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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005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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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8 挪村民溪流现浮尸,定来历县衙认亲母
显怀妇人还年轻,见孙绍先等人顺着洪叔的目光一起看过来,还不大好意思,腼腆地低下头。沉甸甸的铁铫子轰鸣着发出沸腾声,垫了厚抹布提起来。也没茶杯,碎茶叶就搁在敞口大碗里,沸水冲下去,被冲得四下流散,翻腾着漾出深浅不一的碧色。她搁了铁铫子,再一碗碗地送进来。进给绍先和徐墉的浓些,洪叔桌前的就只剩一汪淡色了。
“吃点茶吧。”这边地界上管喝茶叫吃茶,洪叔先请了他们,才捧着碗,小心从边沿啜了一口。砸吧着嘴与绍先道:“不瞒大人,哪年没个暴雨呢?有害怕的,也有梗着脖子不怕死的。我虽然是村长,但也不能勉强他们。愿意走的,我就领着避避,雨停了再回来,不愿意走的,也只能由他们去了。”
个人总有个人的难处,不可强求。这道理绍先也很知道。换了是他,若迎春此刻身怀六甲,也不敢轻易挪动。这里地势偏远,缺医少药,若真出了岔子,就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我也不为难洪叔。”绍先也尊重他,甭管尊卑,只与他论年纪。“劝诫了不愿意走的,自然随他们。届时若有损失,县衙也会酌情予以救助。愿意走的,还得劳烦洪叔列个册子出来,聚集到一起,一并撤退,万不能落下一个人。”
“这是一定的,往年咱们也是这么做的……”
洪叔正说话,忽然屋外踢踢踏踏地响起脚步声,来人大喊:“爹!不好了!村里落大雨,从山里冲下来一个死人!”
“慌慌张张地干什么!”洪叔一下子站起来,对着进屋的人就骂:“话不知道缓缓再说,要是把秀英吓着我给你脑瓜子开了!”
来人站在门口一动不敢动,身上还滴滴答答往底下滴水。劈头盖脸让呲哒了一顿,水淋答滴跟落水狗似的。
洪水没好气看他一眼,又交代显怀妇人:“秀英,回你的屋去。 ”
叫秀英的妇人却已经给吓着了,提着铫子浑身颤:“什么死人?大郎呢?二郎,你哥哪去了?”
洪二也知道自己闯祸了,忙摆手解释:“大嫂你放心,不是大哥。我们才刚告诉了村里人要回来,就看见水里飘着个人。雨太大,水又太急,不敢捞人。大哥壮着胆子一看,说人已经没气了,不知道死了多久,都泡肿了。大哥就叫我回来喊爹,他在边上的草棚子里守着。”
“雨这么大,就是告诉爹也没用啊。”秀英担心地看了看外面:“还是让大郎先回来吧。”
洪叔思量片刻,却道:“不成。我得去看看,村里出了死人,这是大事,指不定就是先前丢的人。风雨交加,说不准再过会就飘哪去了。”
说着,便命洪二取他的蓑衣和斗笠来:“我过去,秀英你在家待着。二郎把愿意避走的人名字都记下来,等这阵雨停了,就聚起来先走。”
头一阵雨还小些,等下一阵雨来了,可就不等人了。
“且慢。”绍先忽而出声,旋即起身,取了先前搁在一旁的蓑衣斗笠穿上,口吻平淡又寻常:“我与你一同去。”
徐墉立刻阻止:“大人,外边雨大路滑,危险得很……”
却只换来绍先斯条慢理的一句话:“我年富力强,在你眼中,莫非尚不及洪叔?”
徐墉一时讷讷:“卑职不是这意思。”
这厢绍先率先迈步出了屋子,其气度风韵随性自然,从容闲适不在话下。走了两步,却又想起一事。转过身来交代徐墉时,雨珠如水晶成帘,飞一样旋转挥洒:“徐县丞,劳烦你往我府里去一趟……”
迎春和宛纯二人彻夜未眠,雨声潇潇打在屋檐上,平日里或是意趣,如今听在耳中,却越发担忧起来。
迎春翻了个身,便听宛纯道:“嫂子也睡不着?”
黑夜掩去面色,迎春佯装平静,却仍显出三分羞恼:“再喊这个,我可打你了。”
“了不得了,面人也生气了。”宛纯又玩笑了一句,旋即清清喉咙:“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迎春也担心这个,原本以为他去了县衙,两人还遣福园去送宵夜。谁料福园去了再回来,却说孙绍先并不在那里,往临山的一处村子里去了。两人听了,便担忧起来。雨天出行本就不便,何况是夜里,更不好了。总是命人去探问回来没有,底下人说没回来,于是歇下再命去问,再来回,这么折腾着,不知觉就过去了一夜。
眼见着天亮了,人也没回来。宛纯愈发担心起来:“也不知道偏僻村落里有没有吃喝,大哥素日体弱,可别冻着饿着。”
七月里的天,冻着倒不大会。只怕没吃食,再把人饿坏了。
这么想着,迎春也忧心忡忡,又招沁圆来问话:“大爷回来没有?”
