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向》俞朔

3、报道

　　高一新生报道的时间比其它年级都提前。
　　上一节课余燃到的晚，进班没多久就打了铃。
　　下课铃刚响，对新校园充满好奇的同学都坐不住了，四处串座位，教室内一片嘈杂。

　　沈文清没有受到丝毫干扰，还是那副专注的样子。
　　班里几个女生也不敢上前打扰，只是围在一起拿书挡着嘴偷笑，向他投去花痴的目光。
　　余燃也盯着他看了好半天，终于没忍住开口问道：“你成绩那么好，干嘛来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学校啊。”
　　沈文清没停笔，从容地抛出两个字：“失利。”不多说一个多余的字，和他对老师的态度截然不同。

　　失利两个字打击到了余燃。
　　其实沈文清连中考都不用参加，无数个重点高校给他打电话，只要他同意，签上名就保送直升少年班，免去中高考。

　　沈文清偏偏脑子就是被门挤了，所有送到他嘴边的佳肴，他都一一拒绝了。

　　余燃翻了个白眼。
　　“那你中考总分多少啊？”余燃还是好奇沈文清究竟是“失利”到什么程度。
　　“462。”
　　余燃：“？”

　　育德九中分数线441分，被冠有天才少年称号的沈文清扒着全市最低的分数线勉强上了高中。
　　不知道这新闻给把沈文清当榜样的家长们看到了会怎么想。

　　“你怎么考成这样？”余燃托着下巴问沈文清。
　　自始至终都没抬过头的沈文清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简单啊，空一科卷子再少答半页选择题。”说完他蹙着眉看向余燃，“你确实吻合你的自我介绍，问的都是多余的话。”

　　余燃没在意沈文清的吐槽，心思全放在了前半句话上。
　　感情人家真是故意考砸的。

　　就好像问学霸:“数学怎么考到148的高分？”
　　学霸：“少涂一道选择题不就得了。”

　　自己想尽办法考高分，人家想尽办法算好了压着分数线，把高分变成低分。
　　这就是差距啊。

　　余燃在短暂的上课铃中捏了捏眉心。
　　上节课的迟到以至于他现在除了沈文清，班里的同学一个也不认识。

　　这节不是那个严厉的短发老师的课，大家的神色也都放松了几分。
　　捧着书进班的是一个挂着笑容的中年男老师，彬彬有礼地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陈淞。

　　“同学们好，我是大家未来三年的语文老师兼副班主任。”陈淞温文尔雅的气质从眉宇间散发出来，举手投足都是涵养的体现。
　　“今天算是咱们见面第一天，我也想认识一下大家。”陈淞想了一会儿怎么更节省时间，冲着同学们笑着说：“目标和理想更容易拉近距离，那咱们就把自己的理想写下来。”

　　陈淞说着从书皮的夹层里抽出一叠纸，边边角角撕的干净利落，递给前排同学依次向后传。
　　“写下之后折叠上交，不必写出名字，希望我们可以在以后的交往中更了解彼此。”

　　余燃没见过这么介绍自己的方式，理想他确实是有的，并且已经有九年了。
　　他想试着把自己的理想偷偷锁起来，把解锁的钥匙沉入海底。因为他不想再看见自己的至亲因为他理想这个话题怒不可遏，不想再看到母亲红着的眼圈。

　　但是无论是田临怀还是陈淞，自从他有了这个想法，周围的一切又都逼着他深思自己的目标。

　　余燃很清楚，坚持了九年的东西，他放不下。
　　他拿出笔，在纸上用力的写下两个字
　　“美院”

　　如果再轻轻一划，这张纸就要顺着字的走向撕裂开来。
　　有些东西藏在心里，倒不如说出来写下来更舒坦。余燃重重舒了一口气。

　　他禁不住瞟了一眼沈文清的纸，仍是一片空白，而沈文清一手托腮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文清回过头来正对上余燃的视线，余燃咳了一下，有些尴尬的问道：“怎么不写？”
　　“人生太顺利了，反而没有什么理想。”沈文清顺势瞄了一眼余燃的纸。

　　余燃的纸就摆在桌子正中间，他扫一眼就尽收眼底。沈文清明显地愣了一下，冷冰冰的眼里有了一闪即逝的柔和。

　　“你想考美院？”这还是沈文清第一次问余燃问题。
　　“是啊，想了很久了。”余燃靠在椅背上晃着，两只手自然下垂。看似随意说出的话却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像你这种人生顺利的，也肯定写不出来这么低级的理想。”

