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雪时晴》无处可逃

2、二

　　这几日，江湖上口耳相传的只有一道消息。江陵公子已然寻到了书圣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真迹，并持此向洛阳林家提亲。
　　洛阳林家，江南江北最大的商户，无数银庄、典当行的持有者，拢聚着叫人难以想象的财富。而林家年轻的家主林之雁，据说爱书法成痴，数月前向武林群豪宣布，不论年少年老，不论丑陋英俊，只要能持快雪时晴帖为聘礼，她便以整个林家为陪嫁，下嫁来人。
　　一时间搅沸了整个江湖。林家豪富，林之雁更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美人，聪颖慧捷。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各种暗道开始涌动。人人欲求那副百年不见的字帖，各色的书画、古玩店，更是被踏破门槛。也有人嗤笑此等查法好比大海捞针，自寻新法，从帖中“山阴张侯”开始追溯，一代代的往下排查。重赏与诱惑之下，除了层出无尽的各式副本与赝品，全无所获。

　　由此而起的争斗更是不计其数。武林中人作为谈资的，便是近日金陵城内极负盛名的一战。
　　正是花灯初上的时刻，名妓雅士，浅酌低吟，花前月下，曼妙无边。
　　扶桑远渡而来的武士立木谢在秦淮河边，表情木然，静候着传言已然得到字帖的少林门下俗家弟子一虹。
　　一虹从石桥那端走来之时，隐忍毒戾的剑光从桥下闪出。
　　柔媚歌声戛然而止。
　　有船家惊慌失措，将船橹扔下，噗通一声，荡开层层涟漪。
　　扶桑武士身法直如鬼魅，猱身欺近，如烟如雾。而一虹身法凝重，一套大罗汉拳中正平和，只取守势。立木谢所用长剑亦迥异于中原武林兵器。长，微带弧度，仿佛天边新月半轮。而劲力袭来的时候，他已然飘渺无踪，只有剑气微寒。
　　只因剑器不同，掌击的角度与力道也会随之不同。一虹每挥出一掌，总觉得对方回剑的角度吊诡至极，数招之后，竟汗湿浃背。他一声怒吼，一招莲心禅韵使得风生水起。掌风的尽头，已然探到了若有若无的实体。
　　一虹自信，无人能避开这刚猛无俦的一掌。

　　然而，微带弧度的长剑，从他掌风的正前方穿出，刺破一虹厚实的掌心，直刺他心口。
　　来势迅捷，兔起鹘落之间。一虹只觉得掌心一凉，然后那截银凉的色泽，已然插在自己胸口。
　　立木谢俯身，从他行囊中取过那卷字帖，又借着月光看了看，僵硬的脸上微微露出笑容。

　　须臾之后，他木如僵尸的脸上便凝冻住。全神贯注，举起手中长剑，用不甚流利的中原官话道：“是谁？”
　　无人应答。
　　夜空之上，银河皎皎，星子流转璀璨，如同街边巷口的方糖糕，又撒上了一层层糖霜。
　　来者是一个青衫微须的中年白面书生。
　　“贴子留下。”

　　立木谢并不开口，剑势微微一沉，往前劈去。
　　力道行至一半，他不可思议的看了眼书生，只觉得空气中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帷幕，黏稠而厚实。
　　一只袖箭从书生手中射出，噗的一声，没入立木谢胸口。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盏茶的时间，一副字帖，两易其主。
　　“荧惑啊荧惑。” 书生抬头望了望天象，喃喃道，“凡夫俗子，如何能懂？”

　　数日后，武林名宿、星象大师甲方持《快雪时晴帖》，向林之雁求亲。他呕心沥血计算了数十日，终于利用荧惑偏离轨道的须臾时刻，将来自东方的剑客立木谢力量困住，并用暗器截杀。此刻他意气风发的坐在林家客堂，仿佛已见到如花美眷、广厦万千。
　　然而半日之后，江湖上流传的笑谈便是：这几方争夺、牵扯了数条人命的帖子，不过换来林家管事冷冷一句：“赝品。我家一日都要收上数十本。”
　　据说有人看见甲方受此羞辱，扶墙而出，从此武林中再不见踪迹。
　　各种明争暗斗，血雨腥光，却始终没有让人摸索出一点关于王羲之真迹的下落。
　　那幅名帖，仿佛是从世间消失了一般，没有人寻得到丝毫的下落。

　　直到江陵公子亲自叩开林家大门。

　　林家从各地请来的金石大家们，在临风堂审慎密会了三日之久，最终鉴定此帖为真品。
　　而江陵公子正负手立在林家闻名天下的园林湖景之前，静静的等待。寒风带起他墨蓝衣襟，他侧脸如玉，闲然微笑，问向来人：“可有结果？”
　　林之雁手中持了这卷字帖，石榴色长裙烈烈如同枝间流滟花朵，她在不远处立定，向他嫣然一笑，算是应答。

　　江陵安家，亦是武林名门。如今的家主安夜，弱冠之时便逐水剑法名动天下。江陵城中，无人不知江陵公子。出了江陵城外，提到江陵，多半人也会赞誉一句公子侠义。
　　而林家虽巨富，却苦于家主乃弱质女流，又不晓武艺，出门在外行商运货之时，免不了求助于镖局或是各门各派。
　　两家联姻，外人皆道除了一段美满姻缘之外，安、林两家——这股新的势力即将崛起，连这武林的格局亦会随着数月之后的大婚典礼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