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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改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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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六张床,赵十安住在最里面那张。临近窗户,阳光火热滚烫的铺在身上,她没有避开,觉得阳光的热度无法抵抗身体的寒冷。
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与光产生折射作用,衬得整个人像是镁光灯下的明星,周身萦绕光圈。
其他病床都是三两成群的探视者,热闹又温馨,只有这一方角落,清冷又孤寂。
卢野已经站在这里看了很久,从他手术完成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沉默开始,他无比急切地想看看赵十安。
不懂什么科室之分,只知道她会住院,便一间一间地寻过去,等到真找到的那一刻反而不敢进去了。
伫立在门口,像是门神……或者守护者……
*
梅姐和阿勇对赵十安表现出满眼心疼,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话,她听到了,没有回应,只在梅姐削苹果的时候问了一句:“以后…都这么疼嘛?”
这句话很清晰,没有混杂其他的音调,梅姐苦笑一声回答她:“不会疼了,就这一次,以后会很舒服的……”
女孩儿笑了笑,抬起头露出笑脸,庆幸于得到的答案。
阿勇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笑容胸口有些闷,想出去抽根烟。
在病房门口又看到了卢野,礼貌地点了点头,擦身而过。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这个世界,它干净到只剩下白色,连最卑微的蜉蝣生物都留不下来。
屋子里的声音很杂乱,可卢野却把那两句话听得很清。
离开医院,李健给的三千块钱只剩730块,卢野必须在未来三个月里节衣缩食,以求有命活下去!
在胡同口的小卖部买了一箱临期方便面,比平时便宜十块钱。
店主老太太认识他,收钱后又递过来几根香肠:“这些都过期了,给你吧。”
“谢谢。”
右手抱着泡面,手指勾着那袋过期香肠,少年像是见不得光的老鼠一般,用最廉价的食物续命,真正的苟延残喘。
跌跌撞撞地进了大门,门洞下隐藏的清凉过堂风让他心绪好了些。
令人意外,大东也回来了,坐在院子里的树阴下跟刘叔聊天。
“从医院回来了?”大东站起身子对卢野说。
“嗯。”
“钱够吗?”
“不够。”
“艹,老大真TM抠,三千块钱就把你打发了!”
卢野向刘叔问了声好,没有接大东的话,虽然这也是他的问题,但他永远都不会问。
转身去了自己的房间开门,大东见状帮着把泡面接过来,跟在后面进了屋。
“这段时间我回来住,顺便照顾你。”
“哦。”
“靠!卢野,你这性子就不能改改?老子热脸贴个冷屁股!”
即使话说到这个份上,卢野的态度也是冷冰冰地没什么改变。拿出电热棒插进暖壶里,看着亮起的红色指示灯沉默。
那个女孩儿……赵十安……是第一次出来做的吧……
他翻开枕头,一个泡面袋子被压得平平展展,拿出里面的东西握在手心,轻得感受不到重量。
“又看那根破红绳呢?你这是魔怔了吧!”大东并不知道阴暗生活里唯一的笑脸有多珍贵,只以为那是卖蘑菇的小女孩太漂亮,令卢野念念不忘。
夜幕降临,夜行动物觅食生存的时间,像是人们常说的下水道种族,在黑暗中艰难地活着。
大东吃了一包方便面,把沾满红油的白瓷碗向前一推:“我去会所了,半夜回来给我开门。”
“等等!”
“怎么了?”
“替我把这个给张颖。”
“你小子终于学会浪漫了啊,要送什么定情信物?”
卢野没接话,从裤袋里掏出那张银行卡递过去,不想解释,也不想辩解。
大东接过卡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地样子:“银行卡?你俩的定情信物是银行卡?里边儿有钱没钱啊?”
没有回答,整个屋子里再听不到其他声音,大东自知没趣不再追问,把卡揣兜里走了。
这个空间终于安静下来,安静地如同一座空坟。
卢野想睡睡不着,打开窗户透气。
院子的其他租户正在做晚饭,铁炉子立在门口,一旁摞着半人高的蜂窝煤。
熬汤的、炒菜的各有所想,几个放学的小孩子在中间玩耍,隐约听到是在搜集什么卡片。
他站在一扇窗纱之隔的地方看人间百态,烟火气、嬉笑声,还有人跟人之间和谐的招呼声,这一幕很平庸,他却有些贪恋上了。
刘叔走过来敲门,卢野发着呆没听到,便走了几步站在窗户前隔着窗纱说话:“我弄了两个菜,过来一起吃。”
“不用了刘叔,我买了面。”
“方便面能叫正儿八经的饭吗,赶紧过来!”
没等卢野继续拒绝,男人大步回了屋,转身就端了两盘菜出来。
院子里的老树下面有块石桌,桌上画着象棋格子,平时刘叔会把收音机和茶杯放在上面,今天摆了两副碗筷两道菜。
一个拍黄瓜,一个糖拌西红柿,最简单的菜,也是单身男人最容易做的菜。
卢野坐在小马扎上有些憋屈,这是刘叔从一个倒闭的幼儿园里捡回来的小凳子,摆在院子里供大家乘凉的时候坐坐,小到什么地步可想而知。
菜的味道很好,转念一想,这两道菜怕是想做坏也难。
“昨个儿晚上怎么不说胳膊断了?”刘叔喝了一口米汤问道。
“小事。”卢野没抬头,继续吃着。
一红一绿,两个颜色,冲击力不小,吃着吃着眼睛感觉有些酸,他紧紧地闭起来,用眼皮当牢笼,困住代表懦弱的东西。
刘叔叹了口气:“你这胳膊起码两三个月不能动,这段时间就跟我一起吃饭吧,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你就当陪我做个伴儿。”
少年放下筷子,停顿片刻仍是不敢抬头:“叔,我不想混了,等石膏拆了找个活儿干,把欠你的房租先还上。”
男人高兴地笑起来,声音爽朗清脆:“好啊,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了!等着,叔给你买点猪头肉去!”
“不用了叔,已经吃好了,我去洗碗。”
“得了得了,你一病号洗什么碗啊,还是我来吧!”
刘叔的背影有些苍老,不过五十多岁的年纪却已经是满头白发,卢野不禁想到自己,孤单地立于人世间,愈发苍凉。
这一夜,罕有的没有梦到那个场景,取而代之的是似梦似醒间赵十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