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艾]奢侈品》饮洲

9、第 9 章

　　早上五点四十五分，艾斯打着哈欠从楼上走下来。
　　马尔科戴着一副细框金边眼镜，穿着件白衬衫，胸前扣子扣地整齐，衣领弯折下来没有一丝褶皱。但他两边的袖子挽到手肘以上，透出两分狂野的气质。他站在厨房边上，咖啡的香气从他身边冒出来。
　　“早，要来一杯咖啡吗？”马尔科笑着跟他打招呼。
　　“不用，我刷个牙就去晨练。”艾斯说着不由多看了他两眼，他总觉得马尔科和之前似乎有点不同，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同。“萨奇和以藏走了吗？”他把手里的球棒放沙发上，走到浴室里去洗漱。
　　“两个小时前走的。”
　　想到昨天凌晨的事，马尔科的声音里染上几分笑意。那会儿萨奇和以藏轮番起来醉吐，萨奇抱着艾斯的大腿发誓说自己再也不喝酒了，结果被以藏飞起一脚踢开。以藏神色冷淡眼神朦胧，一本正经对艾斯说马尔科，你不用管他，他把你腿当马桶呢。
　　马尔科当时正在一旁喝粥，差点没笑出事儿来。
　　艾斯已经在刷牙了，闻言叽里咕噜回了一长串。马尔科压根没听懂，扬声让他刷完牙再说。一阵水声过来，艾斯的声音从洗手间里传出。
　　“我说他们喝了不少酒，那样走没关系吗？”
　　“没事，萨奇自有办法。就算他脑子不清楚，还有以藏呢。”相识多年，马尔科很了解自己的兄弟。
　　艾斯没有多问，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似乎很关心“组织”里的人。
　　“那我出门晨练了。”艾斯拉伸着手臂就往外走。
　　马尔科看了他一眼，运动服大小正合适，红黑相间的宽松衣衫套在身材颀长的少年身上总是格外好看。两边衣服口袋看起来都空空荡荡，没有装任何多余的重物。
　　没带手机，没带钱包。
　　昨天不是还说担心被仙人跳吗？怎么他这个昏倒的混混醒过来反而更没戒心了？马尔科有些好笑地问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门口的艾斯转过头来，眼神闪烁看向他：“问这个做什么？”
　　他注意到马尔科说的是回来。十岁以后，第一次有新认识的人和他说回来这个词，态度自然地就好像他也可以把自己当做归宿。
　　艾斯知道这是马尔科随口一说，但这个词还是不可遏制地让他心动。自由必不可缺少锚点，或者便是漂泊。就算这只是一句礼节性的问候，也依旧让年轻人唇角止不住上扬。
　　马尔科靠着灶台屈指敲了敲瓷砖的桌面，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不容易回答。他不能说出实情，但也不想敷衍作答。
　　脑海里云潮翻涌不过瞬息，马尔科的回答没有停顿。
　　“我一会儿要出门。”
　　“噢——”处理你们的麻烦。艾斯没有把话说完，马尔科已经从他眼中读到未尽之意。年轻人给了他一个我懂的眼神，唇角的弧度有些嚣张。但很快，艾斯的眼中又重新浮出困惑的神色。
　　他显然搞不懂马尔科干嘛和自己报备行程。
　　“如果你回地晚，我把家里密码告诉你。”马尔科说道。
　　“我大概七点回。”艾斯没问他密码，他说完又笑起来，“你也不怕我把你家搬空了。”
　　这胆大包天的臭小鬼……马尔科也笑了：“还能赶回来吃早饭，去吧。”
　　“我出门了！”
　　冬季六点早上的天色还很昏暗，小区道路两旁的路灯依旧尽职尽责散发着温柔光芒。马尔科像是被奇妙地吸引力牵引着看向窗户，艾斯的身影刚好从窗外掠过。只有一刹那，马尔科仿佛觉得艾斯也向屋内的他错了一眼。
　　年轻人身量高挑，侧脸的轮廓像某种完美的石膏雕塑。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也明净透亮，坚定地注视着自己的前方。
　　马尔科想起那一眼的交错。
　　艾斯的眼神清澈地一尘不染，又带着难以言说的锐利与漫无边际的孤独。
　　多数人总以为孤独是深夜的辗转难眠，是自处的百无聊赖，是独行的惶惶不安，脆弱而令人怜惜。但这不是马尔科从艾斯眼中看到的孤独——
　　他的孤独与生俱来，流淌在他的血液里，像大地上奔流入海的江河；他的孤独如影随形，游走在他的生命中，像夜空里亘古不变的恒星。
　　就算是他的孤独，也带着奔流到海不复回与燃烧殆尽的决绝。
　　他像某种奇异的生物，像神明降临，光是存在就让人心悸。
　　马尔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重如擂鼓。

