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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三百六十日长是落花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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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之处,鸟鸣惊起,疾疾而奔。
一道瘦小的暗黄身影宛如游龙穿梭,卷起树叶纷纷飘散,枝枝藤藤急剧摇曳,徒留一道残影。
眼见目标消失得仅剩光点,少年急急呐喊,一声“快追”划破长空。结果人还没冲出两米,就被同行的弟子狠狠一巴掌甩到了后脑勺上。
“追什么追,练气九阶你打得过吗你就追。”
“我也就瞎喊喊...”
高嚷着的少年手下一顿,说着将拔出一半的长剑重重插回了剑鞘,沉着眸子目送着那道背影离开。
“那就多谢二位慷慨放行啦!”
背影的主人正是容箬。
见身后二人放弃追赶,她自然乐得清闲,甚至留有闲心回头挥手道别。
天地良心,她真的只是恰巧路过,绝对没有故意惹事。这两人这般激动,单纯因为自己怀里揣满了灵草,被这帮人当成了香饽饽。
她先前在七八个灵兽圈里赚了个盆满钵满,浑身塞得圆鼓鼓的,淡黄色光点从领口袖口倾泻而出,遮都遮不住,在黑夜里活像个移动靶子,谁见了都想上来啃两口。
容箬一开始倒是反向打劫了好几次,可后来发现,来打劫自己的弟子多半是想要背水一战的‘亡命之徒’,本身穷的叮当响,她出招都觉得浪费时间,后来也就懒得再去管他们了。
只是跑来跑去人总会累,容箬稍作权衡,决定找个相对安全些的地方整顿一会儿。
她四下观望,找了个还算顺眼的山谷,站在斜坡上活动活动肩膀又扭扭脖子,伸了个懒腰,这才蹲下去去摸自己的弟子牌。
为了防止打斗时动作太大,塞在衣襟里的试炼牌不小心将囤着的灵草吸收干净,容箬干脆将牌子卡在了小靴子侧里。
她伸手抽出来一看,排名不减反增。
看来试炼已经接近末尾,不少弟子间都有了摩擦,开始互相抢夺积分。不过根据容箬观察,像赵恒春那样养了七八名跟班为自己奔走的,她目前还没有见到第二个。
想来也是。
并不是人人都像他一样在外门一待就是好几年,能够指挥一群弟子帮自己办事。
狂风呼啸,圆月高悬于天边。容箬按部就班活动着身体,突然毫无征兆地回头,一剑砍断朝着自己冲来的小小蛇。
不过一尺的蛇身顿时断成三瓣,扭曲着弹回地上,没多久就没了动静。
“哇,实力这么差也敢偷袭我。”容箬眨巴着眼睛,走近后用剑尖戳了戳蛇尾。
「小山河图」里的灵兽真是五花八门,一阶的青蛙二阶的臭虫,三阶的蝌蚪四阶的蚊子...
“这种东西究竟是怎么迈入修炼的。”
她苦恼地想了半天,想不明白。
“算了。”容箬话音一转,“不管它们了,我的胜利就在前方!”
她信心满满,右眼皮却没由来的开始狂跳,身上的汗毛也无端倒立,容箬屏息,瞬间回身向后退去。
一只身躯宛若百年老树的粗壮长蛇猛然袭来,下一刹,璀璨剑光划破天际,与大蛇的攻势相撞,波纹扩散,在山谷中引出呜呜的诡异风声。
容箬的视线飞速掠过先前那条花纹与其毫无二致的小蛇:“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身躯如风,剑光如虹。
影与影交错之间又是一场恶战。
容箬顺着攻势节节后退,她身法矫健,灵动异常,可毒蛇狡猾,不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
不过好在二者实力相当,只要她不露胆怯,斩下蛇首不过是时间问题。
于是山谷中惊现异景,一团巨大的光点正与长蛇‘拼死’缠斗,低阶弟子跑过来一看:撤撤撤,这谁打得过,留着看戏准没好事。
而那些实力中上不想走,想留在这儿黄雀在后捡漏的,容箬的答案很明确。
——行,那就捡呗。
她一个鹞子翻身割裂长蛇七寸,甚至连重新运气的时间都不等,转身便朝着数十米外观望的圆脸弟子冲去。
“卧槽!”一秒看清容箬相貌修为,少年完全做出了本能的动作!
他怒喝出声的同时猛掏袖子:“飞沙走石!”
??符箓???!
容箬瞳孔一缩,双腿刹住的同时抬起注满了真气的双臂,试图挡住朝自己袭来的术法攻击。
下一刻。
她被撒了一脑袋的干泥土。
“……”
容箬沉默抬头,人竟已经跑出二里地了。
行吧。
她甩甩头,将刘海上的碎石子扽干净后便要离开,只是好巧不巧,眼睛无意间横着一扫,又捕捉到了草丛里冒出来的两颗脑袋。
还有没走的。
“你们好啊。”容箬眼睛一转,走过去弯腰一笑,小手有节奏的晃了晃。
恰巧路过此地,没忍住多看了两眼的两兄弟:“……不不不。”
“哎呀呀,你们不好吗?”