沁圆摇头:“没听人回。倒是沈姑娘退热了,才刚王妈妈来回话,奴婢给称了五两银子,命人送回去了。”
宛纯听了,便用肩膀撞了撞迎春,口吻颇显出得意:“瞧瞧,我都说了,听我的准没错。就是有块心病,告诉她,她还是姑娘,心病去了,自然不药而愈。”
“沁圆姐姐,两位姑娘都起来了?”
忽听外边有人隔着帘子问,沁圆尚不及回话,便见宛纯随手拢了拢头发起身,一并扬声问:“什么事,进来回话。”
便见银钩垂手进来回话:“回大姑娘、姑娘,外头有个人登门,说是县衙里的县丞,姓徐。听我们大爷的交代,要往府里来接沈姑娘和一个叫费临的小郎去县衙。”
“姓徐的县丞?”
迎春见宛纯看过来,对着摇摇头:“延之哥哥在县衙里的事我从不过问,并不认得这位徐县丞。再一则,沈姑娘我倒知道,叫费临的小郎我也没见过。想来都是人证,怎么好随意让他把人带走?”
“不是把福园和十一留下了?叫他们来问问就是。再一样……”宛纯又命银钩:“去问问,有什么书信证明,总不能空口白牙就来了。”
银钩出去传话,不多时捧着一样东西回来请二人看。宛纯瞧了一回,认出是绍先随身携带的一方小印。这时福园和十一也来了,听到宛纯问话,都说县衙里确实有个县丞叫徐墉。
二人这才放心,宛纯便嘱咐青鸾:“准备马车,沈姑娘昨儿才病了一场,不能轻易吹风。”
迎春却交代沁圆把昨晚灶上煨的鸡汤盛起来,命福园跟着一齐送过去:“交代你大爷要吃饭。”
福园乐得牙不见眼:“奴才记下了。大爷听了这话一定高兴,能就着吃三大碗饭。”
溪水里飘着的是具女尸,现已被运回县衙,就搁在后衙。
绍先端坐在圈椅上,对着一具浮肿发白的尸体仍然不动声色,云淡风轻地吃一盏热茶。
县衙里唯一的仵作立在堂下回话:“是具女尸,身上找不出伤口,不像是外伤致死。至于死了多久,泡了太长时间,看得不大准,总不会低于三天。”
意思是这具女尸至少死了三天了。只是容颜损毁得实在厉害,一时不能分辨身份。
绍先问:“可看得出年岁?”
“观其发色齿龄,约在三十余岁,尚不足四十。”
正要再问,忽见徐墉领着沈谊真和费临进来,后边跟着福园,手里还提着个食盒。便抬手示意仵作暂且止住,与二人道:“你们来认一认……”
不及话尽,费临却像是失了魂魄一样,跌跌撞撞地冲上来。不顾女尸形状可怖,拉起手捧起脸俱认真看了一回,末了失魂落魄地跪到地上,对着重重叩了个头。
徐墉与绍先对视一眼,不由道:“你这是……”
费临没答话,深深俯首于地,颤声喊:“娘!”
这一声出简直震惊四座!这具女尸的身份竟是如此!她竟然就是费临失踪了的母亲!
绍先巡视费临及板上女尸一回,又看向沈谊真。她同样面色惨白,神情恍惚,眼里像是恐惧,又像是哀怮。
他收回目光,缓了缓才问:“你怎么确信她是你娘?”
费临声带哽咽,抽噎不已,连带着整个都在发抖颤栗:“我娘……我娘是陆家仆妇……这是陆家的下人衣裳……手上的镯子我也记得……她是陆家十八郎的奶妈子,镯子就是十八郎的生母相送……还有脖颈那里,我娘有个淡红的圆点胎记……”
绍先虽在听费临答话,眼神却一直看着沈谊真。清晰看到,提到陆家的时候,沈谊真目光微动,眼带恐惧。
看来他所料不错,失踪案和陆家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亦或许,失踪案本就是陆氏一手主导的?
“沈姑娘,你今天都倒很精神清醒。”绍先语气颇带兴味,朝里间做了个请的手势:“或许有些话,你今天可以告诉我了。”
沈谊真不由摇头,后退了一步。却被立在后边的福园用食盒抵住腰:“沈姑娘被吓着了?去后头歇一歇罢。”
绍先迎上她仓皇惊恐的目光,轻轻扣上盏盖。瓷器相碰声极清脆,倏然一声,却吓得人一颤。
“我已给你足够多时间,若再不肯开口,自然有别的手段。”言至此处,他微微一笑,疏冷清淡,令人不寒而栗:“我保证,你不会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