　　作为一名医生，马尔科非常清楚如何让自己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他很了解，爱情只是消耗品。
　　PEA（爱情激素）的浓度高峰一般只持续六个月到四年，大约从恋爱的第五年左右开始，爱情激素的作用就会完全消失。激烈的爱情归于平淡，那些刻骨铭心的感觉也会随之无影无踪。
　　无法长久地爱一个人，无法永远拥有彼此。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人类生来如此。
　　他确实有点喜欢艾斯——换做你在人生最低谷的时期遇到一缕光，他引着你从狗屎一样的泥沼里走出来，而且人还优秀地远超平均水准，你也很难不喜欢对方。
　　但喜欢这种感情，说得极端一些，不过是繁衍本能的奖励机制。马尔科点了根烟，做了个简单的减法：他今年已经四十岁了，要是结婚地早，孩子都有艾斯这么大了。
　　以艾斯那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分手后还能做陌生人已经是最大的让步。如果已经知道一件事会悲剧结局，惨淡收场，就算真的不在乎也没必要去做。更何况，马尔科并不想最后和他形同陌路——
　　撇开这些，他还有一堆麻烦事儿要处理。这会儿要是让萨奇知道他早上六点在厨房前认真思考和小年轻谈恋爱的事儿，头都能给他打掉。
　　马尔科自嘲地弯起唇角，把煮好的咖啡倒进无暇的白瓷咖啡杯中。苦涩的香气盈满鼻息，莫名像这段还没开始就被扼杀的感情。

　　马尔科只花十几分钟就准备好两人份的早餐，他慢条斯理地吃完其中一份，喝完自己杯子中的咖啡。马尔科把餐具放在水槽，另一份早饭就放在微波炉上。
　　他去到二楼的衣帽间，把眼镜取下来放进柜子。马尔科挑出一条深色领带系好，接着抚下袖口扣上扣子，穿上西装外套后，换上亮地能照出人脸的皮鞋。镜子里的中年人显然打理过自己的面容，菠萝叶子一样的头发也被精心修饰过。天生的肿泡眼让他看起来有点懒洋洋的，但人靠衣装，这一身看起来有种冷硬的可靠。
　　马尔科锁门时艾斯还没回来。
　　想起年轻人自满的开锁手艺，马尔科也不是很担心。再不济艾斯也能从外面爬到二楼，再从阳台上到屋顶从天窗爬进去，马尔科对他的运动能力很有信心。
　　但深蓝色的宝马刚驶出小区，迎面过来就是小跑着的年轻人。艾斯显然看见他了，马尔科无奈，靠边停稳摇下车窗。
　　艾斯果然溜达过来，他手撑着车顶上俯身看向里面。
　　“说好的早饭呢！”
　　年轻人的声音朝气蓬勃，将冬季的冷意一起卷进来。马尔科不由失笑，唇角的弧度难免有些温柔。
　　“在微波炉上，热一分钟就能吃。端出来时小心烫到手，旁边架子上放着干净的毛巾，可以用来垫手。”
　　艾斯头一次见到他这么笑，不知为何竟也觉得心情很好，跟着咧嘴笑起来。车载香氛与咖啡的气味混在一起，莫名有侵略性。艾斯这才注意到马尔科西装革履精神抖擞，与三天前见到时判若两人。
　　“知道了，你可真能操心。”艾斯说道。
　　他有点想不到自己还要说什么，但就是感觉还有话没说完，所以不能放他就这样离开。
　　“毕竟手是棒球选手的生命线嘛。”
　　年长者悠然回应，耐心等待年轻人。
　　“你说得对。”艾斯没有想太久，他很快就得出答案，肃容说道，“马尔科，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他说完不等回应，摆摆手就跑向小区。
　　马尔科有瞬间的错愕，又很快找回心神。他从后视镜里看着艾斯远去的背影，直到那道身影拐进小区完全从视线里消失，他才摇上车窗重新出发。
　　“我会的，艾斯。”
　　他无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