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向》俞朔

2、沈文清

　　八月中旬，阳光依旧毒辣，透过层层密密交错的绿叶枝杈，照在槐柏街的路面上。
　　槐柏南区的房子半幢暴露在阳光下，半幢被笼在阴影之中。

　　“嗡———嗡————”
　　余燃压在枕头底下的手机忘了打开音量，调成振动模式的闹钟一遍遍跳着。

　　余燃翻身去拿手机，微微睁开惺忪的眼睛，带着起床气关掉了闹钟，看见锁屏上显示的星期日，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余燃怎么也睡不踏实，总感觉自己惦记着什么，突然猛地睁开眼，掀开盖在身上的空调毯，打开手机滑动了一下屏幕。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7:35，星期一。

　　“我操……”

　　余燃整个人都清醒了，备忘录的定时提醒写清了今天是高一新生报道的时间，要求在8:20所有人必须到校。

　　余燃昨天睡觉前锁定了屏幕，一直保持到了今天早晨，以至于刚刚的时间还停留在昨天。

　　许晴经常不在家，父亲常年在外工作，过年才回一次家。
　　平常所有的生活都靠余燃自理，他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模式。

　　从家出发到学校至少要三十分钟的车程，余燃连忙起身关掉开了一夜的空调，也来不及关注报道第一天形象的重要，随意套上一件衣服就急急忙忙抓着书包走了。

　　出门之前余燃瞟了一眼对门，以前是画室的时候，每天早上都会开着门，田临怀会出来和他打个招呼，有时候塞给他早点。
　　现在那扇门关的严严实实，整栋楼唯一可以经常陪他唠嗑打趣的人也不在了，余燃心里不禁空荡荡的。

　　车站牌旁本有好几个卖早点的摊位，已经接近八点了，只剩下辛勤的煎饼摊了。
　　余燃心里虽然急却没有任何办法，于是决定吃饱了再等死，索性买了份煎饼，一边吃着一边等车。

　　车站就在小区对面，余燃站在这可以清楚的看到小区正门来往的人。

　　余燃正低头咬着煎饼，一个白色的身影闯入他的余光之中。

　　那是个长的格外干净的男孩，十几岁的样子，身高完全不输给成年人，白衬衫整理得没有一丝明显的褶皱，深邃俊朗的眉眼被碎发微微遮住，鼻梁高挺。

　　距离的原因，余燃看得并不清楚。
　　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刚刚居然盯着一个男的出神半天。

　　不过不得不承认，他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清秀干净的男孩。

　　余燃扔掉装煎饼的袋子，本想再看看那男孩往哪个方向走，公车恰好驶来拦住了他的视线。余燃只好先在司机的催促下上了车。
　　坐这班公车的人很少，余燃上车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就开始闭目养神。

　　“下一站，育德九中——”
　　余燃听到目的地报站的录音响起，缓缓睁开眼。刷卡的机器上显示的时间已经超过了8:20，余燃已经波澜不惊了，今天迟到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余燃想着想着就释然了，迟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于是一身轻松地走下车，却被扑面而来的热浪打了个措不及防。
　　车厢外蒸炉一样的温度与空调车的温差极大，余燃刚想口吐芬芳，想到进了学校就有空调屋，不禁加快了脚步。

　　“育德九中……”余燃扫了眼刻在校门上的校史，小声感叹着：“我靠…40年的校史。”

　　他倒不是感叹校史时间之久，育德九中虽有40年的校史，但是翻遍这40年也找不出一个出类拔萃的学生。
　　以至于直到中考前，余燃在这所城市生活了这么久，都没听过这所高中。

　　“报告。”余燃找了好久才找到高一七班，他站在班门口抓着衣领向自己扇着风。

　　站在讲台上的女老师四十来岁的样子，干练的短发和细框的方形眼镜，第一眼就让人觉得是个格外严厉的老师。

　　她显然对自己的讲话被余燃打断很是不悦：“报道第一天迟到二十分钟，你挺能耐啊，看在新生的面子上，今天先放过你。”

　　紧接着推了一下眼镜，从粉笔盒里拿出一根粉笔递给余燃，“去，上台把名字写在黑板的座位表上，自我介绍一下。”

　　余燃笑着点了点头上台接过粉笔，想象中空调的凉爽并没有到来，他环视了一周教室也没看到空调的痕迹，只有四个风扇挂在墙上吱吱扭扭地转着。

　　余燃笑容僵在了嘴角，这意味着未来的三个炎夏都要靠这四个可怜的风扇度过。

　　余燃本轻快的步伐变得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强行挤着笑容接过粉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坚实的绘画基础也给他的书写带来了益处，“余燃”二字笔力劲挺，大气磅礴，笔锋十分自然。

　　本来自打他走进教室，班里女生的眼睛就都忽的一亮。

　　余燃早上走得急，衣服是随意抓的，也没来得及梳理发型，现在还有几缕碎发翘着，但是因为他极为亮眼的身高和颜值，即使配上这样的造型也找不出一丝违和感。

　　再加上刚刚爽朗的笑容和一手大气美观的字，迅速博得了全班女生的好感，甚至几个男生也看得有些呆滞。

　　“大家好，我叫余燃。虽然很高兴见到每一位新同学，但是——”余燃自嘲地收起一直挂在嘴边的笑容，视线扫过一张张陌生的脸，缓缓开口。
　　“我不太高兴在这样的学校见到新同学。”

　　他用清亮的嗓音说完这段话，班里沉默了许久，开始有人小声的嘀咕起来。

　　“卧糟，这哥们牛逼！”坐在后排的一个男生凑到前桌耳边惊呼了一声。
　　“他这话什么意思，第一天就跟老师阐明了育德九中垃圾？”

