脚步便放缓放轻。只饶是如此,也依旧惊动了他。

      “大爷……”于是福园将沈谊真的话原封不动加以转述,末了又告诉他昨晚的事:“临出门前大姑娘额外交代,沈姑娘神志不清,多半是因痛失干净身子的缘故。”

      孙宛纯就是出挑在这点上,她虽不通诗书,却精通庶务,且感知敏锐。瞧着无关紧要的,她却能记在心上。这也是福祸相依,自小家里就犯了事,可怜她小小的年纪就得和太太一起管家理事,就得比深闺不谙世事的姑娘更有胆气些。

      迎春是侯门绣户出来的,不拘外头什么风浪,年幼时总归被娇养着。跟在贾母身边,哪怕不受宠爱,也能得些庇佑。是以她对这些事全无感知,只能感叹沈谊真可怜,若让她再思量深一层,就再没有了。

      但懵懂不知事也有她的好处,在朝堂上勾心斗角了一天,到家里难道对着妻儿还要说这些话麽?孙绍先不希图这些,他要的是内院专属于自己的脉脉温情。顶好一点朝堂之争都没有,干干净净地两个人,一点烛光照内室,多自在。

      福园见孙绍先摩挲着茶盏不言语,不由低声问:“大爷真信沈姑娘的话?”

      孙绍先闻言便笑了,疏疏懒懒地挑眉乜他:“真真假假掺着说,总有耐人寻味之处。瞧瞧,连你都不信,竟妄图欺瞒我。”

      “那大爷的意思……”他是孙绍先的心腹,这些年办过多少事,让一个年轻轻的姑娘开口说真话有什么难。

      “陆氏根深枝茂,要动他们不在此刻。更何况……”他眯起眼,淡声道:“我与陆氏本无仇怨,且我人单力孤,蚍蜉岂能撼大树?让十七传信回京,就说我力所不能及,请康贤郡王前来襄助。”

      皇帝御极才多久,陆氏研制药丸又有多长时间?若陆氏真正是皇帝手里的刀,他也不会刚坐稳大位就把孙绍先遣来湖州了。皇帝怕陆氏不用心研制药丸,又怕他们太早研制出来,这才出此昏招。多好的把柄,多令人心动的错失。若不抓住了给他致命一击,岂不可惜?

      这种差事,本该是醉心山水书画的谨庄郡王更合适。康贤郡王这条潜龙,还是更应当留在京城搅弄风云。然而此刻宛纯已至湖州,就得换个个了。

      孙绍先定下主意,便命福园研磨,自封了书信,命十七悄悄送出去。另又写了一封,这是给皇帝的,自然命人送到驿站,快马送回京城。

      等做完这些事,方觉疲倦不已,不由抬手按了按眉心,很有些恍惚的模样。

      福园便扶了他相劝:“忙了一天一夜,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左右这茬事忙完了,不如家去歇一歇罢。”

      绍先正要说话,忽听外头瑞常进来回话:“费临哭停了,昏头昏脑提着刀就要出去杀人。说他娘是在陆家丢的,如今没了性命,要去找陆家讨|说|法。”

      他一听愈发头痛起来,口吻便有些冷肃:“这点小事也来回我?你若不成,自回京城去,不必再跟着。”

      瑞常一时有些讷讷,忙噤声退出去。外头费临还在闹,他年纪虽小,却难得有把好力气,手里又提着猎刀,两边的站班都不敢上手拦他,多是意意思思地略挡一挡。究竟只是县衙里当差吃饷银的,谁也不愿意为这么点钱丢命。瑞常在边上看得牙酸,侧头去找隐在人后的十一。等十一制住了他,才敢上前去劝。

      “你娘出了这样的事,我也很明白你心里难过,又觉得自己没本事,才让她受罪。但你这会子杀出去,就是有本事了?只怕正主没见上,就被护院乱棍给打死了。你也给我们大爷省点事,陆家是地头蛇,真梗着脖子去送死,他也护你不住,陆家还得参他一本治下不严。大爷给了你谋生的路子,还叫人教你本事,难道就为这个?”

      他一面说话,一面伸手夺了猎刀,随手扔给一个站班。

      “就是真冲进陆家杀了人,也不过一换一的买卖。倒叫真凶逍遥法外,你也甘心?”

