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艾]奢侈品》饮洲

8、第 8 章

　　他们只在屋顶呆了一小会儿就回来了。
　　周围没什么好看的，没有艾斯描绘的美如梦幻的雪月夜，人造光泛着虚伪的温度，掠过堆砌的碎雪，试图给这个冰冷的世界伪装上柔和的颜色。这些光源太过密集，交织在一起在夜空中游走，将浩瀚的银河遮挡地只剩下零星的几点光芒。
　　马尔科比艾斯穿的还少，他只在衬衫外面套了件羊毛衫。夜风像一桶冰水，冲淡莫名的妄念，给发热的脑子降温，也让胃再次抽痛起来。
　　制造一种可以忍受的痛苦，并不能化消无法承受的痛苦。痛苦不会无端出现，也不会凭空消失。作为医生，马尔科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可他仍旧无法自控地放任自己沉入寒冷的痛苦之中，以此暂时逃避刻入灵魂的痛楚——哪怕十个小时后，他依旧会被那种无法承受的痛苦捕获。人类这一生物在原初设计的不合理之处在不可控这一点上有相当完美的表征，正如他此刻，道理都懂，但是做不到。
　　马尔科忍着胃痛把两人的脏袜子丢进洗衣机，在浴室里等艾斯过来。屋顶上挺脏的，他们下来时先在窗边脱下袜子丢地上再跳到床上，艾斯的裤子和夹克背面全是泥。他没带换洗的衣服，今天肯定要把这两件一起洗了。
　　艾斯没让他等很久，他依旧没穿鞋，风风火火地从二楼冲下来。
　　“你把桌子收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马尔科缓了片刻才意识到艾斯在说餐桌。他点点头：“闲着也是闲着。”
　　“我该帮忙的。”艾斯说道，但他目光游移，就算马尔科不在状态，也知道他还有别的话要说。
　　马尔科不打算追根究底，他温和而揶揄地笑了笑：“没关系，你喜欢做家务的话未来肯定还有机会。”
　　“……我会帮忙做家务。”艾斯看了他一眼，皱起眉说道。
　　“开个玩笑，如果萨奇不来，就没那么多——”
　　“我不是想和你说家务的事。”艾斯打断他，“我是想问你还好吗，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脸色都要比你好，马尔科。”
　　镜子就在旁边，马尔科不用再看一眼也知道艾斯说的是真的。大概是因为喝完酒又吹风，这会儿就连头也痛起来。
　　“没关系，睡一觉就好了。”马尔科说道。
　　“骗鬼啊。”艾斯没好气说道，“你睡了快两天，下午才起来的，该不会就已经忘了吧？”
　　马尔科无言以对。他虽然没忘，但对时间的感知也并不准确。他恍惚以为醒来很久，可被艾斯这么一说，似乎也才过去不到十个小时。马尔科知道他的疲惫并没有离开，他说不上来这种支配他的情绪是否真的是疲惫，他不在乎。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艾斯对自己的担忧有了更切实的感受。他小声叫出中年男人的名字，像是怕惊醒他的梦。
　　马尔科低头看向艾斯，艾斯也正在看他。
　　艾斯的表情很坚定，他的眼神坦荡而纯粹。马尔科见过他动摇的时候，艾斯并不是无忧无虑无知无畏，他也有自己处理不了的烦恼——虽然这烦恼乍一看过于幸福。但人的痛苦本身就不能拿来比较，艾斯被这件事折磨着，他所感受到的痛苦亦是真实的。
　　明明也活得并不轻松，为什么还可以拥有这样的眼神呢？
　　马尔科这么想着，脸上甚至有了笑意：“我劝你最好不要太过关心我。”
　　“为什么？”艾斯狐疑地看着他，怀疑这是成年人在转移话题。
　　“你就没想过我们萍水相逢，我为什么要帮你吗？”马尔科嘴角噙着淡淡的弧度，他往艾斯的方向走了两步，上下扫了艾斯一眼。居高临下可以看到年轻人厚而密的眼睫，并不长，光是看着就感觉挺扎人的。
　　“我猜过是仙人跳？”艾斯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走过来，但他并不是很在意这一点。
　　马尔科摁着艾斯的肩膀将他抵在墙上，年轻人个子已经不算矮，现在还未成年，翻年或许还能再长一截。但马尔科高地犯规，他低头时最舒服的角度嘴唇刚好可以碰到艾斯的额头。他抬手贴上艾斯的脸，拇指从他下巴上摩挲而过。马尔科直视艾斯的眼睛，刻意压低的声音有些喑哑。
　　“再猜一次。”
　　马尔科的手搭上肩膀时艾斯试过挣脱，但马尔科的力气很大。艾斯被强硬地困在墙壁与马尔科之间，直到这时他还有点转不过来弯。作为一个体格健壮的雄性Alpha，艾斯从来、压根、也绝对不会去考虑过有人惦记他屁股的可能性。马尔科的手指有些粗糙，从皮肤表层划过时带起奇妙的电流。
　　是的，静电。
　　艾斯没被电出什么灵感，他依旧十分困惑。因为马尔科怎么看都绝对不可能是Omega，艾斯鼻子一向很灵，他没从马尔科身上感受到任何信息素的气息。无论是属于Omega自身或其他Alpha的——
　　所以马尔科想暗示什么，总不能是偷我的肾去卖……艾斯垂下眼睛不着边际地猜着，死活想不出合理的答案。
　　艾斯的沉默不在马尔科意料之中，他以为自己的下巴会直接被年轻人揍一拳，再不济也要被推开。从他的角度，能看到艾斯脸颊上的雀斑，他没来由觉得他现在皱眉抿唇的样子实在过分可爱。
　　去亲他，分开他的腿，脱掉他的运动服，就在这里——
　　和这个念头一起浮起的，是终于忍耐到极限的胃。强烈的让人眩晕的痛苦冲击着脆弱的器官，马尔科捂着嘴踉跄奔到马桶前，他实在没什么可吐的了，但依旧止不住干呕。

