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为生》九九野马

9、她的名字

　　医院的夜晚很安静，安静得如同鬼魅。同病房的人都已经睡下，只剩一个角落里亮着小夜灯。
　　赵十安向护士姐姐借了一张纸和铅笔，根据小时候的记忆写着自己的名字。
　　同村的玩伴上学时，她趴在教室的窗户外面偷听。没有纸和笔就用石板和烧黑的秸秆代替；没有课桌和凳子，就用上山采蘑菇的竹篓和膝盖代替；
　　她脑子反应慢，老师讲的东西大都听不懂，便在石板上抄写简单一些的字，时间久了慢慢也认得一些。
　　后来学校建了围墙和大门，又给学生发了校服和红领巾，她没办法再混进去，永远告别了短暂的学生时代。
　　“赵十安”三个字是她在之后的生活里写得最多的字，每当难过到想哭的时候，会用这三个字骗自己，家人还是爱她的，名字就是最好的证明。
　　十全十美，一生平安……偷来的名字，是女孩儿安慰自己唯一的东西。
　　她掀开窗帘一角探头看去，窗外能看到城市的霓虹，五颜六色，缤纷夺目。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来这座城市的那天，路边开得正好的雏菊，弯起嘴角笑了笑，在纸上画下了雏菊的形状。
　　中间的花心落下一滴泪，她急忙用手去擦，铅笔印随之变成一团灰色，再也恢复不了洁白。
　　眼泪一滴一滴断不了线，她哭得悄无声息，无人发觉。
　　日出日落几次之后，阿勇来了，替赵十安办了出院手续，顺便送回宿舍。
　　回程路上一路上都在找话题跟她聊天，可她不敢多说话，永远挂着淡淡的微笑当做回应。
　　路过一处玩具店，赵十安的眼睛突然迸发出光彩：“停册！”
　　急刹车的惯性令车上的两个人都忽闪了身子，险些被后面的车追尾，阿勇不解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等等俺！”
　　她推了推车门，纹丝不动，又转过头用求助的眼神看向阿勇。
　　男人身子斜靠过来替她开了门，女孩儿报以感激一笑，像是撒欢的兔子一样跑了过去。
　　玩具店不大，很多货物都摆在人行道上，其中最中间的位置摆着那种会唱歌的泡泡机。赵十安喘着粗气停在摊子前，指着那台粉色的大鱼造型泡泡机对店主说：“俺…要…”
　　她手心里握着一把钱，是医院找给她的剩余费用，红色绿色好几张，各种零钱都有。从中抽出一张20面值的递给店主，拿起泡泡机就跑，没听到胖乎乎的店主骂骂咧咧的声音。
　　“什么人啊都不问价，我这东西最少卖30的，就给20算怎么回事啊！丫头片子跑得还挺快，别让我再碰见了！”
　　阿勇看到赵十安拿回来的东西有些哭笑不得，这玩意儿怕是小学生都不稀罕玩的吧，能把一个十几岁的大姑娘乐成这个样子，还真是没见过世面。
　　转念一想，她才十八岁，可不就还是个孩子吗……
　　赵十安学着夜市老板的样子轻轻按下开关，好听的音乐和七彩泡泡一瞬间涌满了车厢。
　　女孩儿开心地笑了，第一次没有讨好任何人的笑了。
　　这些易破的泡泡是承载着年轻女孩希望的存在，她看到泡泡上面倒影出的自己，肩膀朝上头朝下，稀奇地用手指一个一个戳破。
　　“快关上，这玩意儿影响视线了！”阿勇语气稍重，吓得赵十安不敢再按那个开关，把粉色大鱼像是宝贝一样搂进怀里。
　　车窗外是阳光明媚的世界，她心里有了满足，看着窗外的傻笑也真诚许多。
　　回到宿舍小院，梅姐昨晚喝多了，此刻还在屋子里睡觉，阿勇和赵十安没有叫醒她，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补眠。
　　宿舍里的其他三个人都在睡觉，对赵十安回来的事情并不关心，扬了扬手算是打招呼。
　　她把手里剩下的那些钱藏在褥子下面，抱着泡泡机去了院子里。
　　上午阳光炽烈，所有人都在睡觉，她站在院子中间的杂物旁边，再一次按下开关，为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美景欢呼雀跃。
　　阳光、泡泡、明亮、七彩、耳熟能详的儿歌，还有美若白荷的女孩儿，这一幕如此廉价，却是这个院子里的人从未见过的美景。
　　梅姐在音质奇差的儿歌声中被吵醒，隔着玻璃看出去，心头那点浮躁瞬间被捋平。
　　见多了灯红酒绿声色犬马，这样平凡而又美好的画面太难得，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让这个女孩儿离开这里。
　　远离肮脏不堪的钱色交易！
　　远离见不得光的阴暗世界！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把人拉回了现实世界。
　　这台最新款的滑盖手机颜色艳丽，红得像血一样，对于梅姐来说，这抹红跟人血也差不了多少。
　　电话对面无非是三种人，一种是广告推销，另一种是晚上定包房的客户，还有一种是高利贷。
　　这个时间点打来的，恐怕也就是第三种了……
　　赵十安一直玩到电池没电才停下来，她以为坏了，小心翼翼地把水渍擦干净，想以后有机会能修好。
　　回到宿舍，小琪最先打招呼，娃娃脸上一对儿大眼睛扑灵扑灵闪着精光：“傻子，季总的活儿好不好？”
　　“火儿？”女孩儿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不懂？哎呀，还真是雏儿啊，就是问你那天晚上舒不舒服？”
　　赵十安脑子不会转弯，笨拙地摇摇头，吐出一个字：“疼……”
　　其他人都笑了，尤其是小琪，笑得倒在床铺上直不起腰来。
　　这让从小习惯于讨好别人的女孩来说，误以为自己的疼会换来她们的开心。
　　就像是在村子里的小伙伴面前一样，她也站在宿舍的空地中间傻傻地笑着，用疼痛换取大家对她的回馈。
　　因为季南的提前预定，梅姐没有安排她像别人一样“工作”。
　　倒不是想着季南会给她赎身包养什么的，在这一行太久了，夜总会的人被包养不稀奇，洗浴中心的人被包养就是新闻了。
　　这个行业的鄙视链比任何行业都要明显，任谁都宁愿花钱包个高级J女，也不愿意要个洗浴中心的“服务员”。
　　还有就是因为季总这方面的怪癖太多，难得对一个女人重复点单，万一被别的男人碰了他心里不舒坦，一夜十万的聚宝盆也就算碎了。
　　因此赵十安有了几分自由，她不必像其他人那样白天睡觉晚上“工作”，可以出去外面附近逛逛，只要在梅姐半夜下班回来的时候露面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