      头前的没大用处,真凶这句话却切切实实说中了要害。费临连扎挣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颓丧地滚落到地上,扯着头皮发出绝望的嘶吼。

      徐墉原本坐着歇息,这会子见了也不由摇头感慨。与瑞常说:“随他去罢。他爹死得早,全靠他娘做奶妈子才养大了他。天可怜见的,小小的年纪,娘又不在身边,村东头寄到村西头,喝点粥汤好赖活了这么大。眼见着有本事,能进山打猎养活亲娘了,他娘又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不说他这做儿子的,就是我们没相干的人见了,也觉得心里闷闷地难受。”

      费嬷嬷要真是因为陆家死的,陆家真是造了大孽,万死不能赔罪。县衙外轰隆隆一个响雷,像是要击碎人间不平事,打得人心肝都颤。

      孙绍先没回家,怕出了事不及处置,命福园和十七候着,遣瑞常家去,好叫迎春和宛纯使唤。

      迎春和宛纯两个才吃了晚饭,围着小圆桌子剥莲蓬吃。江浙多水多雨,夏末初秋洗了澡坐在廊下看雨听声,也是桩趣事。

      “看,那里有只田鸡。”南边管□□叫田鸡,新买来的丫头,银钩和翠箔都是湖州人。暴雨如注之下,银钩见有只绿油油的□□躲在树底下,便拉了翠箔看热闹。

      翠箔却怕这些冰冰凉、滑腻腻的东西,缩着脖子往后躲,也不敢看。赶巧角门上夏妈提着食盒来回话,她见了老子娘,就躲到她身后去,不叫银钩拉她。倚在夏妈身上喊:“妈,你看她。”

      夏妈便笑:“姑娘跟你玩呢。”说话间拍拍她的手,便上前来回沁园:“角门上有个排水的口子堵住了,这会子倒灌水。姑娘看,是不是找人来修一修。”

      “不知这雨要下多久。”沁园往外望了眼,便道:“这会子不好找人,先仔细盯着,别叫水漫进来。等雨停了再办。”

      夏妈应了,又把食盒送上来:“是隔壁家送来的,说是他们府上姑娘做着玩的点心,请两位姑娘尝一尝。”

      宛纯正吃茶,闻言便示意打开。开了盒盖,但见里面是一碟四个的酥皮点心,拢共两盘子。一样瞧着是红豆的,另一样却是翠绿的颜色,看着很登样。

      “把翠绿的拿来我尝尝。”宛纯取了一枚吃,便与迎春说:“倒有茶的香气,淡淡的,半点不甜腻,我吃着挺好,二妹妹也尝尝?”

      才刚吃了饭,迎春这会子倒不饿。只是宛纯既说了,少不得尝一口。当下颔首:“味儿倒清淡。”搁下筷子问夏妈:“是谁送来的,这样大的雨,怎么不请进来回话?”

      “是陆家一位上了年纪的妈妈送来的,请了,只是她说要回去复命,身上又落了雨,水淋滴答的,只怕进来脏两位姑娘的眼,这会子在二门外候着。”

      “隔壁乡邻离得近,就是热闹一些。”迎春想起屋里的帖子,便问宛纯:“不如这会子就叫她带了回去罢。”

      这是小事,但迎春记在心里,这是孙绍先交代下的事,便少不得小心翼翼,力求为他办圆满。问宛纯不过随口一句,她自然无可无不可,点头说也好。

      于是迎春命把帖子取出来,特意嘱咐沁园送出去,又细细地交代:“这是我来了湖州头一回办小宴,只怕不知风俗,办得不好,无论如何,是姑娘家相约着玩耍罢了,请陆六姑娘务必赏面。”

      沁园依言去了领着夏妈去了,宛纯道:“这屋子造得时日久,难免有失修之处。江浙潮湿多雨,得叫底下人多看看蛇虫鼠蚁才是。”

      迎春在家时不常理事,虽简略知道一些,到底没经过手。这些时日一样样地过目,才晓得管个家有多疲累。不说别的,单是人情往来就多有为难之处。这是在湖州宅子小,人也少,丫头婆子勾连得不深刻。换了贾府,非得是凤姐那样的人才能降服。

      她感慨道:“原先不觉得,只看着管家的二嫂子威风。这会子才明白,管家理事也得有胸襟气魄。若不然,真没法说了。”说起凤姐,迎春便想起家里的事。不知怎么,在家里的时候多有委屈无奈之处。可真正流落在外了,还是想念和姊妹在一处的时候。这么想着,面上便有些怅然迷惘,低声道:“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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