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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0059 ...

  •   0059 见亡母费临泣堂前,忆旧事谊真诉苦悲

      沈谊真被福园半是请半是赶地送进了里间。孙绍先端坐在官帽椅上,也不与她说话,也不请她落座。待要退出去,福园却又提着食盒进来,一双眼紧盯着,叫人进退两难。

      “姑娘惦记大爷,特意交代奴才,得提醒大爷记得吃饭。”福园道:“家里一切都好,只是昨儿沈姑娘又病了,折腾了大半夜,姑娘和大姑娘见天光了才睡下去,也睡不安稳,早早就起来了。”

      一番话像是故意说给沈谊真听的,让她脸上直发臊。她本不是蠢笨人,这会子又清醒,哪里品不出话里话外的意思。言下之意是,家里姑娘待她这样好,她却对闭口不言,只瞧着他们费尽心思去查探,绝非君子所为。

      沈谊真绞着手里的帕子,看孙绍先不理她,波澜不兴地就着汤盅吃了一碗,这才抬头睨她:“想好了,预备怎么说?”

      她闭了闭眼,口吻颇显得哀戚:“这世上有些事,往往不知道还好些。若真要穷根究底,只怕折损寿数。”

      “这不必你操心。”绍先冷笑道:“我既已决意查探,必当一查到底。不说什么为黎民百姓的空话,就是只为了自己做个明白鬼。何况这普天之下,何曾有秘密永久封存不见天日?要杀我,只看我们谁更技高一筹。若我不死,必要对手求死也不能。”

      话说得这样满,又是这样的笃定自信。沈谊真却不知道他的底气从何而来,心中打鼓,犹在揣测告诉了他究竟是好是坏。只怕和前一个县令一样,寻根问底,反而害他性命。然而事已至此,已不是她能瞒住的,只能言无不尽了。

      沈谊真苦笑一声,寻堂下一只椅子坐了,便娓娓与他道来:“我兄长有些才学在身上,曾被陆氏请去做郎君和姑娘们的坐席先生……”

      既然坐了陆氏的先生,自然来往得多些。世家大族明面上总是尊崇礼法教义得很,连带着坐席先生也被高看一眼。陆氏的郎君和姑娘们得了闲出来踏青游玩,偶然想起先生就住在附近,索性过去瞧一瞧,拜见一回,也是乐趣。沈家不是高门大户,沈谊真连个丫头都没有。有客来了,自然是她忙里忙外地招待。就这么认得了陆氏高高在上的郎君,相交了被捧在手心的姑娘。

      年少相识,总是容易滋生一些不该有的情愫。

      “那日,十九郎取来一丸,偷偷交到我手里。告诉我,吃了能延年益寿,永葆年华。我万分心动,他却交代我,一定要家去,找个僻静所在,悄悄吃下去才好……”

      “但是有人阻止了你。”孙绍先哂笑一声,心道沈谊真倒是命大,她若真吃了那药,只怕这会子躺在门板上的就是她了。

      “没错,费嬷嬷阻止了我。”沈谊真仰起头,泪珠不知怎么的,便扑棱棱地砸下来。“她是代我死的。”

      私相授受,天下岂有不透风的墙。费嬷嬷知道后便劝她把药还回去,说她是在室的姑娘,不可胡乱受人馈赠。何况陆氏所出,如此秘药,必是天下难得的珍品。若就此收下,透出风声,她待如何自处?就是要收,也该徐徐图之,以待来日。

      沈谊真与陆十九郎在一处,并不只为朝夕,还贪心想着以后。听了费嬷嬷这话,也自觉不对,便将药丸送回。当日虽没什么,十九郎也收下了那丸药。可紧接着,事态便不可控了。

      自上一任县令死前半载起,村县中便有人陆续失踪。然而兴许是陆氏根系过分庞大,沈谊真从没想过,陆氏的仆妇也会因此失去踪迹。何况又是在费嬷嬷告诫了她之后,更让人疑窦丛生。

      “自此,我便起了疑心。暗暗地怀疑,这桩失踪案本就是陆氏一手操控。原本只是略有疑虑……”

      乃至费嬷嬷失踪后第三天,沈谊真也叫人一闷棍打晕了扣押起来。看见那些蜷缩在角落里面上死气沉沉的人,以及就在自己边上,看着还会害怕的费嬷嬷,她才彻底确信,这件事必与陆氏相关。

      “你们两个本不在名单上,想来是因那丸‘延年益寿’的丹药,才招至惨祸。”