　　余燃站在台上，感受到老师向他投来的刀子一样的目光，干笑了两声想缓解尴尬。

　　谁都听出来余燃话里的意思了，直接阐明自己对育德九中的不满。

　　虽然每个同学看学校设备配置就知道这所学校究竟差到什么程度，但谁也不敢明着在老师面前说三道四。
　　更何况高一新生一共十二个班，分班也是按顺序来分的。

　　班号就代表他们在年级里的排名，高一七班年级第七，什么成绩配什么样的学校配什么样的班，归根结底都要拿分数说话。
　　来育德九中也只能安于现状。

　　余燃看着同学们惊讶的表情，知道自己第一天就得罪了班主任，确实有点冲动了。

　　不过当着老师的面直接吐槽确实爽啊。

　　他倒也不担心，顶多以后上课会被老师特殊关照一下。

　　余燃故作轻松地走下台，坐在最后一排的空位上，他右边还空着个位置。也就是说到现在迟到了的人不止他一个，脑补了一下迟到的同桌是一个长相清秀的美女……

　　“咚咚”两声敲门声打断了他的白日梦，还不等老师开口就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直接推开了前门。
　　“抱歉老师，刚搬了家不太熟悉路，迟到了。”

　　熟悉的白衬衫闯进余燃的视野。

　　靠，这不是早上在小区门口看见的那人吗。
　　确实长相清秀，可惜是帅哥……

　　余燃叹了一口气。

　　老师看到穿白衬衫的男生走进教室，立刻笑脸相迎，也不计较他迟到得比余燃还久，直接上前热情地把粉笔塞到他手里，好像欢迎什么领导一样。

　　男孩冲老师微微一笑，点头说了声谢谢。

　　余燃刚刚进班就收割了一堆女生的好感，现在这个男生他都不得不承认长得确实帅气，于是余燃观察了女生们的反应，果然都已经炸了锅。

　　一个班能有一个帅哥就足够养眼了，他们在这种不知名的小学校居然能和两个帅哥一个班，简直幸福得窒息。

　　余燃不由自主地拿他和自己比了比。
　　好吧，也就勉勉强强和他余燃不分上下。

　　“卧糟——我想起来了！”和余燃同一排的男生看着台上的男生写完最后名字一笔，忍不住叫起来。

　　“这他妈是那个初中数学竞赛第一的沈文清吗？！”

　　他这么一叫，周围的几个同学也纷纷认出了台上的男生。
　　余燃瞟了一眼黑板，沈文清刚写完的名字印证了他们的疑问。

　　余燃满脑子都是问号，用胳膊肘撞了撞同一排的那个男生：“哎，他到底什么人啊。”

　　那男生有些惊讶地盯着余燃：“你不知道沈文清？”

　　看余燃真的一脸迷茫，继续说道：“我跟他一个初中的，只不过我是普通班，他在最尖刀的班。初一的时间就修完了初中三年的所有知识，初三毕业之前高中的知识也都掌握了。”

　　余燃倒吸了一口气，这要什么智商，付出多少努力才能达到这种程度。

　　“这就被吓到了？”男生瞥见余燃满脸的难以置信，“刚刚看你在台上还够有胆量的，还以为你见识多广了。”

　　“他初三那年参加了数学竞赛，竞赛题对咱们来说跟天书没什么区别，到他手里跟做基础题填空一样。最后竞赛成绩排名省级第一。”

　　余燃隐约对沈文清这个名字有了点印象，好像在报纸上见过他的介绍，省级第一的天才少年这次来自他们市，还是第一个竞赛能答到满分的学生，被各大初中的老师都捧上了天。

　　每次老师说到他，比说自己学生还骄傲。

　　那几天余燃的朋友圈和动态全都是转发沈文清的。

　　许多家长们坚定他是努力的结果，按着自己的孩子灌输鸡汤，也有不少广告推销商打着沈文清是吃自己产品吃出的高智商的旗号，狠狠地宰了许多人傻钱多的家长。
　　学生们更是直接把沈文清做成了学神保佑图，逢考试就冲着那张图拜一拜。

　　余燃一边哭笑不得，一边感叹着沈文清太不是人了。

　　“哎——这还不算完，当即就有重点高校找上沈文清，听说了他修完了高中的知识，几个老师连夜出了一套高中的数学题给他。沈文清用了规定时间的一半就答完了，判卷老师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余燃听得也快惊掉下巴了。

　　“都以为沈文清不会写才这么快交了卷子，结果只错了几个选择题，大题计算结果偏差了一点，其他答案完全正确。他初中就能达到重点高中尖子生的水准”

　　余燃可以想象到沈文清成了多少学校盯着的学生，更何况他做到这些的时候还是个15岁的少年。
　　连人生的第一场大考都没经历，就已经要把人生完美地结局了。

　　这样一位闪闪发光的天才少年，却选择了中考分数线最低教学最差的学校。
　　余燃怎么也想不通，沈文清脑袋被驴踢了还是学傻了。

　　余燃正出神，沈文清已经坐在了他旁边。
　　他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打个招呼比较好，于是伸出手冲沈文清笑了笑：“我叫余燃，多余的余，燃烧的燃。”

　　十分老套的打招呼方式，却被沈文清欣然接受了。
　　沈文清皱了皱眉，总觉得余燃带给他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却没有多说一句话，拿白皙修长的四指轻轻碰了碰余燃的掌心，就算是默认他这个同桌的存在了。

　　余燃看着坐下就立刻摆出书自习的沈文清，那专注的样子不禁让他感觉似曾相识。

　　“哎，我是不是见过你？”

　　“没有，帅哥都长一张脸。”

　　余燃：“？”

　　余燃不知道接什么话，感叹了一句沈文清真他妈会聊，直接把天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