　　沈文清轻轻抿了一下唇，写了几笔就对折了纸。余燃一直盯着他也没有机会瞄到他纸上的字。
　　“至于这么小气吗，你理想再伟大也不至于见不得人吧？”余燃看他保持沉默，疑惑的问道：“你不会真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理想吧？”
　　“嗯。”沈文清简简单单一个字更勾起了余燃的好奇心。

　　突发奇想写下的理想就够吊人胃口的了，还见不得人！
　　好奇心占据了余燃的全部思想。
　　他想方设法去拿沈文清的纸条，沈文清见状直接压在手底下，让他一点下手的机会都没有。

　　余燃郁闷得不行，最后放弃挣扎趴在桌子上，歪着头对着沈文清，目光还是直盯着那张纸。

　　“唉，你也不用那么防着我，不让看就算了，我对你也没那么好奇。”
　　沈文清无动于衷。

　　“你松松手给我看看嘛，我又不跟别人说。”
　　沈文清皱了皱眉。

　　“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啊，你总不能白看我的纸条吧，大佬给我看看你的呗。”
　　沈文清烦了。

　　他顺手拿起来一边的练习册扣到余燃脸上。
　　“滚。”
　　余燃烦了沈文清半天未果，还险些被这力道带翻椅子，假装不在意沈文清写的内容，却还是想着到底是什么这么神秘。

　　软磨不行，那就硬抢。

　　余燃趁沈文清放松警惕，一只手扶着沈文清的椅子，快速侧身用另一只手去拿纸条。
　　沈文清突然敏捷地抓住余燃的手。

　　余燃计划的太美好了，可是现实就是现实。
　　被沈文清抓开的手措不及防失去了支撑点，另一只抓着椅背的手也因为太过光滑的椅背和他的这一动作滑了下去。

　　余燃重心不稳向沈文清这侧倒去，在沈文清身后的手借不到任何力，慌乱之中抓住了沈文清白衬衫的后领。
　　余燃身后的椅子被踢倒了，砰一声砸向了地面，巨响吸引了同学和陈淞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头看向了后排。

　　余燃此时整个脸埋在沈文清怀里，一只手被他抓着，另一只手从同学的角度看去，像是搂在沈文清脖子上。
　　余燃听到几个女生的尖叫，这样暧昧的动作又发生在两个帅哥身上，沉迷少女漫的女生很难控制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

　　沈文清愣了几秒推开余燃，他没想到会演变成这样，这算什么？！
　　和人近距离接触就够让他排斥的了，更何况还是余燃这么个烦人精，沈文清脸色越来越差。

　　余燃也好不到哪去，他只是想看沈文清的纸条，现在这局面倒像他投怀送抱。

　　不过沈文清身上淡淡的味道倒是挺好闻的……

　　余燃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脸刷一下红了。

　　他赶紧看了看站在讲台上始终没说话的陈淞，尴尬地开口解释道：“误会啊老师，一张纸条引发的争执，我想看沈文清的理想，他不给，我俩起了一点矛盾而已！”

　　显然没同学信，反而越说越像找借口投怀送抱。

　　陈淞点了点头，也没批评余燃，走过去帮他把椅子扶起来。
　　“开学第一天，还不熟悉彼此，希望以后不要再听到像今天这样的解释了。”

　　余燃疯狂地点头。

　　得亏陈淞是个看得开的老师，弹了一下余燃的脑门，帮他解围：“君子动口不动手，咱们三年同窗，要和谐相处啊！”

　　“是是是，老师您说的都对，下次一定不敢了。”余燃应付着老师，“被投怀送抱的”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只向余燃投过去两道利刃一样的眼神。
　　余燃打了个颤才坐回到沈文清旁边。

　　陈淞收齐了纸条，又维持了几次课堂秩序才让叽叽喳喳的声音消失，余燃敏感地发现，别的同学聊天时总有意无意地看向他和沈文清。
　　于是余燃用丢了魂一样的状态上完了下半节课。