　　喔——艾斯福至心灵得想明白了，不管马尔科的性别是什么，取向肯定是女O。那种传统的、身娇体柔易推倒的小姑娘。看看，为了假装对他一个男A感性趣，这才多大一会儿就把自己恶心成这样。
　　所以刚刚只是个玩笑吧。艾斯摸了摸下巴上被电到的地方走到马尔科身边，他强忍着笑拍了拍中年人的后背。
　　“嘿哥们儿，不要勉强自己。”
　　马尔科听出他声音里的笑意，没有心思去探究年轻人做了何等离谱的推测。无论他此刻的心情有多复杂，全都随着呕吐的欲望一起被抽水马桶冲走。
　　艾斯实在没什么照顾人的天赋，但马尔科就跟着魔一样，尽管艾斯只是蹲在他旁边有一下没一下拍拍他的后背，马尔科依旧能从他的存在本身获取到安慰。他不知道这是陪伴的作用，还是自己鬼迷心窍，后背上滚烫的温度让马尔科觉得这个夜晚没那么难熬了。

　　在地上要坐不坐抱着马桶又吐完一通，马尔科脚步都有些发虚。艾斯把他架到空着的单人沙发上，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递到手里。马尔科现在的样子实在糟糕透顶，艾斯一点睡意也没有，他想了想，提议道：“我去给你煮锅粥。”
　　马尔科万念俱灰，摆摆手随他去了。
　　艾斯不擅长做饭，但也没到厨房杀手的程度，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菜品就只有粥。他和马尔科说到的童年像某种童话绘本里的冒险故事，神秘美丽的山脉，凶猛但有点傻的动物，可爱勇敢如同至亲的结拜兄弟，一切都很美好。
　　但他的童年并不是那么好，在这之外还有无穷无尽对死亡的恐惧，毫无道理的谩骂与诅咒。三个平均年龄只有九岁的小孩子，叛逆期来得早一天到晚在山上晃，吃不饱饭是常有的事，时不时要靠小偷小摸才能养活自己。
　　艾斯就是那会儿跟萨博学会煮粥的，等快煮好时放点儿油和盐，切点青菜进去，只要水加得足够多，勉强能喝一天。

　　这个简易煮粥法简易过头，要做的绝大多数是等待。艾斯很快就忙活完从厨房出来，抬眼看到三处沙发上都横七竖八倒着成年男人莫名有点无语。他给马尔科半空的杯子填满热水，没地方坐就蹲在马尔科沙发前，无声地用口型问他：“萨奇和以藏也都是混道上的吗？”
　　马尔科盯着他一开一合的嘴唇，偶尔还能看到里面粉嫩的舌头。他想起刚刚呕吐的自己，心如止水地点头。
　　“你们是遇上麻烦了吗？”
　　艾斯仰着头看他，年轻的脸庞在灯光下毫无阴霾。
　　马尔科惊讶于他的敏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他想了想，亦用口型问道：“你不害怕吗？”
　　艾斯抿起唇，但点了点头。
　　马尔科一时分不清他这是害怕还是不害怕的意思。
　　艾斯笑起来，无声说道：“我当然害怕，害怕未知的东西，也害怕失败。人类总是会害怕，甚至还没开始做就开始害怕。这种恐惧甚至让人放弃尝试，放弃一切可能性。和你一样，我也只是一届普通人罢了。”
　　他没有因为是无声的交流就放满说话的速度，马尔科从他的口型只能读出七七八八的内容，余下都要靠猜。
　　但也足够了。
　　马尔科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总归是震撼的。他没有笑，在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不得了的话的少年面前强撑出大人的样子。
　　“那么恐惧的话逃跑不就行了吗？”
　　“我拒绝，我不要逃跑。我要一直战斗下去，虽然很害怕，但我要战斗。逃跑就是认输，输了就会死，我——绝对绝对不要输。”
　　“输了也不会死的啊。”
　　“会的！！！”
　　艾斯的笃定毫无缘由。马尔科没有问他为什么这么想，他隐约明白艾斯的坚持。他不可避免地被感动，无法自控地被影响，然后不可自拔地被吸引。