      绍先不动声色地下结论,却令沈谊真不由侧目相看。不得不承认,这位年轻的状元县令对此有种超乎寻常的敏锐。像是早已认定真相,此刻相问,不过抽丝剥茧,寻求缘由而已。

      若她早早有这样的觉悟,是否就能避躲开,不至深陷其中,也不至卷费嬷嬷下水,葬送性命。

      然而世无悔途。

      “那是一个极大的山洞,阴暗、潮湿。地面上全是湿漉漉的水痕,石壁上到处都有铁链子。大人也是官宦之家出身,必不曾见过如此酷刑。不拘男女,都被关在一处。粗铁链子捆着,若有勇武些的,铁钩子穿过琵琶骨,再大力道也不能使出。吃喝便溺都在那里,整个山洞臭不可闻。但与性命相比,这些也算不得苦痛。山洞最中央有个顶大的炉子,费嬷嬷说,这叫药炉,是陆氏用来制药的……”

      陆氏素擅制药,多贡内廷。呈上去的药,若要万无一失,必先自用。陆氏子孙惜命,便找了许许多多人来试药。一开始是给了钱好叫他们心甘情愿地来,但穷得过不下去的人毕竟少,何况吃出了差错,总于陆氏声名有妨碍。不知是谁想出了这个法子,往乡县里去觅人,押到山洞里扣起来。总归是陆氏自己的山头,旁人不可擅自搜寻,若死了,就地焚化掩埋,毁尸灭迹。

      这次不知是试什么药,一旦服下,次日便会口鼻出血,上吐下泻。或有双唇发紫窒息而死的,或有牙齿脱落吐血而亡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死,众人心如死灰,更有甚者宁可自尽也不愿如此。费嬷嬷却劝她,说好歹十九郎对她有情,若知她失踪,必会出手搭救。

      她存着希望等,却始终不见十九郎。死亡的脚步慢慢逼近,终于轮到了费嬷嬷被抓去试药。她又慌又怕,抓着费嬷嬷瑟瑟发抖,哭着求他们不要这样做。然而眼泪在此时此刻是最没用的东西,她哭得昏死过去,也留不下费嬷嬷。

      费嬷嬷终究还是叫喂了药,头日里还好些,次日便提不起劲,只说腹痛,也没吃饭。她急得昏头转脑,却在当日见到了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锦衣华服的十八郎立在昏黑幽冷的山洞中,神情莫名地看她,也看费嬷嬷。他是陆氏这辈子弟中最出众的一个,如此容色气度相顾,正如明珠柔光辉映。

      沈谊真平日里心慕十九郎,觉得十八郎心意难测,令人害怕。是以常避躲开,离他远远的。这会子却像是捉住了救命稻草,抽噎着爬到他身前,连连与他叩首相求。

      沈谊真像是想起了最令人害怕的事,哭得浑身发颤:“我那样求他。哪怕让我死,只看着费嬷嬷这些年奶大了他,真真切切把他当自己的儿子那样疼爱呵护,也该救下她。我磕头求他,他却只是低着头看我,像睥睨一只渺小低微的蚂蚁。由着我说,由着我哭。等我话都说尽了,才慢悠悠地告诉我,说不能,说太迟了……他们分明知道那药毒性大,却不把旁人的命当命,一味地以旁人之险境谋求自身富贵。”

      “但他最终还是救了你。”绍先望向泪流面满却依然楚楚动人的沈谊真,心觉这份放过很耐人寻味。她知道这么多事,甚至目见了多人的死亡,可偏偏是她留下了性命,甚至能从层层看守中逃出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偏又会哭泣求人,能有这份能耐?

      “他救我?”沈谊真讥笑道:“大人一定见过他了罢,门阀之族穷尽心血养出来的陆十八郎,第一等出彩,最霁月光风的郎君。剖开心看去,原来是道貌岸然心狠手毒的伪君子。”

      十八郎陆容泫没救她,甚至恶毒卑劣地以此要挟与她。他说早知她与十九郎互有首尾,他讥讽十九郎蠢笨,说他天真又可笑,自以为偷取一颗药无关紧要。熟不知那些药都是有定数的,哪怕只是少些粉末,都能追查到底。药在她和费嬷嬷眼前颠簸了一圈又回到十九郎手里,虽然如此,却依然成为两人的催命符。哪怕不知作用来历,但既然瞧见了,就只能是个死字了。

      沈谊真永远记得陆容泫用最冰冷无情的口吻宣判死|刑:“瞧着嬷嬷素日服侍也算尽心,若能撑过则罢,若不能撑过,我自会命人挑拣上好的棺木,好叫她入土为安。”

      “你就不怕遭报应吗?”沈谊真声嘶力竭地诅咒他:“你这样狠辣,一定会遭报应的!”

      岂料陆容泫仍旧不为所动,只淡声道:“我行走于人世,从不怕什么是报应。何况……何况我的报应也早已经来了……”

      沈谊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没料到当夜睡下去,再醒过来就是在山上的破庙里。她浑浑噩噩,看着庙外的天光,不知今夕何夕。她以为自己疯了,事实上她也确确实实不大清醒。

      “其中另有曲折,我亦不知究竟。”沈谊真语含歉意:“再接着就是费临救了我,余下的事,大人都知道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前段时间全家都阳了,最近两天才稍微恢复点。不好意思,更新迟了~大家新年快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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