　　老师刚一走出教室，同学就都围了过来，一群人刚想开口，就看见沈文清起身装作不小心，一脚把余燃的椅子踢倒在地。余燃也没反应过来，跟着椅子一起摔在地上。围观的同学也都有些意外。

　　“靠…”余燃抓了一把凌乱的头发，“沈文清你他妈有病啊。”
　　沈文清站起身，用余光瞟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余燃，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出了教室。

　　余燃在同学的搀扶之下起了身。
　　“谢谢啊。”余燃一边道谢，一边看着被椅子刮伤的右臂，擦破的皮肤往外渗着血，余燃皮肤白，一点血也格外扎眼。

　　“哥们儿，你怎么回事。”一个男生扔给余燃一包创可贴顺势问道。
　　余燃拿纸巾擦了一下渗血的位置，“没什么，他上课写理想的纸条神神秘秘地盖着，又不让我看，实在太好奇了就去抢了。”

　　“然后呢，你就给帅哥投怀送抱了？”
　　余燃正撕创可贴，听到这话做出欲哭无泪的表情，“真不是投怀送抱啊，他抓住我手，重心不稳才倒过去的。”

　　余燃再怎么解释，几个女生的嘴角还是出卖了她们。
　　余燃翻了个白眼：“腐眼看人基，我余燃清清白白，性取向正常。”

　　今天这么一出倒是让余燃基本认全了新同学，再照着黑板上的座位表，见面眼熟也能叫出名了。
　　糟透的心情一下转好了许多。

　　报道当天没有晚自习，按照课程表上到六点半就放学了。
　　冬天这个时间，天早就深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八月中旬的天却仍还亮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让人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

　　余燃从书包夹层掏出手机，刚刚开机就有二十来条新消息，趁着等车的时间一一回复。
　　其中一条是许晴给他转的钱，剩下的信息都是由备注“金枪鱼”的人发来的。

　　“金枪鱼”是他小学兼初中同学，全名姜青禹，金枪鱼这个名字说起来要怪余燃的输入法。
　　余燃看着姜青禹给他发了一屏幕的语音条，烦不胜烦地全部点了转文本，还没看完就先回过去一个问号。

　　姜青禹一直秒回，看见失联了一个假期的余燃回了消息，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喂，等车呢，有屁放。”
　　“我去，还这么凶，你真行啊余燃，瞒了我一个暑假中考分数。”
　　余燃料到他消息灵通，肯定为了问这个。
　　“题太难了，真不会，一次失利大不了下次再战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姜青禹忍住了口吐芬芳的冲动。

　　“…………你有病？这次中考题，考前同类型的题都是你一人包揽给我讲的，怎么你他妈出来分比我还低？？”
　　余燃沉默了。
　　“还有，你考成什么样都不能去育德九中吧？咱市随便挑个高中，都比你去的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强多了。”

　　这话似曾相识，上午他这么连问带骂沈文清，现在姜青禹连问带骂他。
　　天道好轮回。

　　“老姜啊，你真是越来越像我妈了，比我亲妈都关心我。”

　　余燃说话能气死人，跟他说一大堆重点，他关心的都是题外话。

　　不过姜青禹这么生气，确实不是没有原因。
　　余燃初中的成绩虽然肯定比不上沈文清，但也算是优等生的水准。
　　他参加过同一场竞赛，见过沈文清，只是印象不深，以至于见过他也想不起来是谁。

　　“我以前成绩也不是特别好吧……”
　　余燃越说声音越小，他都能感觉到如果姜青禹在他面前，估计现在他已经被喷得满脸唾沫星子或者狗头不保了。

　　实际上姜青禹现在就想顺着电话线过去抽他：“那那次竞赛呢？竞赛你他妈跟我说题太难你作弊？？”

　　余燃想到了沈文清，叹了口气：“唉，那次竞赛也确实没考好啊，你们看着我厉害。虽然参加了，也没拿上什么名次，确实比期望值低多了。”

　　“你不会是为了气你妈吧？”姜青禹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来怎么回事。

　　“不是……”

　　余燃想找理由开脱跑路，正巧车开了过来，余燃连忙跟姜青禹道别。“不说了，车来了，有事下次再说，我先挂了啊。”余燃不等他回答，急匆匆的挂了电话又扔回夹层，转身上车。

　　余燃望着窗外不断后退变化着的街景，心里闷闷的不太好受。

　　希望这一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