她眨眨眼:“那帮帮我,让我过的好一点可以吗?”
“不...”
容箬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不什么?不客气?那真是谢谢你们啦!”
不顾两人压根没说出口的话,容箬一套上勾拳配扫堂腿,三下五除二地将两人打趴在了地上。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要想打劫别人,就要做好反被打打劫的准备嘛。
她在两人欲哭无泪的神色中接着将牌子叭的一贴,淡淡华光闪过:
“第五。”
自己终于进入前五了。
容箬突然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感觉,但仍旧不敢放松。试炼一刻不结束,她就随时有被人反超的可能。
最终排名未成定局,她只能继续顶着这亮闪闪的模样,当个黑夜中的移动光源。这个想来啃一口,那个也来探一探。人类灵兽轮番上阵,在不知道第几次被灵兽的死前反扑远远顶飞出去后,容箬已然浑身是伤。
而在最后一次被甩出去百米时,她干脆连动也不想动了。
维持着被顶出去的姿势,少女平躺在地上仰望苍穹。
繁星点点,很漂亮。
但是风也挺大的,有点冷。
内门,内门。
好想回家。
容箬揪下手边的青草在空中左右乱转,玩了半晌,直到有些厌倦后才坐了起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看到了那张苍白而又熟悉的脸。
谢云朝。
少年站在十几米外的地方望向自己,容箬坐在地上,因为灵草的堆积整个人显得圆鼓鼓的,透过布料散出的光点别提有多显眼,何止富贵两个字能概括。
最不想碰到的场景还是让她给碰到了。
她看着谢云朝,谢云朝也看着她。
两个人就这般无声对望了好一段时间,容箬突然反应过来了。
哦。
这家伙应该已经忘记她是谁了吧。
容箬这般想着,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被灵草撑得圆碌碌的样子...
——好像一只大萤火虫。
谢云朝的意识无端拐到了天边去,一想到容箬在天上嗡嗡嗡起飞的模样,一时间也站在那儿不动了。
他看着‘胖萤火虫’的衣服皱皱巴巴,袖子也破了几道。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浑身血污,身上裂了不知道多少个口子,破损的衣物更像是从乞丐堆里捡来的一般破烂。
可自己还好好站着,她却呆坐着,显然是累极了。
谢云朝的视线越过容箬,看向她身后不远处那两株摇曳着的灵草,又缓缓移了回来望向她,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吧。
容箬不知道他在短短几秒里,脑子里究竟闪过多少东西。不对,不如说看谢云朝那样,她合理地怀疑他压根没有脑子,只是单纯的在放空。
只是见他频频望向自己身后,容箬实在好奇,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什么也没有啊。
被灵草包围的少女眼睛花花,根本没有注意到三五米外随风飘荡的那两株无主灵草。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我挡着他了?
排场有这么大,这么宽的路非要走我这边?
我要是不让,他是不是要从我脸上踩过去?
容箬心里悄悄憋起了一股无名火,但还是一言不发地从地上爬起来,向侧边退开大大的一步。
谢云朝一愣,朝她点了下头,慢慢走了过来。
少年因为过分出血而步履蹒跚,但他每一步又走得极为稳当。
容箬垂着双手一直看着他,静静地等着。
但凡对方露出任何一丝想对自己不利的想法,管他什么天道之子,管他什么系统,管他什么攻略任务,她先上去踹上他十几脚再说。
但容箬预想当中的那些事都没有发生。
谢云朝只是取了灵草,又转身离开。
巨大的剑匣竖在身上,压的他肩膀滋出血迹,滴滴答答落在草地上。
容箬望着谢云朝离去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恍惚。她翠色眸子里带着些许难以理解的茫然,直到少年的背影越变越小,他破碎的衣袖垂下,缓缓抚过几朵黄色小花。
小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宛若一片金黄色的梦境。
容箬不由迈出步子。
一步,两步,越来越快。她带着臃肿的身子急急跑了过去,视线死死盯着地上的小花。
身后的动静自然逃不过谢云朝的耳朵,他听着嘎吱声越来越近,一回头看见容箬朝自己小跑了过来。他愣了一下,在容箬即将靠近自己的时候抬起了手。
从袖口中露出来的手腕被浸成红色,少年的五指修长,上面满是擦伤,而在他的掌心里,躺着两株带着明黄色光亮的‘狗尾巴草。’
谢云朝伸出手来一言不发,容箬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醒,愣在了原地。
她看看花,看看灵草,看看四周,再看看谢云朝,看他眼下黑黑的眼圈和斑驳的血痕,不知道为什么,容箬实在是想哭。
“我才不要那个。”
她小声说完,缓缓走至少年身边停下,俯身摘下一片黄色小花中最大的两朵。然后抬起胳膊,小心翼翼地将花贴过去,歪歪扭扭地别在了脑袋上。
容箬的动作颇显滑稽,谢云朝看在眼里。
两朵小花一上一下,右边的高,左边的低。
“歪了。”他说。
“你懂什么。”
容箬抬起下巴,眼前似乎有泪。
“就该是这么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